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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四合营巧遇始皇琴宁潜使伎俩

  白泓想不明白师弟他去那里是为何?若说专门找铃儿,那也不一定就能找到。

  记得他曾经说过:“广武城的战场是我见识人间最血腥,最残酷的地方。”顾颂当时说这话就不是多么悲伤难过,他似乎是炫耀给他这个师兄听的。

  “我说你就那么爱去那种地方啊?好好的舞乐人不精于礼乐,非要到那舞刀弄枪的所在,提着脑袋过了今朝不见明日。”

  白泓松开管家白二的领口,他一个人走回他的泓芳居,进到右侧室门上站了会儿,不待乐署的小厮提醒他,他径自出来驾车回乐署。

  “大人,您不能驾车呀!”小厮是负责传话驾车递交公文,他被白泓搡进去马车里坐着。

  “你先坐车里吧,我这外袍给你拿着。”白泓卷起他的大予乐令紫锦袍子,心头沉闷到已然不在乎他这身官服。

  顾师弟就这样一走了之,抛弃了他,也留下了他的瑟,这变化骤然如火焰如冰山的交替让白泓无法接受。

  战事不是他一个乐人能掌握的,他改变不了大渊王扩充周边的野心,他能做的就是弘扬庄严神圣的音律,让国之气势保持住。

  马车到了西河岸边的难民营,那里连接着几家牙行,他习惯性下了马车,背负双手在牙行里走了一遍。

  人问他买奴婢吗,他的小厮随便应付牙行,说是仅仅看看,白泓看着衣衫褴褛的那些幼童比铃儿还小。

  看得心酸难过之下踱步走出来,既然到这气味难闻的地方都来了,那不妨到难民营也走走看。

  大渊的难民营有多处,广纳难民是大王子乞伏志向王上提出来的一大建议,这游离之苦难是大王子饱尝过的。

  记得就在白泓刚入乐署的头一个冬日,大王子特地在冬至节安插了一支难民曲乐班,演奏的不算好还是但是器物简陋人很卖力,一旁的尚书令不能违背了大王子的心意坚持启奏:“大王在上,而今游离之人不乏德才兼备,收纳入我大渊即是为我所用。”

  乞伏力思忖片刻,他不难理解这是长子的心思,但这其实对于大兴国力也是良策,于是颁布一道旨意:凡入境大渊之难民于一年之内经过检疫及品德考核皆能加入侨民籍贯,为我大渊之良好平民。

  难民营大门是敞开的,也就是两道木桩子顶上一块木板“四合营”的字迹晦暗不清楚。

  白泓让小厮看着马车,他走进来“四合营”,这地方看起来是一处粮仓整理出来安置人口的。

  发霉的谷子味道混合着生锈的铁器,简陋门窗支棱在草顶矮房上,尘土飞扬的门前孩子哭声中掩蔽着“”哗啦哗啦”的刨刀聲。

  这声音是白泓幼年最熟悉不过的旋律,他听着会感觉到舒服的温暖。

  寻着声音,他连续走了几十步拐到一个石板后面,井水边冰茬子消融成湿润的泥泞,一全须老者泛红侧颜全神贯注于膝上的古琴。

  那是未胶合的凤首,白泓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太乐署最早就容纳的一批先秦古器,这可是乐署出声大场面专由大乐令亲自弹奏的古器。

  “喂!你这老汉怎么能在这里粗陋对待这件数百年大琴?”

  刨刀本来就很仔细的动作,这老汉的刨刀掉落在地,他的膝盖上还端着琴,很惊讶看着白泓青色衬袍。

  他看起来就是城里殷实人家的子弟,而他老汉就是接了这活儿谋求一家老小的生计。

  他用衣襟小心地弹去琴箱内的木屑,忐忑亮褐色眼眸迎上白泓双眼:“公子认得这琴?”

  “我何止是认得!”白泓还想说的是:“他作为新任大予乐令,这古琴他到如今都还没得机会摸上一摸呢。”

  白泓的话这样说了,这老汉就憨厚一笑:“那您认得那可就太好啦!老汉这就请教公子您,这底版的质料我认得是渭南梧桐木,可这面板木还有这琴徽,您说他原本镶嵌的该是什么呢?”

  这么贵重的大琴这老汉精心抱在膝盖上,他这一脸的笑也是含有对他白泓的丝丝信任,知道凭着面前这年轻公子的气态,这样的人不屑于欺凌他这样老师忠厚的人。

  太乐署内负责修器物养护器物的那组人,平日里都在太乐署后院看守殿堂礼器,没特别要紧事儿也不会过来前院,白泓这时候才惊觉他想知道这事儿就连个问的人都没有。那一班修养礼器的员吏们都归宁潜指使,他过去不在乎他们是因为他觉得那和他无关联,他们家又有欣荣琴坊,修和制作是一体的。

  但如今此刻,身为王上圣旨册封的掌管太乐署的大乐令,虽然每日正襟坐在署内大位,里面各处的人物他都还认不全呢。他认得这器物,也是不久前第二次开门进入乐署那盛放大型礼器的殿内看见的,他怕他伸手一摸会让宁潜那老东西觉得他眼皮子浅。

  “你看起来是老手艺人了,敢问老人家故里何处?”白泓凑近了看,他也看清楚这大秦国制的凤首上下质料不一。

  “逃难来的。”老汉看他盯着琴一直看,却不答他的问话,于是淡然应了四个字,忐忑用衣襟包住这琴身,猫着腰走进那茅草泥巴夯的屋里了。

  白泓微笑着跟了一步上来到门口:“我知道,可这里像您这样的人不多,手艺精,还接这么细致贵重的活儿。”

  白泓正要寻思着是否也猫着腰走进去,人家里面黝黑光线中“砰”一声就把门给顶上了。

  处于礼貌和尊重,白泓停住脚步没敢伸手叩门,那双浑圆手指的手掌,那指腹延伸到掌心边缘的老茧被岁月磨的发亮。他的中年父亲白季旺,一旦面对陌生人的挑衅和无礼时候,他也会是这样明显的蛮横,尊严被滋扰的本能反应。

  人家作为难民,生计维持不易,他这样明晃晃地问话,这里简陋的地方到处都是人呢。老汉要是说出来了,那些是非或许能波及人家的一家老小性命,白泓悻悻然走开了,走到那两根木桩子立着“四合营”木牌的所谓的大门。

  小厮走过来关切:“大人,您怎么进去里面那么久?那里面有什么要寻的人吗?”城里本地人鲜少敢走进去的,传闻十分地惊悚。

  白泓坐进马车里,行驶在去往太乐署的路上。他问驾车的小厮:“你给谢大人也驾车有些年头了,你知道什么就只管给我说。”

  小厮环顾街头两边,,走上一处桥头,他才回身凑近车廉:“大人,这个四合营里住的难民可都是来自戈壁大湖畔的,喜好集结,他们不分男女浑身都有刀。”

  这小厮答非所问,白泓摆手让他继续驾车,他沉默了下来。

  拨开左侧车廉,看着河水,想起来宁潜女儿宁月如,那时候就曾经被乞伏伽罗的侍卫脖子戴枷行走示众。

  四合营的难民带不带刀的他不在乎,他是乐人,他从来不冒犯手持兵器的人,也不与人结仇。但这世间有些人就是很奇怪,明明就能好生对待的女儿,伴侣,却蔑视对方尊严进行肆意凌辱。

  宁潜虽然嫁女儿是攀上王族高贵的大门,牟取荣耀无可厚非。那你应该爱惜你的女儿,个人骨肉比较起什么摸不着的荣耀应该亲密很多吧?

  近日,白泓认为这日子过的越来越快,他脑子里钻进来的想法也渐渐被各种大小事物填满了,下了马车回到太乐署。

  里面各职位员吏纷纷作揖对他行礼,他也微微颌首还礼,经过他个人内室门外,那一整套席案后面的宁潜抖动老鼠胡须对他唱着喏:“大人您回来了!敢问午膳用的可好?若不嫌弃,属下这里刚好有一碟内人亲手制作的卤水鸭肝肠,这就孝敬给大人您。”

  只见,宁潜白须抖动之后,室内即可走过来两名新入职的乐吏,恭敬地双手端着二尺宽的方盘内二指瓷碟内总共寸长的吃食三撮。白泓清扫一眼掠过,他问宁潜:“听闻府上出了事儿,你告假一个时辰可是为了家务事儿呢?“他女儿的事儿他必定是算作家务。

  白泓抬头发觉别的新老乐吏们,显然也有人听闻了宁月如被打死的事儿,眼皮忽闪着回避呢。

  宁潜这双眼睛小而晶亮到黑透,和刚才一样地郑重而不显心绪。他亲手接住那二尺方盘,将里面的筷子瓷碟合成一盘端在手:“属下就是因为告假才要主动给大人您奉献上午间点心的,来!您张嘴,尝着吃一口。”

  他说着已然仰视过来,右手夹起一枚鸭肠就那样举着走近白泓,白泓的肩头就是宁潜的头顶角度,那些乐吏们眸光谄笑。这时候白泓要是接住了还必须要张嘴,若是不理会或者拒绝了就是彻底的骄傲,新官上任的骄傲也太明朗了。

  白泓是很重视仪态的男子,即使是他个性有随和的一面。他,走前一步没有退路,必须弯腰张口接住这快寸把长的吃食,方能堵住在场里外二百多位乐吏的嘴。

  但他宁愿被人用唾沫讨伐也不愿意这样,他想想今日在四合营的所见,很多事儿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让他知道的。

  宁潜背后正中就是他的大乐令内室,白泓退后一步微笑:“宁大人,你午膳没有用够,你就找个人陪着你用就是了,非要拉着我是要过家家吗?”

  这里多数人都是出自姿态清雅的礼乐门子弟,白泓这样一说,他们用袖口半掩住嘴开始笑着宁潜的滑稽姿态。像个奶娘追着喂幼童食物,宁潜心里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宁潜笑着露出细牙齿,还语调嗔怪:“大人,您瞧瞧,属下这右手都举了老长时候了,酸的都快握不住鼓槌了!”他慢慢地又逼近了白泓:“内人家里的厨子来自钱塘江那儿的建康城,那手艺三百年闻名呢,您不尝尝就是不给属下这张老脸面呀……”

  白泓瞧着别人掩住嘴偷着笑,他索性也笑着握住宁潜的右手:“那么宁大人不要辜负了令夫人的手艺,来!”他从小就刨木头又雕刻玉石,他的单手能控制住宁潜的双手。

  他看准了宁潜那两片红润的薄嘴唇,一反手就换成是白泓手拿筷子夹的着吃食喂他:“来!咱们宁大人深耕太乐署二十多年劳苦功高,这是本官亲手孝敬的。”

  白泓手劲道十分地大,人又年轻,嬉笑间,里面的乐吏们原本紧绷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

  宁潜不得已,只好张嘴衔住了那卤水鸭肠,本来蓄意深沉的笑意直接凝固在眼内,细牙咬着。他有一肚子不甘愿,他不甘愿这小子坐上他高处的位子,眼中转为黑沉沉的阴鸷。

  白泓看的仔细,趁着彼此这么近,他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在宁潜耳畔:“潜潜,女儿被打的没有命了你告假一个时辰,可我此刻就没有看到你的悲伤。”

  宁潜迅速咽下那块鸭肠:“我,没有悲伤,但我只会让别人悲伤。”他眼内轻蔑完全浮现给白泓。

  “当然,你手眼通天呢!”白泓搂上宁潜脖子,被他这话给吃惊到了。索性问他:“你把乐署的始皇凤首大琴给弄到哪里去了?” 宁潜眸中划过一丝震惊,掰开了白泓的手,他没有想到白泓察觉的这么快,但他运作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么嫩的小子就想用一件小事和他对抗,这太低估他的能力了。

  他很大响声将筷子搁到盘子里,被一旁的小乐吏给接了过去,款款落座于他的松木拱背椅上,用手巾抹擦了两手和嘴。

  转头,他看一眼背后大乐令的专属内室,白泓正双手背负着看他。

  三月天早晚温差很大,每个人座下的小铁炉早就撤去了,空气中稍许发霉的味道相容在每位员吏案前的砚台墨水中,从先王设立这座弘扬国威宣导国粹的礼乐殿堂。由新到旧,某些陈腐的气息早就扎实地存在于内中,而他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一进来到最后也是即将要和这些陈腐相融相契合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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