顺着青石小径一直向前走,路上忘了停留,便直接来到了书院门口。
阿蘅回头看了眼书院正门上的牌匾,没打算往回走。
她同谢淮安一起到旁边的八角亭坐下了。
山林里的风丝丝缕缕,路旁的枝叶轻轻颤动,一片静谧祥和。
阿蘅眺望着山下的风景,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刚才看见的那个人。
是段瑜之啊!
再看到他都已经出现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谢淮安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调整了下怀里毛孩子的坐姿,同阿蘅一般看向山下的方向。
毛毛盯着阿蘅看了半天,也不见她再来逗弄自己,不免有些失落。
“蘅蘅……蘅蘅……”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就是有些咬字不清。
阿蘅回过头,一时分不清毛毛是在喊她的名字,还是在单纯的哼哼。
谢淮安一把按下毛毛的手,没有让他继续往阿蘅那边挣扎。
虽然表现的不明显。
但他还记得上次阿蘅的手足无措中,是还带着莫名的害怕的。
果然,阿蘅见他拦住了毛毛伸出来的手,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毛毛看上去太小了,我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他。”
所以她可以站在一旁逗着小孩玩,却不敢亲自上手去抱的。
谢淮安点点头。
他一开始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惜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去适应脆弱的小孩子。
他觉得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也并没有打算让阿蘅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看毛毛吧!”
谢淮安摸着怀里毛孩子头上的头发,觉得软乎乎的。
他有些奇怪。
和毛毛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对小孩的性格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到处遛弯,如果谢淮安抱着他在一个地方坐着不动,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小孩就会乱动乱颤,非得逼着他到处转悠才行。
今儿个怎么改了性子?
都已经在八角亭坐了许久,也不见他闹腾。
还是因为书院门口的视野好,场地开阔,他才肯乖乖待着?
谢淮安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孩,都要以为毛毛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然而毛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蘅,嘴角还带着笑。
这般神贯注的模样,放在一个才周岁大小的孩子身上,实在是太过违和。
等谢淮安再认真看去时,毛毛又是在傻乎乎的笑着。
仿佛刚才的神贯注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谢淮安才从对毛毛的疑惑中回过神来,就听见阿蘅的话。
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林家兄弟是我想的那个林家兄弟吗?”
阿蘅点头。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
“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谢淮安一边擦着毛毛的口水,一边继续问道,“你怎么又忽然想要去找林家兄弟呢?”
阿蘅反问他“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你都还没有找到背地里针对你的人,怎么能算是过去了呢?”
反正在阿蘅的心中,这件事情是一直没有过去的。
她知道除了她们这些当事人以外,其他人根本不会想到她在后山受伤,会与林家兄弟有何关系。
这也无可厚非。
祖父已经将林家兄弟调出白马书院。
按理说,阿蘅应该不再继续追究这件事的。
在阿蘅看来,不追究最多等于不报复。
追查真相与不追究是两回事的。
“我本来是想要过一段时间再去找他们的,可现在女子学堂那边的氛围让我有些不大习惯。”
阿蘅从不会对着陌生人吐露心声。
当她对着谢淮安开口时,就已经是将谢淮安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之内。
至于他怀里的毛毛。
那只是一个小孩,并不能算数的。
她继续说着话“有人跟我说,只要我能让自己忙起来,连闲暇时间都没有的话,就不会再去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了。”
“我觉得她们说的很对,恰好最近能让我忙起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若当真论起来,对阿蘅来说最要紧的事情,肯定不是林家兄弟这么一回事的。
可阿蘅还是太年幼。
像她这个年龄,能插得上手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阿蘅的表情有些沮丧,她对谢淮安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们呢?”
谢淮安沉默着。
他身边的那些精通刑讯的侍卫都没能让林木与林昆说出真相。
就算阿蘅见到了他们,结果也只会是一个样的。
他态度坚决的说“能。”
然后话锋一转“林木与林昆现在正在其他书院读书,每月月中才会回家,现在还是月初,你若是想要见他们,就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多等几日,也并无不可。
阿蘅自然是应下了。
等到了约定的那一日,阿蘅只带了青叶一人,坐上了马车,跟着谢淮安去了林家兄弟的家中。
月中回家的人只有林木。
林昆还在书院之中,靠着抄写书本,再挣点铜板。
谢淮安说“林家两个兄弟之中,林木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一个,而且他对你有愧疚之心,或许你真的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那天打我的人就是他吧?”
阿蘅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手不自觉的摸上了后脑勺。
她没能忘记在温府别院喝的那些难以下咽的苦汤药,也忘记不了趴着睡觉是如何噩梦连连的。
一时间她对林木的讨厌也达到了巅峰。
“我都有些不大想要见他了,到时候身边没人拦着我,我一时气急想要和他打一架的话,肯定会被打得很惨的。”
阿蘅是知道自己的性子的。
如果林木真的如同谢淮安所说的那般,一直不肯说出所谓雇主的真实姓名。
她肯定会和人吵起来。
单看林家兄弟为了挣钱,都能牵连她这个无辜。
说不定会用武力拒绝和她交谈呢!
谢淮安下意识的拉着想要下马车的阿蘅。
他顿了顿“你不会以为我会留你和林木单独谈话吧?”
阿蘅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难道不应该是我和他单独说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淮安皱着眉,不明白阿蘅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么个奇怪结论。
“他先前还伤过你,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不可能让他和你独处的。”
若是留阿蘅与林木独处,到时候阿蘅真的被林木伤到了,那可怎生是好!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这句话放在此处是有些不恰当。
但今日是谢淮安将阿蘅带出门的,他自觉是有责任要保护阿蘅的安。
首先便是不能让阿蘅陷入危险境地之中。
阿蘅有些头痛。
“你也说了林木对我有愧疚之心,倘若是我去询问,他或许是有可能会说出真相的。但要是你也跟在旁边,他说不定就什么也不会说了呢!”
谢淮安拉着阿蘅的衣袖,还是没有放她下马车。
“能不能知道是谁在背地里针对我,对我来说还真的不重要。”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阿蘅时,眼中充满了无奈。
“你知道我从前的名声是不怎么样的……”
他从前是说过这个的。
阿蘅道“我知道啊,可是那只是别人以讹传讹罢了,和现在的这件事又能有什么关系?”
谢淮安只是笑笑“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阿蘅安静下来听他说着。
“名声不好——”谢淮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换而言之,就是讨厌我的人有很多,讨厌我的人是不会在乎传言是真还是假,因为他们讨厌的就是我这个人。”
“讨厌我的人有那么多,谁知道会有哪些人是准备借他人之手来对付我呢!”
阿蘅看着谢淮安苦笑的模样,心中很是讶然。
她是不赞同他的说法。
名声不好或许能代表有很多人讨厌他。
可讨厌是一回事。
真正下手伤害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如故梦中的后两年才是真正的名声不好,尽管顾家的下人会因为主子的不喜而怠慢她。
但真正会伤害她的人,也不是那些不喜欢她的下人,而是段瑜之等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是同隐匿在暗处的豺狼相比,你若是能够知晓他的身份,想要防备的话,也会容易的多吧!”
两人其实是没有谈拢的,地方却已经早就到了。
马车停在林家院子的外面。
阿蘅与谢淮安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刻意的去做掩饰。
屋内的人纵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能够知道门外是有其他人的。
外头是艳阳天,风也挺大的。
林木没敢让母亲和妹妹出去吹风,只将家中的被褥拿出去晾晒,晒过的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
也勉强算是见到阳光。
他听到屋外有人在说话,声音并不是很熟悉,想来只是过路人。
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带他将被褥放在院中竹竿上晾晒之后,抬起头,正好瞧见马车上的一男一女。
小姑娘是背对着他的,看不清模样。
另外一个少年,他却是瞧得真真的。
除了谢淮安,还能是谁呢!
林木又想起被谢淮安的侍卫带下去之后的经历,在大太阳下,他忍不住冒出一背的冷汗。
那些人没有对他动手,他的身上也是毫发无伤。
可有些时候,受伤反倒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了。
在马车上的少年少女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林木下意识的转身,回到屋中。
只要看不见人,就可以当做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人总是最擅长于自欺欺人的。
“哥哥很热么?快来擦把汗吧!”
林眉的腿脚不好,村子里的人见了她总是会笑话她。
久而久之,她就更加的不愿意出门了。
她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半掩着的木门挡住了外界的风风雨雨,也谢绝了她接触外界的机会。
林眉不知道林木为什么只是出去晒个被褥的功夫,回来后就满头大汗。
难不成是如今的天气太过炎热么!
可是她在家中又为何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热意呢?
林木接过妹妹手中的帕子,脚下挪动着位置,挡在了妹妹的面前,没有让她再过多的关注屋外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我在书院里太享福了,现在才会做一点活计,就累的不行。”
为了让妹妹不在深思,林木干脆就开始自黑。
听着林木说起平时在书院里的事情,林眉端来小板凳,跟林大娘一起听着林木说话,倒是将方才的疑问给忘记了。
阿蘅背对着院子,没有发现林木出来又进去的事情。
谢淮安是都看见了的。
但他没有提醒阿蘅。
在和阿蘅商量好之前,他是不准备提醒阿蘅的。
眼下的问题是,自打与阿蘅认识以来,他和阿蘅的争执,就从来没有说赢过。
这次也不例外。
看着阿蘅平稳的跳下马车,谢淮安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由得补充道“你不让我跟在你身后,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到时候你和他就在外头说话,我可以不站在你身后,还离你远远的,保证不偷听你们说话,但是你们必须是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交谈。”
“呐,阿蘅,我已经退了一步了,你总不能连这个也不答应吧!”
两人各退一步。
至此才算是最终敲定接下来的交流方式。
阿蘅去了一旁的树荫下。
谢淮安下了马车后,就去敲着林家的门,将林木给喊了出来。
林木看见谢淮安的脸,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他有些迟疑的问“谢少爷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谢淮安指着树荫里的阿蘅,说“今日要找你不是我,是她。”
等林木听过谢淮安的威胁之后,一步一颤的来到了阿蘅的面前。
阿蘅原本是想要直接了当的问出真相的,可看着林木颤颤巍巍的模样,她差点都要以为对方才是受害方,而她与谢淮安却是加害方了。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想要让林木不要那么紧张。
可对方好像被吓得更厉害了。
“您……您有什么事请直接说吧,我……若是我能说的话,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阿蘅看着眼前人抱头的模样,忍不住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谢淮安。
也不知道谢淮安刚才对他说了些什么,竟让他吓得这么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