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原先的两个装修工人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和轻尘道别了。
老董已经把店里糊墙的工作完成了,脱了头上的报纸帽,从兜里翻出自己的黑色口罩戴上。
“老董,你等一下。”轻尘叫住他,从钱夹里掏出几百块。
“这个给你,谢谢你今天帮我,明天就不用来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小声,轻尘还是怕别人会尴尬,怕伤害到别人。
老董沉默着,手揣在工装口袋里,口罩占了大半的脸,眼睛低垂这,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我就是想报答你,不用给我钱的,明天我继续来,打扰了。”
说完他低着头绕过轻尘,快步走了出去,她追了几步,被段译叫停了。
“不用去了,明天他要是再来,就给他来吧,看样子他会一直来的,倒不如到最后再结算钱给他。”
轻尘捏着手里的纸币,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轻尘侧头看了好几眼段译,也没有说话。
“要说什么?”
“你是相信他不是坏人了吗?”
他轻轻笑了一声,
“相信他是坏人就是坏人,相信他是好人就是好人。你店里的装修也快完成了,他在不了几天,就当他是真心想给你报恩也不为一件好事。”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偏头靠在座椅上,打了个哈欠。
“好累。”
“休息一会儿,到家我叫你。”
次日,轻尘车都还没有到店门口,老远就看到老董已经在门口蹲着抽烟了。
见轻尘下车了,老董用手掐熄了烟,顺手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怎么来那么早?”
老董搓搓手,
“昨晚忘问你几点来了,想着来早一点。”
他今天换了件黑色的短袖,露出两条看起来强有力的手臂,口罩却已经是戴着的。
“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你以后早上九点来就好了。”她边开锁边说着话。
“没事没事没事,是我忘记问你了,我的问题。”
他一连说了三个没事。
今天店里没什么事,要做的很少,老董一进门就开始拿起扫把来打扫。
轻尘跟在后面,捡着大一点的垃圾,老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
“今天你男人没来吗?”
“嗯,他今天公司有事,忙一会才来。”
老董哦了一声,“他搞公司的呀,挺有出息的。”
轻尘不是谦虚的人,听别人夸段译,自己也会开心,抿嘴笑笑,嘴角的窝越来越深。
“我也觉得他厉害。”
他呵呵一笑,“你们感情真好,快结婚了吧?”
“还没有,考虑清楚再结婚。”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考虑?”老董话脱口而出。
轻尘捡垃圾的手一顿,
“您怎么知道我年纪不小了?”
前头的人愣了一瞬间,而后手里的动作快了起来,
“我猜的,都可以开两个店的人了,起码都快三十岁了,或者三十多了是吧?”
老董转回头,口罩已经不在脸上了,他的笑带了一丝窘意。
“还真被您猜准了,我也快到这个年纪了。”
“你们俩都有出息,一个开店一个开公司,年轻有为。”
轻尘没接话,
“董叔,我看您年纪也大了,怎么孩子才那么小?”
店里的塑料口袋太多了,轻尘捡了一会,腰就有些酸痛了,直起身靠在了一旁的梯子上。
老董有半响没有回话,轻尘望过去只看到他佝偻着腰,手上的动作停住,他背对着轻尘。
突然的,轻尘看到他飞快的擦了一下脸,准确的说是眼睛。
“董叔?怎么了?眼睛里进东西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她放下手里的塑料袋,脱了手套,准备过去。
“我没事,不用过来了,自己揉揉就好了。”
黝黑的手迅速的抹了几下脸,老董又开口,
“老来得子,孩子刚生下来身体就不好,这些年也为他奔波了很多。”
轻尘脑海里回忆起那个孩子的模样,瘦瘦小小的,脸上挂着两行清鼻涕。
“孩子妈呢?没和你们住一起吗?”
“嫌家里穷,早走了幸好给我留了个娃,心里有些盼头。”
不知怎么的,轻尘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了,那个早逝的女人,活到了四十岁的女人,因为私生活不检点,得病走了。
跟着她的这些年,哪一件事拎出来讲都是委屈的,没有得到过所谓的母爱,物质上还被克扣尽。
恨吗?恨的,年少懂事的时候恨,在众人面前丢脸的时候也恨,直到她安然入土的时候也恨。
现在呢?不清楚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女人来了,梦里也没有。
“抱歉。”
老董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要我说,走了也好,不然跟着我能干什么呢,总归是拖累人家,她走了,找个人重新嫁了,心里还念着这孩子,能来看看他,就不错了。”
有的人走有他的道理,走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是不好的事。世界上大多数的走,其实都是喜忧参半,迫不得已的。
“照顾孩子累吗?”轻尘另起了一个话题。
“不累,高兴着呢,那孩子省心的很,不给我添乱,我来你这做事,他就在家自己呆着写写画画的,可听话嘞。”
说起孩子,他语气开心了些,声音都高了一个调。
“那孩子看着就很乖。”
“你和你男人以后有打算要孩子吗?”
老董手上的活已经做完了,走到厨房里间洗了抹布来擦新吧台。
轻尘犹豫了一会,他们会有孩子吗?如果顺利结婚的话,会有的吧,段译和她都不是讨厌孩子的人,要是有了孩子,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会的吧。不都得先结婚再说孩子的事吗?”
“是是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得先结婚,结了婚才能要孩子。”
塑料袋捡的差不多了,轻尘重新找了个大袋子把垃圾装起来,老董过来搭了把手。
洗净手,她点开手机看,已经十一点了,另外两个装修师傅要下午才来,现在也才有她和老董两个人。
“董叔,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吗?饭点了,得吃饭了。”
“没什么忌口的,随便弄点吃的就好了。”
她拨通了段译的电话,问他过不过来吃饭。
“我快到店里了,给你们带了吃的,不用点外卖了。”
“行,路上慢点。”
说快到的人真的没几分钟就到了,轻尘擦了擦手,出去迎段译,从他手上接过了吃的。
“今天那么早就办好事了?”
黄豆猪脚的香味,轻尘用力嗅了嗅。
“没什么要紧的事。”
公司最近不忙,也不是忙的季节,他做完事就溜之大吉了,周总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也不为难段译。
能做的事做完了,能让人代劳的事都丢给了周良。
三个人就着刚擦完的吧台解决了午餐,店里还有些杂乱的事没做,轻尘被赶到车上睡午觉,段译和老董在店里忙活。
“去睡一会再来,记得把车窗打开一些。”
段译拍拍她的头,看着轻尘走了,他不放心,又跟过去。
“我开着空调,你睡着了我再走。”他隔着一扇车门,给她打开车上的空调,可惜没有扇子,不然得给她扇着睡。
“你进去吧,你站那太热了,晒着不好。”
“快睡吧,乖乖的。”
空调呼呼的响,一阵一阵的凉意扑打在轻尘身上,轻尘合了眼,没一会就睡着了。
段译把空调关了,留了主驾驶位的窗子开着,又看了会轻尘,才进了店里。
老董蹲在门口抽烟,段译走过去挨着他蹲下,老董往里边挪了点。
“还有烟吗?”段译问他。
老董愣了一瞬,而后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烟,那烟盒已经被蹂躏的皱巴巴的了,里头只有三根烟了。
黄色的芯被挤了一些出来,白色的烟杆也折了好几道折。
老董有些尴尬,把烟塞回去,站起身来,
“我重新去买一包。”
“没事,就抽这个。”
他最近其实很少抽烟了,这会轻尘睡着了,抽一根也无所谓。
烟的味道其实差不太多,段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分出个高低价格来,这样的烟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老董看他抽的没压力自己也摸了一根出来继续抽。
“少抽些。”
段译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想丢在一旁,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在了自己白色半截短袖的口袋里。
“抽习惯了,改不了。”老董嘿嘿笑。
“孩子还没习惯没有爸爸,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让你那小孩怎么想?”
一句话把老董噎住,默默掐灭了自己抽了三分之一的烟,又掏出烟盒,把那点烟放在了印着“紫云”的烟盒里。
“我看你手脚挺快的,以前做过?”
“做过,做的挺多的,熟能生巧嘛。”
正是最热的时候,路上也没几个人,段译从蹲着改为坐着,台阶也烫人,但他还能忍受。心里想着轻尘,指不定等会她要流多少汗,也不知道现在睡的舒不舒服。
稍稍缩回了些手臂,他侧头看老董,
“以前在临城做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