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要没了。”
黎“金鱼”原本就发红的两湾眼泡儿,此刻更是红肿里泛着不健康的乌青,好看的双眸中星星点点的都是血丝。
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哀伤地盯着留莺,让她不禁低下了头去掩住自己眼中的泪意,却没能挡住唇中溢出的一声叹息。
“我娘为了我和弟弟,一辈子操碎了心,挺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却没想到,她竟活不过自己的天命之年。”
留莺闻声不对,抬头,惊讶地看见男人的眼泪正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坠下,止都止不住。
留莺被吓坏了,以前从没有人在她的眼前哭成这样,尤其还是个大男人。她赶忙跑到衣橱那里摸出两条新手帕,硬塞给黎“金鱼”:“你、你别哭啊……”
黎“金鱼”攥着手帕,没有擦脸上的泪水,反而眼神更加直愣地看着留莺:“你不知道的,留莺姑娘,你是不知道的。唐家人问斩之日,你幸而没能亲眼目睹,所以你是体会不到最亲近的人的生命从自己手中流逝的感觉的。昨日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埋怨母……亲管我管的太多,什么事都非要插一足。母亲她气急了,打了我一巴掌,而我呢,我竟然没有跪下来求她原谅!我竟然拂袖离去了!……晚上去请安的时候,母亲还在我的生气,可我居然还硬梗着脖子不肯道歉……然后她就跌下去了……我呆站了半晌才回神喊人来……她那么轻,穿着那么繁重的衣服和发饰,我还能一只手把她抱起来……母亲睁着眼,歪着嘴,朝我摆手,不知道想对我说什么,接着头一歪,就再也叫不醒了……他们说我母亲这是卒(cu4)中,卒中你明白吗?意思是母亲她不过这几天的光景了!他们还拦着我不叫我去看母亲,说卒中会过给我病气……那可是我母亲啊!我很快就是没有母亲的人了……她就是在我怀里晕厥的,她定是被我拖累病的,我却还在向她使性子、气她……是我,害死了我母亲啊!”
留莺静静地听着他的语无伦次,眼前又一阵模糊。
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天她还在学校里上课,突然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的妈妈,终于熬不住去世了。她小小的一个人背着大书包,从学校熟门熟路地往医院跑,跑到一半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马路沿上嚎啕大哭起来,丝毫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有好心的路人过来询问她的时候,她几乎是哭着吼出来了:“我没有妈了呀!……”
当年的场景和感受都历历在目,是她一连几年都萦绕不去的噩梦。留莺再清楚不过黎公子当下的感受了。就像当时跟林鸢在连兆山上的那时一样,若让她说一句轻飘残忍的“节哀”,她真的做不到。
她想,或许只有让他继续像这样放肆的哭泣和倾诉,才能得以片刻发泄;或许,真的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渐渐地按`压下这心中的痛意。而她,作为一个挥之即来挥之而去的陌路人,正是他最无感情负担的发泄口。眼下,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倾听和短暂的陪伴,她不必、也不能多言。
留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男人因哭泣而颤抖的单薄脊背上,轻轻地安抚着。
男人身体蓦然一僵,泪流地更汹涌了。
哭吧,哭出来或许真的会感到好一些呢。
忽然,门口响起了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黎“金鱼”闻声微怔,一个轻轻的抽噎过后,很快地止住了眼泪。他低下头用手绢拭掉泪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竟如此迅速地恢复成原来沉静内敛的模样。
“抱歉,吓到你了吧。”他羞涩的笑了笑,“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人,还从来没有这般哭过……还有,留莺,今日我对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还请你保密。眼下多事之秋,我很怕你会因此被不相干的人利用,徒增危险。”
反到是留莺还没从那股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只是眨巴了下眼睛,怔怔地点了下头。
黎“金鱼”眼神微微一动,飞快地俯下`身去,在留莺光洁的额头上用他温润的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多谢你的金丝皇菊和手绢。”转身离去。
被刚才那一下唤回神儿来的留莺惊恐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刚刚被“亲”过的脑门,久久不能平静。
“坏了,难道这条‘小金鱼’真的想再续前缘?”她揉着额头难以置信地思索道,“看来下次我得委婉地跟他说一声,我已经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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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莺利落地在房间里舀着温水冲了个澡,从衣柜里拣了一条茄花色的拖地长裙,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半湿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只在耳后别了个珍珠的发饰,将两鬓的头发固定得老老实实。
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现在,留莺一向不太信任那些成分不明的胭脂水粉的。只是,之前在跟酒娘上课的时候,被逼着学了一些化妆的手段,那些红红白白的脂粉在酒娘一双巧手之下竟让人变得出其的好看。但她自己的化妆水平尚不算高明,平日里也不常描画,但此刻却刻意的染黑了眉,点红了唇,薄薄的一层胭脂在双颊上渲染开来,出`水芙蓉似的明丽又自然。
收拾妥当了,趁着天色尚早,留莺小心地提着裙子一溜烟儿地跑到天字一号,站在门口酝酿了一会,终于抬手敲响了门。
“吱呀——”一声,雕花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留莺几乎是一下子撞进男人的怀里,吓得林鸢赶紧把人抱牢。
“哎呀!你……怎么了么?遇到什么事儿了?”林鸢有些担忧地低头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姑娘。
留莺借着摇头蹭了蹭男人的胸膛:“没怎么,只是刚刚想到我母亲……我很想她。”
林鸢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留莺,把她迎进屋来,这才关上了房门。
揉了揉在胸口“吃豆腐”的脑袋,林鸢笑道:“怎么,今天这么热情,也不怕别人瞧见你在我这儿了?”
留莺这才抬起头,仰着脸笑看着他答非所问:“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
林鸢后撤了一步,留出距离来仔细地把她上下一打量,搓`着下巴道:“是挺好看的,差一点儿就能跟本公子比肩了!”
“……你这么自恋,怎么不干脆把自己娶回家得了!”
“哈哈哈,你怎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下辈子做一个女人,然后嫁一个我这样的男人呢!?”
留莺几乎是痛苦地捂住耳朵呻`吟道:“我不要喜欢你了,你可真是臭不要脸!”
林鸢嘿嘿嘿地笑:“好好好,我勉强承认你比我好看,行了吧!”
留莺使劲儿地憋住笑,硬是板起脸来:“哼!当然是你好看,我哪里比得上你好看呢!”
“你哪里都比我好看!真的!”林鸢赶紧讨好,“你新描的眉毛比我好看,你新染涂的胭脂那么红`润好看,你的眼睛比我黑亮比我好看,你的耳`垂那么圆润那么莹白那么好看,你今日的发型也比原来更显得随意洒脱……哦,还有你今天穿的裙子,竟然还有点淡淡的粉色,我最喜欢你穿粉色的裙子的样子了!”
留莺早就被林鸢“违心的夸赞”说红了脸,颇为羞赧地捶了他一拳:“净说瞎话……
你好好看看,这哪里是粉色啊!这是浅紫色呀!你穿的那才叫粉……咦,你怎么不穿粉色的了?”
林鸢轻叹一声:“原来你没注意啊!我其实好久不曾穿粉色的衣裳了。你不是说不习惯么。至于娘那边,我也想开了,没必要再继续固守着粉色衣衫,反倒叫你为难……不过倒是你,怎么开始穿起粉色来了?以前,你明明连浅紫色都不会碰的啊!”
“还不也是因为你……”留莺喃喃道。
林鸢一听,立即提起精神反问道:“你说因为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
“……你好烦啊!”留莺一噘嘴,并不搭他调戏她的茬,而是继续挑他的刺儿,“你之前不还说我穿男装清爽可人么,怎么现在成了最喜欢裙子了?”
“啊?有么?我什么时候说过?”
“当然说过!你不要抵赖,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就在那个斗艳夜,你当时想用给肖婉儿和单凤的赏钱换一只雪晴姐的荷包。记起来了没?”
“噢!那次啊!当时你不是差点被客人欺负嘛,穿男装对你来说还是安全点。不过现在就不必了,你理应由我来保护。虽然我早就弃武从文了,不过为了你对付几个酒疯子还是绰绰有余了!”
“呵……”留莺抿嘴而笑,“我哪里要等你来救我,应二哥和音音姐、金荷玉莲他们都厉害着呢!”
“……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夸夸我么,也不知道你以前的善解人意温柔贤惠都哪去了……哦,对啊,你不提醒我我还忘了呢!你还欠我一个荷包!”
留莺疑惑:“荷包?欠什么荷包?”
“就是都雪晴的那个荷包!说好了你给我送去的,却到今天也不见!”
留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都多久了你还惦记着那个荷包!?你还敢问我要别的女人做的荷包!”
“那你倒是给我做一个啊!”林鸢理直气壮地答道。
“咳……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亲手做个信物嘛。”留莺夸张地拍拍胸口,装模作样道,“这还不好说!等我学会了刺绣,就绣一大堆荷包送你,你可不许再要别人的了!”
“搞了半天你还不会绣啊!”这下轮到林鸢吃惊了,“你不是清玥了么!很快就要正式登台斗艺拿赏钱了,你不得给打赏的人荷包还礼么?”说完顿了顿,忽然想起了某个肿眼泡儿的小白脸来,于是故意撅起嘴,对留莺委屈道,“我还没计较你马上就要给那么多男人绣荷包了呢,你倒是先下手为强,还以此要挟起我来了……”
留莺见林鸢吃味的表情,微微一愣,连忙走过去,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庞:“你别生气哦。我答应你,我只会对你一个人用真心。别的客人,不管他们抛出多少金钱,不管他们家中多有权势,我都不会动摇我的心意。只要你不曾背叛,我便全心全意地喜欢你。”
林鸢怔了怔,抬手覆上了留莺的双手。缓缓张开口,语气却有些迟疑又有些激动:“留莺,我能不能,抱抱你?”
哎,这个恪守着男女大防的男人啊,她一直羞涩地没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他也就这么绷着自己,该死地发乎情止乎礼,连拥抱之前都要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意愿……留莺忽然感到心头有点酸酸的,她主动倾身,伸手环住了林鸢。
林鸢一顿,接着更用力地回抱着身前的姑娘。难言之语在他的唇边徘徊又徘徊,最终还是要说出口的。
“……对不起,留莺。从明天起,我——”
“嘘——”留莺飞快截住林鸢想说的话,苦涩地笑了笑,“这么扫兴的事情,就不能晚点再说么?”
目瞪口呆的林鸢蓦地僵住了身体:“你、你怎么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今天这么……反常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呀。”留莺长叹,松开了男人精壮有力的腰身,“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了你做的‘日程表’。”
林鸢闻言,长舒一口气,随即苦闷地闭上了眼睛。
留莺,我该说对不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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