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元宵节那晚之后,留莺就觉得林鸢这个人变得奇怪起来。
想他之前都只是天天往外跑不见人,现在竟开始日日带人到粱梦阁里来了。
最先他还偷偷找留莺请她来帮自己着撑个场子,却不幸第一次就被老板娘撞见了,结果给就下了道死命令禁止。
“她还不是清玥呢,你就想着挑唆她接私活么?”
林鸢忍不住跳脚:“怎么就私活了?又不是不给您钱。再说了,留莺她还是我徒弟呢!凭什么那个无缘无故的黎公子就请得动她,我这个当师傅的就不行!”
“此言却是差矣。人家黎公子跟咱留莺也颇有渊源,且比你认识得更早些。况且黎公子二话不说就愿意为她出十倍的钱,你这个当师傅的,可愿意出这么多吗?”
“……”林鸢仰头算了算身上的银子,默不作声地扭头离开。毕竟眼前这个“不讲理”的女人还是他在京城里的“食宿”父母,他目前还没必要和银子过不去。
于是留莺莫名其妙地看着林鸢用复杂的小眼神盯着自己,却又幽怨地“翻”了别的姑娘挂在前台的牌子。
之后在接下来的几天,据郁笙烟说,林鸢请遍了粱梦阁里所有的姑娘,挨个儿来给他“撑场子”。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每日从我们之间挑一个去,先是殷勤地跟登徒子似的,给我们又是添酒又是捶腿,然后很快就蔫到一边去,就跟我们欠了他钱似的。”郁笙烟一边用指甲锉给那十只被凤仙花染得血红的长指甲修着边儿,一边忍不住对留莺抱怨,“偏每次还请一堆乱七八糟的公子一块喝酒作陪,他成天摆出这样一副臭德行,他不嫌自己丢人我还嫌他丢我的脸呢。哎,留莺你说他最近这是怎么回事啊?”
留莺此刻正借了郁笙烟一盒五颜六色的簪子,琢磨着怎么往自己头上招呼呢。忽然听郁笙烟点了自己的名,竟不觉晃了一下神儿:“嗯?什么怎么回事?那是林公子他自己的事儿吧,我怎么会知道?”
“哎哟,你怎么会知道?”郁笙烟一脸坏笑,“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爱慕人家林公子有段时间了么?”
留莺吓得几乎把手里的金钗掉到地上:“谁、谁说我爱慕这个花心萝卜的!我、我没……”
“别在我眼前装了,我又不瞎。你敢说你对那个人一点也不喜欢?”郁笙烟绕到留莺身后,从她耳旁伸出五只鲜红的指甲,其中最长的那一只还冷不丁地戳了她的鼻子一下,“在老娘的火眼金睛里,你还嫩的很!”
“……好好好,我是仰慕他行了吧!”留莺红着脸泄`了气,最终还是低声下气地求郁笙烟,“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尤其是……他。”
这件事不论最终成不成,她只想要亲口告诉林鸢她的心意。
“唉,我跟林鸢非亲非故的,我没事告诉他做什么?”郁笙烟软下`身子,下巴搁在留莺的头顶,整个人也几乎都趴在了她的肩上。
“疼疼疼,压到头发了!笙烟姐!”
郁笙烟无声的笑了笑,轻叹了口气,这才从留莺身上起来,顺手给她重新插了插发髻上的簪花:“他以后要是胆敢负了你,我定会叫人扒了他的皮。”
留莺愣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什么呀,这八字还没一撇,谈什么谁负了谁的,他喜不喜欢我还不一定呢。”
郁笙烟皱眉。
留莺苦笑:“我瞧他虽待我极好,却是不像是同我一样有这般心思。”
“不会吧?你俩还没……好上?”
留莺摇头。
“那他领你去灯会又送你孩儿灯是个什么意思!”郁笙烟大怒,“男人真是没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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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鸢那个“臭男人”愈发让留莺摸不着头脑了。
两人每次在路上遇到,也不管有没有旁人,他要么突然地跑上前嘘寒问暖,要么就扭过脸去冷淡生硬地擦肩而过,忽晴忽雨的,完全搭不上正经的话。
不过她最近可没空揣摩男人的心思。因为前儿秦伊伊发了话,让她下个斗艳夜到二楼去侍人,不用再上台出演了。只要客人们对她足够满意,那清玥的牌子就能挂上了。
留莺掐指算了算,虽说她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但据郁笙烟她们说,她要真想满足那些形形色`色的的客人,特别像是那些附庸风雅的酸秀才,或者口味刁钻的官老爷们,却也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
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继续跟酒娘、郁笙烟,甚至跟肖婉儿、单凤她们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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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二月,很快就是春分。春分这天出人意料的降了温,甚至还下了雪。好在接下来几日并不料峭,反倒又日渐转暖。直到清明时节再现倒春寒,从天上降下来的绵绵雨丝里,竟然都夹杂了些噼里啪啦的雪点子。
留莺就在这种周而复始的寒意里热火朝天地工作、攒钱、学习,虽说情场失意,却能在职场中忙忙碌碌,没时间多想,日子就也不觉得难熬。
再之后,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很快就挨到了四月初一,春日斗艳。
看着站在粱梦阁门外等待开门进入的人群,默背着笔记本里“乖巧不逢迎”“清高不疏离”之类的口诀,留莺发现她现在比上台之前紧张多了。
正当她茫然无措的时候,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留莺姐。”一簇嫩黄色的小人从身后冒出来。
“金荷?”
“‘你在紧张吗?’”
“啊?”
“‘别紧张。无措之时,想想肖婉儿会怎么做,暂且模仿她,今晚必会安然度过。’”金荷一本正经地仰头看向留莺,“这是有人拜托我转告留莺姐的。”
留莺一怔:“是谁拜托你的?”
金荷俏皮地眨眨眼:“姐姐你猜呢?”
留莺看着大堂里又在跟欢香斗嘴的郁笙烟,撇了撇嘴,又看向倚在大门口准备开门的秦音音,顿时心下了然。笑道:“谢谢你,也帮我谢谢她。”
“好的好的!”金荷听了猛点头,然后暧昧一笑,“姐姐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完就转身溜走了。
“嗯?她不会告诉别人什么啊?”留莺奇怪地想。
话说这一季的斗艳远不如上几次的热闹。可能因为前日夜里下的大雨,令地上泥泞难走,“阻”了不少人的路;也可能是春日里犯困,一用过饭后就懒于走动——总之,客人比以往缺了不少。而台上的节目似乎也不比以前用心似的,尤其是作为顶梁柱之一的单凤,这次竟然连人都不在粱梦阁——据说是被接出去参加私宴去了。
不过人少倒是合了留莺的心意,少应付一个人她就能少花一份心思。特别是在有了金荷送来的那句“箴言”之后,今晚竟然过得十分的顺利。
虽然留莺自从“淋水”事件后就对肖婉儿心有芥蒂,但她不得不承认,肖婉儿不愧为“花魁”。作为“清玥”,她的一举一动都宛如一朵白莲,让人觉得优雅而得体。就算是刻意“模仿”她举止、神态甚至表情的留莺,也愈发觉得自己应付客人的行为不再别扭僵硬,这远比自己琢磨着做要省事得多。
在恍惚中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肖婉儿,变成了一朵温柔又冷漠的白莲,生在高岭之上,用微微不屑又怜悯的眼神俯身看着那些留恋花丛的男人们和身处泥潭的女人们,唇边带笑,内心寒凉。
“还多亏了音音姐让金荷来提醒我那句话。”留莺微笑着收下今晚第七个客人给她的赏钱,内心嘀咕道,“单单今天得的钱,够我做十天的活了呢。”
一夜相安无事。
直到深夜她们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秦音音撂给留莺一把钥匙和一个巴掌大的东西。留莺仔细一看竟是块刻着“留莺”二字的新木牌子!
“娘`亲让我告诉你,你只有明天一天的假,出去好好置办点东西,收拾一下搬回人字一号。从后天起你就是粱梦阁的清玥了,那些漂亮衣裳胭脂水粉什么的,早该置办起来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没等留莺反应过来,郁笙烟就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搂在怀里使劲地蹭了蹭:“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的!”
粱梦阁里原本有些冷清的气氛顿时欢腾起来,平日里熟悉的不熟悉的姑娘们也都纷纷过来向留莺道喜。
留莺喜上眉梢,一面感激地回应着众人,一面不忘向秦音音道谢:“留莺多谢音音姐,要不是音音姐之前叫金荷来提点我一句……”
“叫金荷来提点你?”秦音音一脸疑惑,“我没让金荷提点你什么啊?你认错了吧。”
留莺惊奇地瞪大眼睛转头寻找金荷,只见金荷一脸的尴尬和哭笑不得,朝她拼命摇头,然后又冲她摆了个口型。
留莺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那个口型的意思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
那个口型是在说“林鸢”。金荷是在说,让留莺化腐朽为神奇的那一语破的,不是她以为的郁笙烟或是秦音音,而是林鸢辗转拜托自己传达给她的。
留莺忽然就抬起头,朝着三楼天字一号的方向,禁不住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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