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林仙窟的山门处,两位少年,一红一黑,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上次,在这,与子期仙人的神兽大战时你救过我一命。今天我达成你一个愿望,算是回报,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墨麓自小跟着父亲学习剑法,游历江湖,十岁那年随父亲到民间,两国纷争,交界地带强盗横行,百姓受苦,民不聊生,自那时起便立誓要一生惩奸扶弱,此生最见不过的,就是那些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初见在岭南,那少年一身玄衣,披着白色的斗篷,左腰佩剑熠熠闪光,浑身上下气场不凡,那日被人满街的追赶,墨麓记得他慌乱之中还把一个站在路中间的满脸茫然的小孩子抱到了路边。他替他拦下那些家仆,他满脸笑容,对他抬手作揖,说声“多谢”。御剑带他去仙窟,他对自己的虹燎很是喜爱。少年有心事,变得不爱说话,却仍是喜欢对自己笑,只是笑时双眼通红,不是当初那个明朗的模样。
游历江湖,难觅知音,本以为自己幸运,可到头却还是发现道不同,难为谋。
林延摇头,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墨麓,见他背着身,不愿看自己。转身便走。
初次见他是在岭南,自己错抢了绣球,被人逼婚,狼狈地满街跑。被那些腰粗体圆的家仆围在中间正愁如何逃脱,他一袭红装从天而降,像是戏本的什么英雄救美的盖世英雄大喊着“住手”,他初次听他说这话时心里还嘲笑他良久说这少年定是乱七八糟的戏本子看多了。他们两个武功非凡的人,竟然要一起合伙赶走那些没什么武功修为的家仆,至今想起,仍觉得好笑。后来又在岭南重逢,他给他买了包子,御剑带他去找仙窟。他喜欢他的虹燎,一路上,少年顾及他的感受,处处忍让,处处宽慰。
云端被毁,故友已去,本以为自己运气不会太差,人生几何,总会在找到好友的,但最后却还是失去了他。
玄衣少年想到什么,忽然转身,上前两步叫住墨麓:“等等——可否带我去趟天宫。”
林延从山洞里走出来,决定一人独行的那刻起就已经做好了被冥王杀死的准备,染林仙窟一行,他自知罪孽深重,就算冥王不杀,他自己又有什么脸活下去。救活秦川已经无望,最后这些光阴,倒不如努力一把寻求答案和真相,免得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九泉之下,碰见族中长辈和亲人,不能相认,死活都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子期仙人说过,蓝血人有族,有聚居处,灭他满门的,是冥王,那便就去找冥王问个清楚。林延不知道为什么,子期仙人的字字句句都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或许是心中认定,这位在九州为大的尊者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去欺骗一个无知无力无能的孩子,又或许是他早已先入为主,毁掉青城云端的恶人自然什么样的坏事也做得出来。他本以为冥王是看中了自己的什么,大动干戈要活捉自己,这次把自己送上门,自己想象的画面,是青色衣衫的军队子弟把自己团团围住,要杀要剐,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林延一路御剑飞行,不知道现在仙界的九州,处处都是要搜寻抓捕自己的告示,罪名是——意图谋反,杀害军队子弟,谋灭仙门世家。
仙界九州乱作一团,就连天宫,军队的保卫系统也是故障重重,天门处那两个小兵见了林延眼生,畏畏缩缩地站出来,两柄矛挡在那里:“你你你你你是谁?敢闯天宫!”那两个小兵估计是天宫的军队子弟元气大伤了之后整修,临时被调遣来的,一点做守门兵将的经验,看见林延那身装束,左腰佩剑蓝光闪闪,气场强大,身姿不凡,被他这威风凛凛的样子震惊,连句正儿八经的话也讲不出来。
“青城云端——林延。”林延把自己的名字拖的老长,那两小兵听了这名字,吓得手里的矛都掉了,满脸震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秀,惊为天人,温润如玉的少年,竟然是告示上那个凶恶残暴,嗜血成性,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一月有余,残害军队子弟和世家子弟三千多人,被天界九州之人唾弃,被满城通缉。
“喂!”林延见那两个小兵,在他面前打个响指。
两个小兵匆忙回神,捡起矛,往那石柱上狠狠地砸了一下,一时间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秒过后,整个天宫里面开始传来骚动声,侧耳去听,感觉前方千军万马朝自己奔过来,没过多久,果然,看那架势,估计冥王属下所有的军队子弟都在这儿了。众人将林延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围得水泄不通,林延想起自己那日在青城云端,自己成疯成魔,那样多的人都困不住自己,若是自己真的想杀,即使围成这样,或许再多,目沙一挥,也是照样的血流成河,真是可笑。
“罪犯林延,前来自首?”冥王坐在殿上,垂眼看着台子下面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年,眼中满是嘲讽和轻蔑。
“有话要问。”林延看他一眼,又看了那些吓得浑身哆嗦的青衣小兵一眼。今日天空倒是热闹非凡,除了自家的青衣弟子,九州仙门世家的都派出了一批人守候在此,感觉像是共邀来欣赏什么稀世宝贝的。
冥王听完话,满脸的表情都在说着:“哈?有没有搞错?你现在在我手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敢用这种语气说话。”冥王心里千个万个不愿意,但是也是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问题让这个少年在生死面前都如此执着。他换了个姿势,扬眉一笑,说:“问吧。”
“蓝血人,可有家族?”少年屏息。
“有。”
“聚居何处?”
“啧……好像叫……子虚楼阁。”冥王笑着。
“我族……可是……你灭的?”少年发着抖。
“是。”冥王笑意未减。
少年额角青筋暴起,眼眶通红。
“……为何……屠……我全族?”
冥王“啧”了一声,从座上站起来,甩了甩胳膊,然后慢慢悠悠从殿上走下来,长长的凤尾袍拖在身后,金丝线反射出的光打在冥王的额角上,他勾起右边的嘴角,转着拇指上的玉指环,用轻蔑无谓的声音说:“这等卑劣,想杀便杀了。”
想杀,便杀?
蓝血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因为一句“卑劣”,因为“想杀便杀”,通通命葬子虚楼阁。生而为人,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天生带着“血奴”的帽子,天生“卑劣下贱”,天生被同门种族鄙夷嫌弃,天生就是被人绞杀的命运吗?
没人天生疯魔,世事苍凉,被逼无奈罢了。
目沙受了主人感应,自动脱鞘而出,目沙三下两下,杀出一条血路,林延站在剑的身后,一步两步,逼近台上那个。
“九州听我号令,林延谋反,毒害仙门世家,今日你们也都瞧见了!若想此后九州安宁,便不要留情,给我杀。”
一呼百应,中间那个疯魔少年,成了几千人的靶子。
冥王勾起嘴角:“欲加之罪,何患无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