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还没有回京,关于他的传闻已然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最为人乐道的便是陆行万里飞剑,一剑战平天山剑痴,无疑是让世人等待许久的剑魁之争稍稍有了看点,其次便是第一庄庄主官天晓竟是魔教中人,尽管许多人早有预料,不过仍是佩服对方竟然敢当着渡世大神官的面直言不讳。
还有便是渡世大神官竟然收了苏问的小仆人为记名弟子,有人猜测大神官真正中意的仍是苏问,只因为圣女做了苏问的教习,若是大神官也做了苏问的师傅,那岂不是圣女与大神官平起平坐,以此折中之法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这么一来苏问的师傅还真是多的让人咬牙切齿,枯剑冢剑魁,凌天宫圣女,还有京都第一神念师杜长河,如果再扒一扒气昆浩然,说不得还要加上一个唐一白,怎能不让人妒忌。
而这段时日唯一能够与苏问之事平分秋色的便是背荫山一战,渡世大神官发出五十余枚神符,这可是日后前往问道天的唯一凭证,本以为只有那些一流大教才有资格参与,但是这一次却有三十多个好命的宗派得了神官大人的恩赐,只是不知有几人能够安稳的将神符留到问道天开启的那一日。
京都宋家倒台,却在之后几日那些原本属于宋家的几处产业再度开张营业,而且都挂起了苏问的牌子,哪怕身不在京都,也要搅动一番浑水,这个从问世以来就声明大作的少年还真是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目光了。
总之这一年的大雪,可以配合赏景品酒的谈资无比的丰富,京都的百姓就算每日说一件,说到嘴皮子都破了也讲不完,远在沧州的李在信得到回京的旨意,赶在年关之前回京,与其一同的还有通敌卖国的罪臣吕登科。
那一日百姓夹道更胜凌天宫大神官入北魏,只因为所有沧州人心头都有一杆秤,尤其是饱受常明集团剥削之苦的百姓更是爱戴这位北魏棋圣,谁也不相信他会行通敌一事。
因检举功劳随行入京做官的李胖子整个人削瘦了一圈,县中府衙的衙役早已愤愤离职,县中百姓更是恨不得把这胖子点了天灯,一路上他高头大马行在最后,不知是谁人丢的菜叶鸡蛋,李程俊不闪不躲,蛋液入脖冷风催之,冰凉入骨,可他更害怕让眼前囚车中的恩师心凉,顶着漫天的骂声和指点,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在没有往日的乖张,身后有同为沧州官员送行。
“卖师求荣的混蛋赶紧给老子滚去京都吧!”
“我们沧州没有你这种白眼狼。”
“吕大人真是瞎了眼收下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
“去了京都就被给老子回来了。”
......
就连从没有爆过粗口的娄岚晋都高声呵责的两句,但是谁心里都清楚,他们此刻骂的越狠,对方到了京都才越好过,王珂没有骑马,站在对方经过的亭子,三碗水酒为其送行,若是没有吕登科之罪,今日囚车上的便是他,可他不能死,因为这条漓江需要一位将军,老人为沧州赴死,新人为沧州谋生,将军慢饮送行。
“吕大人一路走好,李胖子沧州以后就靠你了。”
天兴十四年冬,御史台、都察院改名南北镇抚司,两位指挥使分别是李在信与周栩卿,阴曹属北镇抚司,原常明手中的三道口属南镇抚司,两司监察朝野,有先斩后奏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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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朝持续了半年之久的常明一案终于昭告天下,还有宋家一案也重新提点,朝野震动,民情激愤,有人重提分州之事,六部之中三部赞同,两王默许,李居承与淮文渊二位老人闭口不言。
第二日,司礼监大太监黄承恩昭告陛下旨意,将原沧州分为永州,泸州,朗州,白州分为凉州、蕲州、黄州分为泰州、梧州、郴州为靖、渝、宣三州,京都所在为京州,将原北魏旧四州该为新十一州,州下设府、郡、县,朝中少数顽固派以组训反对,称祖制不可改,可悲被问道常明与宋家这种国之毒瘤该如何清除时却又哑口无言,陛下震怒拂袖退朝。
第三日,朝中那些顽固派皆称病不朝,李居承点头,淮文渊亲自接下陛下圣旨昭告天下,北魏新十一州从此开始。
这注定是自虞朝以来九州第一次变革,但巧的是就在北魏下诏书的第二日,南唐同样昭告天下,将旧五州分为十二州,天下共计二十三州。
不过更令京都百姓闻之震惊的事是在那不久,从沧州传回一份北镇抚司密件,一批仍然穿着惊鬼服,手持两断刀的阴曹使者从相府中带走了李在孝,押送临渊之中。
后来得知是因李在孝指使合阳郡太守暗中与南唐皇子密谋卖国之事,由北镇抚司指挥使李在信查明证实,现正押送吕登科入京问罪,对此李居承并未入宫争辩,反而是去了武安侯李在忠的府邸。
这两位义兄弟因为第一次漓江之战的主帅而心生间隔,之后李在孝成为封疆大将,而李在忠却被扣在京都,不仅剥夺了兵权,就连曾经的北府军也都从兵部除名,谁人都以为是那位李姓老人忌惮武安侯功高震主威胁到自己的位置才用另一位义子制衡,如此的话最希望李在孝死的人,莫过于十三太保中的老大,这次由李在信为刀亲自将李在孝关入临渊,只怕多的是这位大哥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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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这最是富饶的京都之地仍然少不了穷人,更穷的人,在南城有一片废旧民居,早已经破败不堪,是乞丐贱民聚集之地,工部曾几次要将人群驱散,拆掉重建,却因为其中的一座侯府不敢造次。
那座武侯府既不在百官聚集的八大胡同,也没有在最为富士的北城大居,正在此处,除了府邸前有一方武安侯府的匾额,其余的不过比普通民居好上些许,李居承每每来此都会在门口驻足许久,回想起当年于义子畅谈一夜的酣畅之感,如今父子情义越发淡薄,甚至连家都越来越远了。
“首辅大人,侯爷去贫民区施粥了,您稍等片刻。”管家恭敬的将李居承迎进府中,其实也不过是穿过一座院子便能见着整座府邸的全貌,院子中多是果蔬,皆是那位侯爷亲手栽植,当年的放牛郎依旧忘不了昔日食不果腹的日子,只求自给自足的潇洒日子。
李居承安然坐在堂中,家中并无仆从,一切事务都有这位老管家亲力亲为,一杯清淡茶水飘着一两叶廉价的叶片,堂中没有名人字画,古董文玩,却是有三座各占一面墙大小的书架,李在忠出身贫苦,虽然排行最大,但在众多义子中身份却是最低的一人,在遇到李居承以前连名字也不会写,尽管如今早已将本来姓名忘记,却也换来了满腹经纶,三座书架,一文涛兵书,一经书字文,一圣人言语。
老人随手取下其中一本,正是他交给对方的第一本书,千字文,从天地玄黄到人道沧桑,世间真知,依稀回念还是少年的义子跟在自己身后一字一句的背诵,回思满满,合上书,眼前少年已然长大,那身粗布麻衣如今也换成了世间最昂贵的明黄锦衣,一只峥嵘麒麟栩栩如生。
“义父怎的有空来此。”归来的武安侯微微诧异,看到老人手中旧书轻声问道。
“四处走走,不知不觉便来了这里。”李居承将书放回架子,步履稍显蹒跚,李在忠连忙快步走上前来搀扶,回首一语,管家闻之退去。
“义父可是为了老十三之事而来。”李在忠开门见山的说道。
扶起茶杯的李居承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一抿后说道:“在忠,你想要什么。”
“在忠不想要什么,只是不想被旁人当作登天的踏脚石,老十三甘心为岐王垫脚,可我不想,尤其不想义父一世之名不得善终。”李在忠恭敬的站在老人身旁,好似这二十年来他始终都是如此的尊敬。
“不想娶妻吗?这么大年纪了,是想学义父吗?”李居承突然改口笑道,仅剩的这五位义子也只有李在贤一人娶妻,生有两子。
李在忠嘴角含笑,轻声道:“学不来义父,只是没有遇见合适的,当初放牛时有位邻村的姑娘很是相好,本来约定闯出一番名堂便回去娶她,后来听说他已经嫁人,便不敢去叨扰了。”
“那还真是可惜,若是当初我不将你留在身边,也许你此刻也能享受妻女天伦之乐。”李居承撇嘴自责道,然而李在忠却没有回应。
“老十三是一心求死,此事义父并无要怪罪你。”李居承继续说道。
李在忠点头说道:“昨日南镇抚司斩了两百颗议论朝政者的人头,陛下终于要展露出他的铁腕手段,老十三一死,岐王才能稳固沧州,顺便得到一方民心,所以陛下并不蠢,他只是将十三关入临渊,想要将这份罪过放在我的身上,可我不在意,更是很乐意。”
“老十三一走,下一个便是你了啊!”
“那又如何,义父当年不敢做的事情,如果真的逼急了,在忠未必不敢。”李在忠不以为然的说道,看着屋外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唯有当初义父做了皇帝,此刻才有天伦之乐可享。”
法不传六耳,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在北魏这对位高权重的父子之间传出,一个说,面无敬畏之色,一个听,更是心安理得。
“不早了,该回去了。”李居承缓缓起身,只在桌上留下一封信。
而李在忠就好像没有看到般轻声问道:“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算了,你这里的粗茶淡饭不合义父口味。”李居承摆手而去,脚步轻快,没了方才的蹒跚之相。
李在忠拾起桌上的信,许久后轻叹一声道:“管家,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