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因着社团的招新活动,晚上的膳苑十分忙碌。书院各处几乎还未掌灯,膳苑里却灯火通明。
谭净好顶着谭七小少爷幽幽的眼神,同郭攸一块儿迈步进去。
膳苑毕竟是大,一溜的窗口前少有排队的,三人团过去选菜,葡萄从随身的荷包里掏了自个儿与碧丝平野三个人的六十文钱。一人两荤两素,六个人共二十四种菜,他们跑了好几个窗口,相互看着彼此菜盘里的碗碟,没选一个重样儿的。然后被膳苑盛菜的师傅们拎着大勺趴在窗口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在一个过道旁寻了张空桌坐下来,还让三个家仆把膳苑晚上提供的三种汤各盛了两碗。
六个菜盘摆了一整桌,试探了下味道还可以,每个人都捏着筷子只管下手抢自个儿爱吃的。
没吃两口,开始不时有人过来打个招呼,恭喜他们大伯大舅升官,说两句多关照的客套话,虽然过来的人自个儿也知道他们并不能关照什么,但交好比交恶强。
这下,三个家仆顿时就收敛了,须臾后,葡萄眼睁睁看着谭净好从她盘里夹走了最后一片玉米烙,咬着筷子堵住嘴巴,没出声。
谭净好也不去管旁边谭七小少爷写着“幼稚”两字的眼神,正要将黏着葡萄目光的饱满香嫩的玉米烙送到嘴里去,过道对面一桌已是吃完走人后坐了第二批。
而这批人比较八卦。
“谭同学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意外突发腹痛,真是老天弄人,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意外?我可离得近,她那会儿连笔都握不住,我清楚听见毛笔‘砰哒’一声掉到了案上,我才转过脸看的。当时她疼得脸色刷白,背都挺不直,整个人趴到了案上……你说这是意外?哼,我才不信。”
这说的可不就是谭二姑娘吗。好巧。且方才这个姑娘的声音蛮娇俏的,好像略有些耳熟,似是在哪儿听过一般。
谭净好一时听住了,不防桌对面的葡萄嗖一下伸筷子过来把玉米烙抢了回去,她都没注意,随便从自个儿盘子里挟了根青翠的芦蒿。
“这又不是我说的,是冯同学回来的时候自个儿说的,还说不严重呢。”
“那你让她能怎么说,难道说谭凌姿要疼死了不成?”
“你!”
“嗳嗳好了好了,值当为了别人的事自己人吵起来?要我说呢,反正今晚诗社的招新谭二是肯定去不了了,冯玉离要照顾她也去不了,事已至此嚷嚷起来也无用,还不如趁着明日书院休沐赶快养好精神,说不定还能再跟社长申请换了日期,挪到参与后日晚上的招新,至少能挽回点儿。”
“呵,谁不知道头两天人最多,越到后面人越少。再说,人们首先会去的社团总是心头好,后面才去的,招来又有几分心思……而且,今日谭凌姿的大伯刚升了将军,正是炙手可热。本来天时地利人和。这下好了,可不是白白便宜了某、些、人。”
“好啦,你快少说两句吧,吃饭吃饭。”
三人团已经听懵了。
大庭广众之下什么都敢说啊。
谭净好竖着耳朵,刚扒了口饭,又听得那厢传来“砰”地一声。她仍然没转头,只是端起手畔一碗没看见鸡块但名字叫“山药鸡块汤”的汤羹喝了一口。
那边一道新的姑娘声音加了进去——“袁同学,我倒是眼拙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个长舌。”
“呵。我说我的,你别听呀。”
又一道,这道比较软糯——“袁同学,我们就坐在你们后面,又如何能听不到呢。”
“要是不心虚,听到了又能怎样?”
再一道,这一道十分火爆——“袁慈!你说谁心虚?!”
一个“袁”字反复出现,谭净好不由得朝着过道右边那张桌子看了过去。桌上坐了三个人,一位男同学,两位女同学,其中一位肌肤微黑、长相秀气的瓜子脸姑娘,三人团真的见过,便是昨日早晨诗课之前,袁意向纪林温献桃后,从后面课室冲出来让周围八卦女同学“不许这样说我哥哥”的那位。原来她叫袁慈,就是新上任的内城校尉袁意的妹妹。
如今那张桌子旁又围了三位女同学,其中一位所站位置前面的桌上正放着一碗半洒的汤,想来是方才听到那“砰”一声的源头。
袁慈正对着其中一个站在桌旁的姑娘冷笑:“哈,谁气急败坏谁心虚!”
那姑娘被袁慈的挑衅表情激得脸都红了,旁边一位姑娘忙拉住了她,说道:“袁同学,说话做事要讲凭据,若是无凭无据,怕会落下一个爱嚼舌根的名声,便就不好听了。”这位姑娘长相极其清丽,开口说话时面上还带着轻轻的笑,颊边一点梨涡,是个小美人。她的语声平静柔糯,但话中之意可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三个姑娘都过来围攻一个袁慈,坐着的另一位姑娘便开口了。她的年纪看上去比其他几位似要大上两岁,眉眼间平和得多,还隐然似有书卷之气。三人团见过她一面,就在昨晚诗社招新的踏歌桥上,她立在桥边的一张书案后,是十几位招新的学长学姐之一。
此刻,她正微笑道:“姜学妹,你误会阿慈的意思了,她是在为谭学妹惋惜,却没料想你们如此激动。倘若不小心戳了你们的痛脚,还请见谅。”
这话说的,连谭净好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大有深意。
摔碗的姑娘听了这话眉头便是一皱,火爆性子的那位更是要忍不住了,清丽的姜学妹拽着她衣袖,吐口气弯了唇笑:“苏学姐多虑了,我们纯粹是为袁同学着想,这才多管闲事,既然袁同学不认同,那我们不说就是。”
听到姜学妹用“多管闲事”四个字撇清她们自己,苏学姐轻笑一声,却未再发言,算是息事宁人。
姜学妹见此,忙拉着火爆姑娘往后面相邻的、放着菜盘但没人的一桌去坐下,摔碗姑娘跟了过去。
两方一时安静。没一会儿,后面三个姑娘端盘走了。
前面一桌语声又轻轻响起。却是苏学姐:“你方才怎么那么乖,知道闭嘴不言?”
之前三个姑娘过来之后一直没再响过的男声这才开了声:“她在等人擦屁股的时候向来很乖。”
“谢钰!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袁慈摔了筷子,倒是一点儿没有方才气那三个姑娘时的气定神闲了。
“哎呀好了好了,说不到两句话又吵。阿钰男子汉也不知道让让姑娘家。”
谢钰低头夹菜,咕哝了句“她也算是姑娘家”,被袁慈耳尖听见,刚拾起的筷子又往桌上摔了下去。
“啧。阿钰闭嘴!”苏学姐发了威。
看到谢钰被训,袁慈得意地冲他“哼”了一声,这才对苏学姐笑嘻嘻道:“湘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个姜端最会骗人,说话处处都是陷阱,可湘姐姐你一回击,她就缩了。我又不傻,又不关我的事,犯不着真跟她们对着干。”
“原来是真懂了,倒是长进了。”苏湘莞尔一笑,原本只是中等秀色的面容竟多了两分丽色,眉眼如水波漾起,一下生动起来。
三人团在旁默默听完全程,直在心里喊“精彩”。
饭吃得差不多了,加上一肚子的八卦,已是饱得很,仨人就端了菜盘,起身往收菜盘的地方去放下,才出了膳苑。
一迈出膳苑的门,才发觉他们这顿晚饭吃的够久。白日已过,今日剩余的时光由夜接手,暗色已侵袭了整个天空,星星隐约再闪,钩月正在头顶亮着。
书院已经掌灯了。
三人团沿着右手边走,拐过拐角后慢悠悠顺着来时的直道散步消食儿。
路上还不断有人来去,仨人都将声音放得很轻。
“我们要不要到踏歌桥去看一看?”谭七小少爷道。
看一看方才膳苑中那三位“多管闲事”的同学,是不是在今儿个参与诗社招新的成员当中。
刚刚袁慈的意思很明白,三位同学制造了一场意外,令谭二姑娘与冯玉离姑娘不能参与今晚诗社的招新。其目的袁慈说得也很明白,她认为头两天去考核的社员人数更多,对诗社的兴趣更浓。这一点暂不求真,但是——
不都是招到诗社里去吗?是谁招的难道还有区别?
谭净好又想起,吃饭前在医苑课室里,郡主明明说“有好几个社团都很有意思”,但她问为什么不加入的时候,郡主又道——
“只是我对这些社团的兴趣不足以支撑我加入。”
谭净好去问她弟:“画社还参加吗?”
谭七小少爷思量片刻,摇了头。
——算了,躲远点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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