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卿一双瞳仁漆黑，深不见底，仿佛融于夜色。

　　方才的水凉了，华妤重新倒掉之后，才又添上一杯，心事重重的转身，结果一抬眼就对上了男人望过来的视线。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颜色简直令人窒息，从来镇定自若的华妤有那么半秒钟忘记了自己是要做什么。

　　楚凤卿薄唇微动，嗓音已比初醒时的沙哑好转许多：“过来。”不容置喙的语气。

　　华妤的脚方才不听使唤的停下了，此刻又不听使唤的走了过去，每一步动作好像都不是那么受她的控制，一回神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楚凤卿醒了，是真的醒了。

　　彻底认知到这一点，华妤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杯子递了出去：“水。”

　　她的嗓音低低的，头却埋着，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楚凤卿犹豫了半瞬，之后才撑起身体，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不小心扯动了身上的伤处，疼的他冒了一额头的汗。

　　华妤心头一涩，忙伸手帮忙将他扶起：“伤口…是不是伤口还疼？”

　　这似乎是楚凤卿睁眼以后，她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

　　楚凤卿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平复了片刻呼吸，喝了她递来的水，之后视线余光才落在了她的身侧。

　　那只小手，即便放下了杯子，仍是捏的紧紧的，悄无声息的在泄露着她的情绪。

　　楚凤卿微顿，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我没事…别紧张。”

　　…没事？

　　华妤心头忽然便漫上一阵潮湿，她抿住唇，嗓音极低，似是在隐忍着什么巨大的情绪：“…你昏倒后，一睡就睡了三天…怎么可能没事？”

　　“没事…会稍微一动下身体就牵出一身冷汗吗？没事…会光是起个身就会呼吸不稳吗？”他向来是不肯在人前露出破绽的人，若是露了就说明他是真的没有扛住。

　　“…楚凤卿，你骗我。”

　　华妤感觉自己的心彻底绞成了一团：“你是不是当我小孩子一样好糊弄？”

　　突然反常的情绪，连番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重。

　　楚凤卿微愕，他蹙着眉心，半晌，伸出手将她扯过，低声开口：“华妤。”

　　华妤一通发泄，心情很沉很沉，依旧得不到缓解。

　　楚凤卿却加重了语气：“华妤！”见她仍是不给反应，便伸出手来擎起她的下巴，迫得她与他对视，“抬起头来看我。”

　　什么东西滚烫，突兀的砸到了他的手背，下一秒，华妤双目通红的样子也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眼中，像是压抑些什么巨大的情绪，整个人都处于濒临决堤的边缘。

　　楚凤卿的身体狠狠的僵住了，面容凝滞，心也开始刺痛，密不通风。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华妤流泪。

　　这个女人，哪怕是经历伤筋断骨之痛，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人，此刻却在他的面前哭了…

　　是为了他吗？

　　冰凉的指尖摸向她的眼角，楚凤卿低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当着她的面中了两枪，当着她的面浑身是血的倒下，又当着她的面一昏又昏了这么长时间。

　　再坚强的人怕是也忍受不了的，是他忽略了她的感受。

　　楚凤卿轻轻将她扯过，一个吻落在她的发顶：“我没事了，别怕…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现在是好好的没错。可是差一点…如果不是安以航不善用枪弹道偏离了那么一点，华妤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楚凤卿了。

　　短短三天的时间，恐惧有过，惊慌有过，压抑也有过，如今终于盼到楚凤卿醒来，那种后怕的感觉依旧时时刻刻的在萦绕着她。

　　华妤不敢想，每当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枪声响起的一刹那，她的心就会跟着一起停跳。

　　所以这个时候，她甚至已经来不及去在意这个拥抱的含义，还有这个吻的意义。

　　在他再一次开口问她的时候，她像是情难自禁，抬起手臂回应了他的拥抱。

　　贴着他的胸膛，感受他真实的心跳，然后闷闷的沉沉的回了一句：“嗯。”

　　“吓到了。”

　　楚凤卿的心不可抑制的柔软了下来，垂眸拭掉她眼角的泪珠，意味不明的开口：“…为什么？”

　　华妤此刻脑中一团浆糊，喜忧掺半，没听懂他突然扭转的话题：“…什么为什么？”

　　楚凤卿漆黑的眸子，幽幽的望着她：“你是在为我担心？为我难过？”疑问的口吻却莫名带着一丝笃定，“你在心疼我。”

　　华妤一怔，每一条都被楚凤卿言重，可是她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嗯。”

　　还有，他在这个时候特地提出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华妤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想从他怀里出来了，俨然是有些逃避的姿态，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心头莫名涌上的心虚。

　　楚凤卿却率先洞悉她的意图，半开玩笑的说：“反正我现在受伤了，你要是狠心，大可以将我一把推开。”

　　华妤忽然便化作了雕塑，一动不动，但是无端的，面颊就有些泛红。

　　“…你为了救我受伤，我当然担心，当然难过。”她后知后觉的解释。

　　楚凤卿却不打算这么任她糊弄过去，低头凝望着她，直接望到她心里：“…只是因为这些吗？”

　　华妤被一下问住了，说不出话来，甚至不敢直视楚凤卿的眼眸。

　　被他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她感到自己的一切心事似乎都无处遁形。

　　为什么？如果平时被人这么问，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因为愧疚，恩情，两个人之间的承诺，还有互相帮扶的情分。

　　但这些平时信口拈来的话，华妤现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温吞又不坦率的行事风格，令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齿。

　　只因面对的人是楚凤卿。

　　只有在楚凤卿在自己跟前时，华妤才总会作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她说不出口，证明这其中还有其他内情。

　　顺着心底那条细微的裂缝一路深究纵窥到底，再抽丝剥茧之后…

　　华妤缓缓的，迟钝的，好似终于了悟过来了什么。

　　只是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她眼底片刻的挣扎一闪而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