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最先映入留莺眼帘的是几根高高悬在屋顶上的横梁。
不再是雪白的墙皮,不再是生前所住的医院或者宿舍,更不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场景——
而是另一个古香古色的、活生生的时空!
留莺的嗓子眼儿里一阵哽咽。
——我居然还活着!我竟然真的替另一个人活下来了!
她的眼睛还能看得见——不大的房间里一张华丽却凌^乱的雕花木床,一方精致而小巧的雕花梳妆台,一只正方又质朴的雕花圆木桌,一架染着水墨风景的屏风、静静隔开了一个墙角的独立空间。还有双扇的雕花木门和雕花木窗。入眼满满的都是雕着花纹的木头家什,低调又奢华。
她的耳朵还能听得见——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纸漏入室内的声音,不急不躁的蝉鸣似乎在隐隐积蓄着后劲儿:那是一个夏天的清晨的声音,渗透着隐秘的微凉与静谧。而与之相对,透过雕花的门外,却又微微透露出嘁嘁喳喳的人声和来来去去的足音:此处必然不是小姐的闺房了,闺房外面不会是如此嘈杂的环境。
她的身体还能感觉得到——自己此时正躺在硌人的地板上,身上的被子却柔软而蓬松。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让重新活过一次的留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愉悦之情,让她快乐地弯起了嘴唇,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留莺撑身坐起,却不知牵扯到了身上的哪块肌肉,疼的她“嘶”了一声。除了后背在坚硬平板的地面上躺太久而略感酸胀之外,腿心、小腹和后脑勺等几处地方竟然也有隐约的刺痛。直到锦被随着她的坐起从肩头滑落之后,留莺才发现自己在被子下面的身体竟是一^丝^不^挂。
留莺隐约明白唐璇的这幅身体之前遭遇了什么了,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可是上天并没有给她多想的时间,因为一连串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还不待留莺反应过来,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留莺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来了,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手忙脚乱地拢好被子将自己裹严实,一边警惕地瞪着来人。
幸好,来人只是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女子。只见她一手提了个木匣,另一只胳膊上则搭了两条长裙。她反身合上门后,低下头,挑着眉毛看着坐地上、紧裹在被子里的留莺。
“噢,你醒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木匣子搁在桌上,抖开了那两条长裙给留莺看:“这是你上个月应该分到的。虽然是别的姑娘挑剩下的,不过锦罗坊出品,必是精品。就算花色你未必中意,大不了折点价卖出去,随便你处置。”
那人见留莺没像往常那样对自己爱答不理或者冷嘲热讽,反而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瞪着眼盯着自己,心下也不禁诧异。“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既然你已经进了咱们粱梦阁,就趁早收起你那大小姐的矫情劲儿,少在这儿讨人嫌。看你前几日那个消沉颓废的样儿,连客人都敢推拒不见。我原当你昨晚上同意接客抵债是想通了,怎么,原来还是梗着脖子一心求死啊?”
留莺闻言眉心一皱,连忙澄清道:“不是的,我——”
那女人一抬手,止住了留莺的话。
“你以后想做什么不用再跟我讲了,我早就受够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从今以后,你再做什么幺蛾子决定之前不必先通过我了,直接跟娘^亲说去,谁让她自己非要把你接进粱梦阁里来的?要杀要剐我都不想管了。”
娘^亲?就是这青楼里的鸨母吧?
留莺见那女人伸手打开了木匣子,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黑棕色汤药递过来,刚拿到鼻子地底下,一股子苦腥味就从汤水里冒了出来。
“这碗避子汤喝不喝也随你。若你不想昨夜给你留个累赘,我劝你最好还是趁热喝了吧。”说完女人就顺手收食盒,抬脚就要走人。
“哎,您等一等!”留莺急忙叫住她,“十分抱歉,以前给您带来了这么多的困扰,不过,如今我已经不是唐璇了。”
那女人顿了顿脚步,回头挑着眉看着留莺,嗤笑一声:“不是唐璇了?你是在同我说笑吗?还是……你在赖账?”
留莺被她探究的眼神盯地心里直发毛,不知怎么就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不好好练琴时妈妈看向她的目光。
留莺悄悄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迎着射来的X光。
“我的确不是唐璇了,我要重新做人。”她说。
“重新做人?做什么人?想当娘了?避子汤不喝了么?”女人一脸的不信,嘴底下愈发咄咄逼人。
“我……”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留莺前生十八年,活的何等光明磊落,如今重生一次,她也不愿活的躲躲闪闪,比起捏造一个“失忆”的理由,不如直接承认,抛弃旧有皮囊的桎梏,做回原本的自己。留莺硬着头皮,同那女人对视着:“我的名字是留莺,新来粱……粱梦阁,还请以后多多指教!”
“……”
女人阴晴不定地上下打量着留莺,半晌忽然笑了一下。“你重新引起我的兴趣了,唐璇。”她几步上前,从桌下拖出了个小圆凳来坐下,“我忽然想听听你今后的打算,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留莺,我今后就叫做留莺了……至于打算么,嗯……”留莺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为自己今后的生存做着最慎重设想。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说答道,“我会……先暂时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吧……“
“先暂时留在这里?你这是想走啊?想好去哪了么?”女人托着腮,一声嗤笑,“你想走,没有赎身的银子也走不了。”
“……”
“留下然后呢?继续说啊,你怎么赚你的赎身钱?”
留莺沉默了。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哪里知道怎么在青楼里赚钱?出卖身体的事情她万万做不出来,也不知道这里可不可以“卖艺”?实在不济,先做着端茶递水的活也不是不可以……总之,她必须得尽快适应这个时空的生活,然后看看能不能离开这里,独立活下去,青楼对于女孩子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
女人见留莺半天没回应,倒也没有再继续逼她。“你刚才说你现在叫什么来着?”
留莺连忙回答:“留莺!留下的那个留,黄莺的莺。”
她自己的新生,不需要她借命的这具身体“唐璇”的名字,也不是印在她父亲的户口簿里的那个“刘莺”,而是“留莺”——这个保留着她母姓的名字。因为只有“留莺”才能表示她最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她想做一个她妈妈那样的人。
她想成为那个站在枝头自由歌唱的“流莺”,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变成被残酷现实禁锢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只有抑郁而终。
“好好好,你不管是‘唐璇’也好还是‘留莺’也好,我只问你——你可想挣个头牌试试?”
“挣头牌?”留莺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想出卖肉体,呃,不想以色侍人。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留在楼里,比如端茶送水、浣洗衣服什么的……“
女人听了留莺的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了,不等留莺说完就起身打断她:“我还以为你真变的明理了呢。你这事我管不了,你呀,自己给娘^亲说去吧。”说完抄起食盒抬脚又要走。
“请等一下!我真的可以做任何事的!只要不让我去……接^客。任何下人做的我都可以做的!我是认真的!拜托您了!”
她还年轻,不管是她的心理还是这具新的身体。因此已经死过一次的她更不能接受一辈子靠着日渐老去的容颜和身体,以透支生命的方式麻木地过活。
她太害怕自己的精神与灵魂会为此腐朽、垮掉了。
她也曾是个有理想有情操的大好青年啊,即使在现在处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她也不甘心就此堕落。
她宁可低下头做下^贱劳苦的奴仆,也不想做表面光鲜的三^陪小姐!
那女人竟真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深深看了留莺一眼,冷笑了一下,道:“既然决定了,还不快点喝了药,把衣服头发弄利索了,好随我去见娘^亲!”
留莺终于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好的。谢谢您!”
“你谢我做什么?我又没答应你什么。你还不快点,坐在地上愣什么神!”
“呃,”留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请问,你能不能教教我……这裙子和我的头发该怎么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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