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又是个雪天。
只是雪花倒不怎么大,只能够在屋顶和路边,铺上薄薄的一小层。天气也不如前几天那般寒冷。像粱梦阁这种香暖逼人的去处,更是穿不住厚衣服了。
然而此刻,端坐在暖融融的天字号大房里的留莺,心里却已经凉了一半。
这一大早,留莺被秦伊伊单独叫来,不紧不慢地聊了好半天。归纳其主旨大意,无非是想说,老板娘她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留莺专业素养良好,但日常交际能力太差,有素质没气质,关键时刻应得了急,而细水长流的时候却拿不出手。说白了,她是嫌留莺小家子气,不适合做清玥。
留莺压下心头的愤懑不平,细细思考秦伊伊的话,却灰心丧气地发现,老板娘所言不无道理。
“也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清玥了?”留莺的感冒还没好透,嗓子还沙哑着,说这番话的时候听起来格外地可怜楚楚。
“这倒是未必。”
秦伊伊在小水盆里净了手,先为留莺斟了杯雨花茶,才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上,浅抿了一口。
“你知道我向来是个惜才的,觉得你有些禀赋又肯吃苦,不忍你明珠蒙尘。气质这个东西,从来没有天生的,管它是贵妇的雍容还是奴婢的卑贱,不都是耳濡目染跟旁人学来的么。”
留莺听话里隐约有一线生机,这才慢慢松下一口气来。垂眸盯着眼前剔透的瓷杯里竖立飘着的一根青翠欲滴的绿叶,微微地在水里颤动。茶水的清香也终于袅袅地钻入留莺逐渐畅通的肺腑中,仿佛在一瞬间变得诱人起来。
这茶既然名为雨花茶,想必也是林鸢从金陵带回来的东西。于是,从来不敢在老板娘那里吃喝东西的留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和兴趣,趁着秦伊伊低头添茶的空档,抓起杯子来飞快地吞了一口,连味道也没品明白就匆匆咽了下去。
却不想,她这幼稚的举动,被秦伊伊看个正着。
老板娘在心里为她这般小里小气的行`事大摇其头,而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了句:“怎么了么?”
留莺拿不准自己有没有被看见,只好干巴巴地问:“那我该怎么学气质?学到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标准?”
“其实这个也可以速成的,只要学会了‘面子’上的东西,就跟你在台子上那半刻钟似的,能在客人面前摆出来装装样子,我也就不强求你的‘里子’了。”
说完秦伊伊起身,径直出了门,在留莺惊诧的目光下敲开了隔壁人字六号的房门。
“酒娘,人给你送来了,就按昨夜说好的,把她该知道的都教给她,明日午时便正式开始吧。”
酒娘点了点头,绰约的面纱之上,眼眸轻动,淡漠地看了留莺一眼,直看得她心惊肉跳。
留莺她一直莫名地很怕酒娘。
酒娘面纱下隐约可见的一大块红疤,以及她一向睥睨众生的冷漠神情,一直令所有人不自禁地敬而远之。或许正是因为明白众人的反应如此,酒娘才会在粱梦阁里少言寡语深居简出。
然而,经过了好几个午后的“气质课”后,留莺却渐渐地发现,酒娘好像并不是他人眼中的模样。
酒娘教她的时候,虽然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但其实并非冷漠,而是谨慎又冷静地,告诉她一切她可能用到的精细知识。礼仪妆扮、茶道缝纫,酒娘无不精通,也无不一一地手把手地教与她,直到她完全掌握,细心又耐心。
只是次日检查功课的时候,酒娘又变回严肃冷酷的模样。
有一回,她教留莺做荷包的时候,随口吩咐了正描着图样的留莺给她拿把剪刀来。留莺一时不察,就用两只手随意地捧着剪刀递给酒娘,结果酒娘却没有接,只悠悠说了句“大前天我才跟你说过,递剪刀要握刀尖的不是吗?”结果,那节课剩下的时间,留莺都是跪着上完的。
然而有一日,留莺第一次看见了酒娘的笑。
那天秦伊伊忽然推开酒娘的房门,随手搁下一小壶酒就笑着离开。酒娘手把手教留莺把描了一半的图案画完,这才倒了一点酒在杯中,端详了半天才送进嘴里,怔忡片刻后,忽然无声展颜。
留莺惊讶地看着,面纱之下她隐约向上弯翘`起的嘴角,两只梨涡深深动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女人,若是没有脸上那块疤,单凭她的气质和技艺,也定是位名动四方的大美人。
“你能喝点么?难得的白葡萄酒呢。”
再回神时酒娘的笑意早已隐去,却出乎意料地举着酒壶,这般地问了她一句。
留莺点点头,又迅速地摇头:“我来癸水了……而且,我还不习惯酒的味道。”
酒娘微一摇头:“不习惯也得会喝点才是。欢场上怎能摆脱的了酒这东西。像是我,现下几乎就靠酿些酒才能在粱梦阁里过活呢。”
说着,嘴边隐着笑意,眯着眼仔细地把酒壶收在床头。却不小心撩动了重重叠叠的床幔子,长长的流苏随风吹拂到肩上,随即被一只素手轻轻拉开。
……好一个有故事的气质佳人!
留莺心里暗叹,自此对酒娘愈发敬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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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还是新年,客人出乎意料的多。最忙的时候,人人都得连轴转,一整天都不得空歇一歇。好在秦伊伊最近停了粱梦阁的早茶生意,好让人多匀出些精力来应付晚上的客人。
留莺这些天干活加上课,两头忙得她晕头转向。夜里有时还会忙到天将明,一回到地下室倒头就能睡着;再一睁眼,就又要赶着去上酒娘的课。
一日复一日,也再没空惦记她心里的那点小情小爱。
而林鸢近来似乎也没闲着,常常一整天也见不到人。听说今年秋天就是最终的殿试,有好些事都得提前去应酬。
因此,自林鸢从金陵回来,留莺甚至还没见过他几面呢。
这怎么能行呢!连话都说不上还怎么酝酿感情伺机表白呢!这可是她的初恋啊,就这么无疾而终的话,一定会影响未来的婚恋观的吧……这日清晨,留莺在半睡半醒之间,这般胡乱地作想。
正迷糊着呢,忽然听到敲门声,“咚咚”“咚咚咚”,一阵一阵鼓噪着她衰弱的神经。
留莺反身一滚,把被子都裹在身上,然后不情不愿地下床去应门。
“是谁啊……”这么早敲门,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下:“你还没起?是我吵到你了么?”
留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低下头看着自己蚕蛹一般的造型,再想想门外玉树临风似的男人,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应:“啊,嗯……”
“呵……”林鸢拿额头抵住门板失笑,“我以为,你还是会很早就醒了呢。现在可都快巳时了,天早就大亮了!”
“这么晚了啊,呵呵……”留莺尴尬地笑。要不是现在被叫起来,她大概还要在温暖的被窝里继续睡上两个钟头,直到要上酒娘的课的时候,才能彻底醒过来呢。这大冷天儿养成的毛病啊,真是误人……
“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留莺觉得有些冷,把身体往棉被里缩了缩。
“我是来取礼物的。”
“啊?礼物!?你要什么礼物啊?”留莺有点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呀!”
“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只要你明天晚上陪我去个地方。行么?”
“……啊?明天?晚上?”
“‘啊’?啊什么啊呀?你是睡傻了吗”林鸢失笑,“明天是十五,你们不是都休息么?忘记了?”
“哦……”留莺恍然。
“别光‘哦’,我知道你忙,可千万别忘了把明晚的时间预留出来,别再安排上擦地擦桌子的事情做。这可是你欠我的礼物,你可不能赖掉!”
“没问题!”这样的“约会”,她想求还求不来呢,怎么还敢忘记、还敢安排上别的事情呢?“那明晚我们要到哪里去?”
“明天不是元宵节嘛,我们去……呃,”林鸢语气一顿,忽然改了口,“当然是去好地方咯,等你明天就知道了。我明日天黑后回来接你。穿的正式一点。”
还要求着装?“嗯,好的。”
“……”
“……”
“……再回去睡会儿吧,留莺。今晚要好好休息,明天会外面呆的晚一些。”
“哎,好的!”
怎么可能“好”啊!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若无其事地睡回笼觉啊!今晚也别想睡安稳了好不好!——林鸢要找我约会耶!虽然约会的“好地方”很可能只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元宵晚宴,而林鸢身边刚好缺个书童丫头之类的角色……
可是,毕竟是去古代的大户人家呀……那儿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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