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嫣然吃味泓无谓顾颂不识温情
白季旺是很会为身边人思虑的男人,夫人必定被二哥的暴戾脾气给吓到了,看她夫人现在还微微颤抖的双肩就知道,虽然以她的胸襟,她并不在乎那块翡翠挂件,但若是普通的也罢了,可那是大渊的先皇赐予白季旺已故父亲的。
现在,他伸出一手相隔着一尺多的距离握住石令婉的手,彼此匆匆对视一眼,然后继续面对眼前的小辈们。
“泓儿,那件事儿就万万不可为。”送出去的银两,那都过去整整两年多了,再去讨要就牵扯到的人和事情很多了。
石令婉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她夫君的话,她睨了儿子白泓一眼,对她阿兄石轨说:“甭管家里发生何事,你入夜进入戌时后就不要唱歌了,嫣然明日继续去学馆上课,就算不为音律和听工,别的学问也还是要用功的,往后等你十八岁了就在亲族中请长辈为你举荐入仕。”
石轨单手握着茶盅郑重点头答应了,他目光划过顾颂肩膀,将心里的鄙夷深深掩藏过。
白泓心里想哭,他们白家的男人,年幼时候费尽父母的积蓄,进入那跋扈腐朽又奸猾老夫子们聚集的学馆内,饱受心灵的折磨到最后接着进入类似太乐署那样的官署,横竖都差不多啊。
“嫣然,爹刚才打你是因为面子,你别往心里去啊!”在妹夫妹妹以及外甥面前,石轨笑意憨厚,他儿子石嫣然刚才就被他暗中唤过来身边坐着了。
石嫣然嗔怪地看了他爹一眼,父子之间本来就无怨可怼。
白泓这瞬间也期望白季旺能是这样的爹,但这不可能。
白季旺眼带恳求对石轨:“阿兄,往后要歌唱就到欣荣琴坊那里,唱几声也比较适宜的。”
“成,那我就偶尔在人客面前轻声歌唱,融合一下买卖的氛围。”石轨说这话的时候,刚才父子二人,被亲妹子辱骂消遣的委屈似乎也就烟消云散了。
“对,阿兄日后可别在你们的咏雨阁里唱了。”石令婉也算是明白了,她阿兄和表弟的颜值不俗,能多在琴坊内走动走动一准能带动人气,至于和那公主之间的往来期望不大。
白泓刚才将那翡翠挂件让出去,心里其实对爹娘很感到愧疚,一愧疚起来就坐不住了,手拉住顾颂。
顾颂以为是该他说话了,他忽然对白季旺说:“师父,我明日就先不去学馆了,我想陪着师兄!”
石令婉这两日明白,她儿子没有像往年那样到处游走,能待家里,那都是因为身边多了顾颂这老实的孩子。
顾家虽然很不正派地开了青楼,但这儿子不像他爹顾弘明的倜傥,这孩子懂事的很,她深感欣慰地笑望了顾颂一眼。
“颂儿,你这是为何啊?”白季旺面上焦急,他师弟那么优秀的琴师身后就这一个儿子,那要是将来成不了王廷的琴师,那就是他白季旺的失责。
“就是想告假一阵子,陪伴师兄。”顾颂的目光还未从师兄面颊上挪开来。
两个孩子同室而居,还真的处出情谊了。这是白季旺心里所期待的,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师弟若是还在世间,他必定会来到大渊京城里,和他把酒言欢看着彼此的儿子弹琴奏瑟。
“这样吧,颂儿你明日还是跟随嫣然去学馆,下午琴坊的杂活儿你就先不要来了。”
白季旺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惆怅依然在,少个学徒跟班在身边其实也是少操些心,但这孩子不能休了学呀,有些可惜。
他爹这些惆怅,都被白泓看在眼里,他起身走到石嫣然跟前,顾颂只好使劲地掰开他的手,不然两人牵手不分开,在师父师母眼里看起来不正经,没规矩。
“嫣然,听阿兄的话,不要和阿舅生气!回去早点歇息吧。”白泓将两手放上嫣然的肩上。
原来,他对别人也这样体贴呢?
不知为何,这举动看在顾颂的眼里怎么就那么地不舒服。
石轨起身对着妹妹妹夫拱手:“最近,我同阿夜做了两首曲子,一时兴起就忘了家里的事情了,见谅见谅啊!”他离开惠心院门外,凑近儿子说:“往后给爹留意着姓顾的那小子。”
刚才石轨身旁,顾颂不愿意对上石嫣然那张矫情的脸,他脖子瞥向一边,石嫣然故意将他脸在白泓喉结位置猛蹭。
回到泓芳居,也就到亥正时分了。
顾颂这一路跟着白泓回来,临睡前站到大屏风旁足足凝了他十几息。
想到明日一早还要去学馆,他终是扭头回去他那左侧屋里睡下了。
一早在膳食间里,石嫣然愣是挤在他们两人中间,往他表哥身上硬贴。
顾颂只好坐到了石嫣然对座,白泓手里握着瓷汤匙漫不经心地吃着杏仁粥,他嘴里有吃食就不说话,对他身后站着的燕儿,他用手指着橱柜慢火架子上那锅枸杞牛肉汤。
婢女燕儿明白了,走过去盛了两碗端到他们三人的桌上,石嫣然故意调皮地抢了一碗来吃。
白泓笑着瞥了他表弟一眼,放下汤匙,两手将他面前的那碗汤捧住,也装作是暖手的捂了一阵,轻声对面前的她:“要去学馆读书就吃好些,甭管那阎偌说了什么酸腐的,你学你的,知道了吧?“
“嫣然师兄会跟我一起,等到了书院再说吧,我都上学半月了,是吧嫣然师兄?”顾颂现在,一想起昨晚他在白泓胸前一阵乱蹭,他就故意改口叫他“嫣然师兄”。
石嫣然脸色一沉,他在一众学子中不知道被调笑过多少回了。
“恩,你们用完了就一块儿去,别吵架喔!”
白泓站起身,他一早起来穿的很随意的大袖衫阔裤未缚裤脚。
很无谓地看着表弟和师弟的脸,猜测他们会吵架,必定那最先谦让的人是他傻子师弟顾颂。
表弟嫣然就算冷着脸也是清秀不凶恶。
顾颂还吃着牛肉汤,咽下去之后抹干净嘴对着正要跨出门槛的他师兄叮咛:“师父昨晚说我下午不用去琴坊,师兄你记得别走出去啊,等我回来。”
他师兄白泓心里闷,不说话,只是在走廊里一边裹着羊皮外氅,一面回望他。
形影不离都习惯了,还怕他一个人在家里孤单。
辰时初,学馆内。阎偌阎夫子还没有来,顾颂没有看到白容白绯姐妹两人来上学。
别的学子们也看见顾颂奏瑟了,是比之前对他更为刮目相看了几分,谢无心看到他和石嫣然直接是忽略,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他们两个。
石嫣然一手支撑到手背上,扭头侧面对上顾颂的脸:“你很行嘛!为了获得我表哥的照顾,你们都一起沐浴了。我觉得是你来了我们家才有了这么多的事儿。”
顾颂从来就没有从他这张脸上感受到这么深的敌意,就算此刻,他这样对他。
“你看。”石嫣然从他手掌心里滑出来一枚手指长的尺八,雕刻精细品质极佳。
“我不明白嫣然你的意思。”
“这是表哥亲手给我做的,你有吗?”
“我没有,那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你有那福气我是没有的。”他肯定了他并没有抢走师兄对他表弟的关心爱护。
这个上午,石嫣然是一有机会就找借口和顾乘风对着来。辰时三刻,阎夫子一说到听工和鼓点节奏时候,俨然硬是拱着顾颂站出来跳舞。
顾颂跳了,跳的时候被谢无心注目,还偷偷地给予了掌声。
说实话,顾颂来到大渊国又进入这礼乐学馆学音律,让他又觉得他的日子顺遂了,似乎还像是爹还在的时候那样完整。
午时正,回到白家,这一路上石嫣然也没有少挖苦讽刺顾颂。
顾颂认为来日方长,他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回到师兄的泓芳居,师兄似乎心绪和早上一样地闷,抱着尺八一直地拨弦,拨的都是单音节拍。
那么他只好取出来他帮他修好的瑟,那琴箱的音色很美,他合上他的节拍,渐渐地,他师兄不再是奏起单调子了,他们从《击壤歌》到《凤求凰》,再到《上邪》。
他不敢比较彼此的音准,听工这方面,他师兄比他有天赋的多,而他唯有专注,不要听。
他想起来那一夜,师兄嘴里口弦,手上还行云流水似乎奏了些许的《广陵散》,但为了配合长辈们,也为讨好公主而赋曲的艳歌,他骤然急转的旋速音,那么优美如水如剑锋。
他的旋律让两位长辈的词曲,变换成一种高贵华美的氛围,连他在旁协助奏瑟的人都感觉到了骄傲。
这人平日里把谁都瞧不上的性子,说实在的,他一开始并不喜欢他,可他琴仪在那半时辰的后半场内发挥到了绝妙。
“你在想什么啊?”白泓懒洋洋地斜靠正物外间的长塌上,看着师弟的手:“你这技巧要是配合我表叔的歌声是不错,但要是陪衬我阿舅,或许能被他嫌弃。我阿舅这人,骄傲都在骨子里,见识也是这家里头最多的。”
顾颂是很仰望石轨的琴仪与听工,柔声问:“为何会被嫌弃呢?”他觉得他爹顾弘明的气度,并没有比石轨逊色。
“你呀,我爹送你到学馆里就是学听工的,到了四国中的任何一处,你要是听工不过考核,你就甭想有出大乐的资格。”
“我听师兄的话,我也爱去学馆听曲学音律。”顾颂被石嫣然从汇雅学馆一路刁难,他这心里遭受的挤迫到了这会儿依旧低落。
“听的时候必须要听完整,曲调节拍高低之间心里要做好记号,最好是自己记的时候,你再做个能整合你记忆的图样。不一定是前人记的那样,得是你自个记的能保持完整到你动手就能合得上的。”
“还有吗?师兄,我看到的就是圈和点,但我记的是横线,粗细不一。”顾颂脸上表情很勉强,心里的低落感都是因为石嫣然。
白泓没有想到,他另有途径的记号法,语气温柔了些:“你这样是比前人的记号新奇了很多,只要是灵活运用在你听工的技巧上,这法子就成。”
顾颂沉思片刻:“是我爹传授的,他认为世间,此时尚无第二人这样标记,但他鼓励我这样尝试。”
他师兄也跟着用这法子记下音律,节拍,感觉上比他之前所运用的快了很多,但似乎不是唯一听过的记录成线条的法子。在长安也有流亡的贵族乐人用这法子,快速记熟了音律听工就能尽快掌握词曲并弹奏歌唱给皇室的人听。
师兄弟间,从词曲的音调节拍讨论了两个时辰,歌词做了曲调又是一个多时辰,到了傍晚就有人从走廊经过是后听见一声:“风萧萧,仰天照镜台,彼时相望不徘徊~~”
“你为何之前不对我仔细说出这个方式来记录乐谱?”他师兄激动而质问他。
“这是我爹记录过的笔迹,你看看!”顾颂找出来略微泛黄色的手抄本。
顾弘明这一代名琴师的笔迹真的很美,很好看,乐谱画的工整音律记录的能让他这个乐人看的明白。
他爹顾弘明后来迷恋继母,为继母做了很多首舞蹈曲子,不光是艳丽浮华的,还带有赞扬的有韵味的。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和嫣然那女子那么地近呀?”他故意将石嫣然说成女子,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嫉妒是那么明显。
白泓眼波一转,直接忽略他说的酸话“师弟,我们雕刻木料讲究从一开始就到终点,就是说一块木料使用到底的,我说的你明白吗?”既然讨论琴仪,那就不要插嘴别的事儿。
“我明白,但你只要与我琴瑟协奏将一曲共鸣到仿佛一人而为。”顾颂这时候思考反应很快,但他忘不了石嫣然的威胁,他脸色还是忧郁。
“不行!你还算好,但并不能与我到一人而为的境地上。能做到那样的就是我爹一人,还有你爹。”
他疲累了,但身心舒畅到一个无法言语的地步了。他过来将师弟扶到床头,用热巾抹他身子,抹他的手脚。
他也被暖到毛孔都张开了,他靠上他丰隆的面颊,吻上他,将长发纠缠上他的长发。
他说的那句仿佛一人而为,感动到他心底里去了。活到二十岁,没有任何人这样靠近他身心了,他抱住师弟:“师弟,不管以后,你在任何所在,请你记得师兄是你的知己,但你也要在学业上精进自己。
“泓,你这话说的像唱戏的。”他推开了他,他陡然感觉到被彻底地蒙骗了,就好比自家弘月楼里那些过贵身份的客人,面对那些女琴师们,未得其心而先将甜言蜜语奉献的谄媚。
白泓正是心头热情如火而兴致盎然的时候,这话恍如兜头一盆冷水在这寒天里浇上身。他冲着他紧绷的胸膛捶了一拳:“我还以为你对我真心实意呢?原来你防着我,怕我对你负心不长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