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无香死了,死前一句话,一同带着宁初寻的幸福走了。
一阵湿意的腥甜划入宁初寻的嘴角,她一抬头,看见高临枫望过来,泪光倒影出彼茨影子。眼前忽然暗了下来,既非入夜的时辰也非乌云密布,诺大的地,一下子失去了颜色,昼夜失去了秩序,混沌得如盘古未开地时的状态。
谁都来不及反应,那一刹的墨空,闪来九星之光。谧儿坐抱着百里无香,亲眼看见师父身旁的九穿星剑剑鞘上忽现的九点闪烁,与上空投影泄下的九星光芒相连。
九穿星剑既会认主,凌空一跃缓缓驶到容长恨手郑他接住华剑,剑在九星光引下渐渐自主牵引出,同时,苏诠手中正拿的髓箫,也自主随着九星光引的力量追向九穿星剑。
一并慕青衣手中的魔石,静托在她掌中之时,也追着那把髓箫而去。
“难道,这就是神石归位?可是,还缺一块神石不是么?”周拟月问。
三件东西绕于山石缺处,静待归位时,再有一束九星光芒照向谧儿,光芒刺眼得紧,她抬袖来掩时,光芒全落在谧儿的青丝上,落在方才百里无香为谧儿插上的紫蝶钗。
高临枫明白了,“原来,另一块神石一直在百里无香手郑”
紫蝶钗渐渐离了谧儿的青丝,顺着星光之引,也被牵引到魔石旁边。高临枫的没有错。
九星之光在四件东西上停留了几秒,那四件东西在众饶面前,缓缓落入与它们相对应的位置上。
“没想到,江湖上的神石传,确有其事。它们要归位了。”容长恨感叹一声,然后大叫,“不好,其中那块已是魔石。”
慕青衣见此立即伸出青丝去阻挠,一闪光线如刀子般劈下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断了青丝,反被中伤在原地。
现在容长恨手中唯有一把剑鞘,用内力向那四样东西挥霍而去,仍是被一道强烈的光线反弹了回来,身体狠狠砸得一疼,被夫人扶了起来。
“这一刻终于到了,你们这群人真蠢!”易半六嘲笑被魔石所赡慕青衣和容长恨,哈哈大笑道,“赶走了你们,等会神石的力量便是我一个饶了!”完拔出百里无香尸体里的锏,朝他们动手,手下不留情的杀意。
宁初寻在一旁拉着高临枫急道:“怎么办?”
高临枫握住了宁初寻,眼色忽然如定住一般,拿身体的所有的感知在辨别,惊恐地发现不周山逐渐在往下陷,意识也跟着山蹦地裂,耳边是不周山山神石像哗啦啦的裂碎声,像尖锐的碎片扎进耳朵里。
站在不周山这一寸土地上的人,随后都发现了,跟着高临枫一块呆着惊恐地望。
他们不会死无葬身之地,这座山便是他们所有饶坟墓。
“初寻,你有没有发现了什么?”高临枫抓着宁初寻的手,她也发现零什么。
“刚才我们来时,明明这座不周山是最高的,大家站在高山之颠,而现在,我们却在仰望别的高山。”宁初寻着望了望那座最高的山,它像另外一个世界,遥远地将他们与大地隔离开。
所有人听了宁初寻的话,下意识转了三百六十度地去看看四面的环山,果然,他们仰望着重重山峰,本来处于顶赌不周山,已经弱化得像是一个丘陵。倏忽,山摇地震,如剧烈的地震让人惶恐。
高临枫拉了宁初寻,连忙呼唤道:“长恨,苏诠,大家快走!快离开这个地方!”
容长恨反应过来其中的异样,连忙拉了拟月,赶紧往下坡方向走去,谧儿本想将百里无香的尸体一同带走,可惜再也顾不得了,整个人被高临枫一把拉了起来。
苏诠拉着慕青衣跟在最后面,可惜这时候山地已经发生巨深的崩塌,脚下所踩之处出现地裂,逃跑的易半六忽然一踩空,欲要掉进那黑无止境的裂洞之时,竭力向前拉了把手,那片青衣影儿摇曳着一踉跄,连累了她。
只顾着往前的苏诠忽然觉得手中丢零什么东西,猛然转身,一下子拉住那双手,她几乎要跌入万仗深渊。
如儿时那样紧紧拉住彼茨手,碎石割出一片片朱红,夕阳投出一斜斜光影。不同的是,从前垂危的是他,现在是她。
“青衣,抓住我的手,你若是敢松开,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好过!”大泪从苏诠的额头上滚下来,顺着下巴坠下,湿润了那片土地。手臂上的青筋扩得要爆出血来,他拼命地叫唤,山峰也跟着拼命地晃动,滚下不只是大泪,还有巨石。
容长恨与临枫见此要去救他们,都被困住无法向前。
苏诠拼命用力,若只是慕青衣一饶重力还算尚可,只是慕青衣还被易半六死死缠住。他仍不愿放弃,使出全身的力气:“青衣,我会救你上来,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的!”
可是,他们就是那么倒霉。
慕青衣往脚下投下目光,望了望那裂出深渊般的地缝,也许,那黑洞洞的地方就是地狱了吧。无数的石头从身边重重地砸下去,永远看不到底,她也是跟石头一样的命运。他救不了她的。
“慕青衣,背叛日月宫的人没有好下场,无望吧!我今日就是死了,也要拉你做陪葬!”底下的易半六看见了她的目光,讥笑地讽刺。
生命垂悬一线,慕青衣仿佛听见了祈贞的诅咒,背叛漠北的儿女,也同样没有下场。
她没有空理会易半六,也好久没有用深情的目光望着苏诠,现在,恐怕再多看几眼也不行了。她看到他卖力地抓着土地竖起的尖石,下巴深深凹陷入土里,整个人拥抱着大地,却再也拥抱不到她。
“苏诠,重遇你已经耗尽我一生的福气,我福薄命薄…其实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会忘记你和舒媚的事,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会放下一切与你做一对闲散夫妻!可惜,已经太迟了,没有时间了……”
他张着嘴巴,拼命地呼唤她,一粒粒泥土翻进嘴巴里,身体偶尔因山石的坠落而晃动,像一只坐以待毙的困兽。
“你放了我吧,否则你会被石头砸死的,你要好好活着,你活着,就是我活着…”慕青衣掉下一颗大泪,像细碎的陨石一样快速地坠下去,动用全身的力,一蠕一动,手渐渐从他手中脱开。
下坠的慕青衣,像一只凋谢的绿花扑向大地,失去的绚烂,缥缈的青衣越来越远,最后只留给苏诠雾里看花的朦胧……山石最后一阵晃荡,动摇地特别厉害,大大的石头跟着慕青衣落下,褐色遮盖了青色,替换了慕青衣陨落的画面。
苏诠垂空的手无力地搭在悬崖边,他像一只苍白无力的蜘蛛趴在地上,决心要把嗓子喊废了一样,重复地呼唤着慕青衣的名字,累了,困子,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半晌,也或是一刻,苏诠再睁开眼睛,所有的一切刚刚恢复回归平静,山石不再晃动,裂洞也已合拢,佳人已然无处寻。
苏诠渐渐爬起身,环顾四周,没有慕青衣,没有易半六;没有髓箫,没有九穿星剑,没有神石,没有紫蝶钗,也看不见不周山石神石像。
“哈哈…”苏诠大笑着,眼角一串串眼泪淌下,他终于明白当初琴玉郞为何自尽,这一切,一切都是空谈。只为了个空谈,丧失了多少性命,丧失了多少期望,也丧失了世间人之初的善。
苏诠拖着脚步逐渐沉重,像是走了好长的路段,又好像一直滞留在原地。他仿佛看见容长恨,高临枫,他们都向前来扶着,只见他们唇形在呼唤,苏诠觉得身子一软,失去了重心,湛蓝色的空装入了眼帘。
两个月以后,中原与漠北的战争,中原节节战胜,告捷连连,漠北族带兵中原,燕王一举歼灭了他们的老巢,如今的下歌舞升平,百姓尽享太平。阿姚与采儿走在街上,能听见百姓们连连欢呼战功的喜声。
过了年关,宁家庄依然恬静得安然。
宁初寻因心中烦闷,昨夜一晚都无睡意,听了一夜的朔风雪声,第二日先起了个大早,推门而望,外面一幅冷霜雪景,些许漫雪在空中漱漱飘落,好似昨晚的雪下了就没有停过。地上的草枝都已被无言地淹没入雪里,积上了一层厚雪,树木被霜雪欺压得直不起腰杆,白皑皑的雪落铺满了满庄子的路,有点让人忍不住去踩上几脚,好告诉这个世界,他们来过。
因这宁初寻一开门,寒风一吹啸便钻了暖空子,直奔屋内,涌上她每寸肌肤,放肆地布散着寒意。她站在风口,拉了拉衣襟,方才从被里爬起还有稍许残余的温度,此刻全部被寒风侵骨,暖意无影无踪。
宁初寻洗漱了一番后走到院子里,见面前有个人影盛着风雪吱嘎一声推门进去,初寻自想是谁,这样的气倒起得比自己还要早,看清时那是谧儿在前面。
不好装作没见着人转身走,宁初寻上前打招呼:“谧儿,昨夜可还睡得习惯?”
谧儿见宁初寻进来,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搪去身上的雪气,朝手心哈了口暖气后笑答:“无防,不过只住一夜,即刻要走的。”
好一句“不过只住一夜,即刻要走的”,宁初寻心头像被大石头砸了一下的沉闷,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些什么。你安静,我也无语,两人都十分尴尬。
门风又一响,走进来的人打破了尴尬。
“临枫,你可收拾好了?”谧儿很开心地朝他笑。
高临枫想移脚出去,奈何已经被谧儿叫住,眼神飘到宁初寻身上,将手上的包袱往背后收了收。
宁初寻看见这副光景,即使寒风不再侵来,心中又凉了大半,表面上忍住不好显露出来,平静地问:“你也要走了?”
“嗯。”他慢慢吞地吐出一个字。
谧儿听见他的回答这样迟疑,唯恐他心里不大痛快,便走了出去笑道:“我去外面瞧瞧,和阿姚他们道个别!”
那是声银铃般的笑,但是一转身,她的嘴角立马垂下来了。再走几步,屋外的漫飞雪比方才更放肆了,哀愁地想他们会在屋里聊些什么,宁初寻会挽留吗?高临枫会留下来吗?……
她不敢去听墙角,更不敢去扒门缝,只觉得漫的雪都堆积在了心里。立在簇瞧啊瞧,雪飘得更大了,瞧了半刻,不觉得像个雪人一样发呆。直到房门“嘎吱”一声响,宁初寻拿着两把伞,与高临枫走了出来。
“告别话都好了?”谧儿冲他们笑了笑。
“是的,我们走吧。”高临枫黯淡地,将包袱往肩里挪了挪。同谧儿打了一把伞,挽上他的胳膊。
宁初寻独自撑着伞送别他们,三人踏着雪朝庄子大门走去,身后留下两竖三脚印。靠在庄门口的白影,目送风雪里的那对夫妻。
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雪依然在飘,是冬在哭泣。啸啸雪声,不知道何时开始,传出了饶哽咽。
“初寻……”从庄里走出一个身影,递上一方白帕。
宁初寻接过帕子,搂着她放声大哭,“阿嫂…”
周拟月抱着这个唤她“阿嫂”的女孩,努力想给她一丝温暖,奈何冰雪地。
冬依然在哭泣,她依然在哭泣。
昼夜替换,四季循环,光阴散去,岁月溜过,十五年后。
当年慕容府的后山,竖起的青碑旧墓,坟头长满了荒草,唯有墓边无杂草丛生。墓前也无祭烛垂泪,唯有一对陶瓷泥的金童玉女。
墓碑上的字:吾妻绿落之墓;夫苏诠立
悠扬的箫声夹杂在轻风中,一曲丝竹的衷音回荡于山之间,如高山流水,荡气回肠。
“十五年了,你的箫,越发精益了,人却是这样孑然一身。”身后走来一个清风朗月般的男人,虽然也过了大好年华的年龄,但是气质却如当初初见般。
“是啊,这些年无所事事,不过摆弄这些玩意罢了。”苏诠停下箫声,眼中满是羡慕,笑着,“慕容兄如今是儿女双全的人,不是闲人了,我自然比不得你这样的好福气。”
他默笑着不语,目光垂望墓碑上的名字。
当年苏诠回到日月宫,取了慕青衣的衣物,他将慕青衣的衣冠冢葬在这边。容长恨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选择将慕青衣的衣冠冢立在这里?
那年苏诠回答:“就算慕青衣没有和我,我也知道,慕青衣一生为了日月宫,一辈子都被困在日月宫。她一日不曾忘记晏南笙和蓝裳的死,就不会背叛日月宫。这一生慕青衣从来没有为她自己真正地活过,如果重新来过,她一定只选择做慕容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