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公子还说,请太夫人与各位夫人尽管放心,过后他会亲自将三位姑娘公子送回府上的。”
沈大公子愿与人交好,那是求之不得的事。谭太夫人自然放行。
到了灯殿之后的客舍,一进门,见到的却不是沈容之。
这人今日竟是一身烟粉色绣穿枝白山茶纹的锦袍,这样明媚之色穿在这人身上,也不过才减了三分清冷,多了一分柔和,剩下两分全送了惊艳。
素净花枝莹皓腕,温雅锦缎漾明眸。
……出门遇世子,已经快成真理了。
这会儿,世子盘膝坐在炕上,一手端茶,一手纤长两指夹着白玉棋子,正凝神看着身前小几上的棋局。三人团进来,一点儿眼神也未施舍。
“我在这儿呢!”沈容之含笑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谭净好转头一看,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斜倚着的可不就是沈容之。
“唔,热闹看完了?”说着捏了一枚糯米珍珠丸子塞进嘴里。
谭净好眼睛盯在他的嘴上:“沈大哥,你在寺里吃荤哪?”
“没有肉。香菇木耳冬笋胡萝卜,是素丸子。”沈容之将小几上的小蒸笼端起来伸到谭净好身前,“想吃就尝尝。”
都过晌午了,折腾一上午只吃了一小碗素饺,谭净好早就饿了,如今心思被揭破也不羞,毫不客气地将蒸笼整个儿接了过来,捏了一个后又伸到郭攸与谭七小少爷面前去,口中才笑道:“热闹看没看完,沈大哥还不清楚吗?”不然那边何太太一说完,怎么接着就有人来请他们了呢?
“好吧,”沈容之笑了,“但不知,这热闹是怎么回事?”
话这样问着,眼睛却朝那位立在门边、自称“霈泽”的白牙小哥看去。
霈泽便上前一步将何太太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而后待沈容之手一挥,便退出了门外。
这期间,三人团你一个我一口,将剩下的几个口感异常香嫩的珍珠小丸子分吃了个精光。
等谭净好将空蒸笼往小几上一放,便听得门被扣响:“世子。”
“进。”世子长指一松,指间棋子便落入棋罐当中,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一人手提食盒进了屋来。这人六七见过,几日前来希声寺点灯之后,便是他在寺门口拦住六七,将葡萄送到了谭净好手上。
食盒放到屋中方桌上打开:木耳百合、什锦山药、清炒豆干、酸辣白菜、油焖茄子,外加一屉素包子,一锅青菜汤。
“吃饭吧。”世子便道。长腿一迈,三两步到了桌边,锦袍一撩坐了下来。
三人团相互看看,不过一犹豫的功夫,世子便朝谭净好望了过来:“嗯?”眉尖轻轻一扬。
……就开饭了。
饭桌上,沈容之夹了片山药边吃边问:“是真的吗?”
他问的是:杨子期落水是不是俞应芷那一推导致。
谭净好便道:“这句话不该我问你吗?”
她说的却是:俞应芷是不是见到何自音被掳走而没同汤知府说实话。
“呵,”沈容之笑了一声,“我先问的,自然该你先答。”
谭净好便跟着笑了一下:“那我答了,你便会答我吗?”
“……”沈容之不能保证。他便道:“你不答我,怎么知道我不会答你呢?”
谭净好:“简单啊,因为我不信你。”
“……”
沈容之捏了个包子自力更生:“当何太太从杨子期口中听到,自个儿的女儿也许本可以在赏梅宴那日便被找到救回,而早了这两日,就能使女儿的名声保住,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说不定还不至于挨那危及生命的一箭,而这一切,都可能是俞应芷造成的,她怎么可能忍得住?”
谭净好点头:“疑罪从有。”
这个词沈容之没听过:“……只是怀疑便判定有罪?”
“嗯。”谭净好挟了片百合。
“这个词倒是蛮有意思的。的确,在何太太看来便是这样的,杨子期既说俞应芷极可能目击了当时情景,对爱女心切的何太太来说,心中便对她有了芥蒂。而在围观人群心中也就种下了怀疑。”
“嗯。”谭净好又夹了块儿茄子。
“那你的意思是说,杨子期是故意让何太太听到的?”沈容之便问。
谭净好“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使诈。”她若说杨子期是故意,不就等于说杨子期心怀恶意,那杨子期落水便也极可能是故意的了。
上次在对面酒楼,她用这招去套沈容之没成功,而今这招就他被反用到她身上来了。
“……”沈容之见她不上当,便又道:“而后何太太冲出斋棚,俞应芷见到自己的舅母听到了杨子期的话,不论那些话是真是假,她都必然慌张,同杨子期拉扯间,杨子期掉入了莲池中。”
“嗯。”谭净好又夹了块儿豆干。
“是真的。”沈容之不知为何,忽然答了她的问题。
“是真的?!”谭净好心中一惊。
虽早有猜测——一来杨子期在众人面前说的话总不会全是漏洞让人捏住把柄,必然是有真实之处,让俞应芷无法反驳;二来俞太太与俞应芷想与薛家联姻之心今日她看得分明,但赏梅宴上俞太太明明是为何自音向薛家说合的,如今何自音出了事,侄女儿换成了女儿;三来,请宴楼中,何自音为杨子期听到她在说奸细之事而心生不虞,两人拌嘴之时俞应芷没试图制止息事宁人是正常的倒不算什么,但在引起周围人注意之后却又出了来也不算什么,但她将错推在了何自音身上,还表现出“看了堂姐一眼,但堂姐没帮忙也无怨言”的大度样子,如此得体大方又退让,却不像是真正为堂姐着想,只是显了她一个人出来……
但不论如何,这些都只是猜测,如今一听是真的,俞应芷真的看到堂姐被抓却暗自隐瞒,任由其落入敌人之手而名声败坏,她真是顿觉齿冷。
沈容之答了她的问题,她自然回报:“杨子期亦是故意的。”
“呵,哪个故意?”让何太太听到对话,与摔入莲池,哪个故意?
“莲池。”谭净好笑答。她来客舍之前在斋棚里试探了一下,确认了这一点。
杨子期姑娘也许想着她穿着大氅,这种人工池子水又不深,她跌一下不会走光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冷了些,但她忘了,莲长于淤泥中,所以莲池里是有很厚很厚的污泥的。
杨子期姑娘也许还想着,何太太刚听到俞应芷可能间接害了何自音,又目睹她掉下莲池,如今定会为她作证,那俞应芷接连两次害人,名声也就坏了,更必然不能令薛家满意,但没想到何太太如此恩怨分明,一点儿含糊都不打。
这一跌,终归跌的狼狈,自己也没讨到什么好。
两位姑娘,都是何苦?
“那另一个呢?”沈容之见她答得如此爽快,又问。
“那便只是猜测了。”谭净好捏了个包子咬了一口,竟然有茴香菜,还有五香豆腐、胡萝卜、香菇,很是美味。
“说一说。”沈容之鼓励道。
这时,便见一直静静吃饭的世子忽然抬眸,朝沈容之平淡地开口:“先吃饭。”
“……”
沈容之内心咆哮——
我刚才长篇大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先吃饭?!
如今轮到有人要长篇大论了,你就要先吃饭了?!
……就先吃饭了。
饭罢,沈容之又催:“说一说。”
谭净好漱了漱口,便道:“杨太太与俞太太都想与薛家联姻。”
“嗯。”沈容之点头。
“杨姑娘原本不乐意,但杨太太爬寺门前石阶累着之后俞太太说了句风凉话,杨姑娘便改了主意,或者说,她原本对俞姑娘能不能取悦薛家无所谓,但她如今不这样想了。”
“嗯。”沈容之又点头。
“……”
“……”沈容之睁大眼睛,“没了?”
“没啦!”谭净好歪头笑道。两句话概括,多么简洁!
沈容之:“……”
“我如今想通了。”谭净好又道。
“想通什么?”沈容之问。
“我问过你:射向何自音那一箭,是故意还是失误?”
沈容之听得这话,眉毛一挑,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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