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莲花并蒂
太液池碧波荡漾,池边杨柳垂下绿丝绦,随风舞摆。
远处的桃林已经谢了,枝头的的红英被绿叶取代,碧色的果实掩藏在枝叶间。
莲叶几乎覆盖了大半的太液池,那万顷碧波之上的几支凌波独立的潋滟红莲就成了这初夏时分唯一的一抹艳色。
宫人们已经将小舟准备好了,蒋年和宁月昭先后登上小舟,并排而坐。
此时已近中午,尽管还是初夏,已经有些炎热了。
蒋年如变戏法般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开来遮在两人头上,带来些许阴凉。
“你何时准备的纸伞?”宁月昭有些奇怪。
蒋年笑而不语,他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她刚才故意甩开他一大段距离,才给了他吩咐小宫女在舟上准备纸伞的机会吧。
竹篙轻点,小舟悠悠驶向莲叶间。舟上女子红衣如火,男子朱衣似丹霞,凌驾于碧波之上,竟有种人在画中之感。
因为还未到莲花盛开的时候,小舟需驶入莲叶深处,才好采摘莲花。
蒋年收了纸伞,这会儿莲叶过人头,足够遮挡骄阳了,且水上清凉,这泛舟莲叶间,倒是别有一般舒爽。
宁月昭闻着淡淡的水莲清香,原本有些烦躁的心也平静了,便也不急着攀折莲花,享受起了这难得的惬意。
要是身边的人不是蒋年就好了,宁月昭这样想着。
突然,蒋年有些惊奇地道:“殿下快看,哪儿有支莲花竟是并蒂!”
这支莲花离岸边有些远,又有荷叶掩盖,从远处看过去,只露出了一朵盛开的莲花,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莲花并蒂,带着姻缘美满的美好寓意,即将出阁的姑娘喜欢做一些这样的绣品,期许自己能和丈夫琴瑟和谐。
宁月昭一时没有想到那么多,道:“就这支了,把它折下来。”
“慢。”蒋年阻止了她,“莲花并蒂极为罕见,折下来就毁了。”
“那要怎么办?”宁月昭心头有些不悦,此刻在她心底最重要的就是讨母亲开心,并蒂莲再珍贵罕见,在她眼里也只是因为母亲想要莲花,她便要采一支最好的来。
“殿下,微臣有两全之法。”蒋年看了一眼那并蒂莲,笑得胸有成竹。
当蒋年和宁月昭回到昇龙殿时,女皇已经去午睡了。
宁月昭不满地看了看宫人手中的几支莲花,虽然这几支也很漂亮,但是见过了并蒂莲后,这些寻常货色已经入不了她的眼了。
蒋年道:“正好,我们去书房吧。”
宁月昭吩咐宫人将那莲花送到女皇寝殿插好,然后望向蒋年,嗤之以鼻,“莫非你想画一幅并蒂莲?”
蒋年点点头,赞许地笑道:“正是。”
宁月昭看了他半饷,冷冷一笑,“那就让本宫见识一下状元郎的画技好了。”
宣纸在书桌上铺展开来,蒋年用镇纸压好,然后亲手磨墨,调颜料。
宁月昭坐在一旁,打了个哈欠,她这会儿困得很,但是又想看蒋年到底能画出什么东西,只能强打着精神。
只见蒋年拈起画笔,笔锋饱蘸浓墨,下笔毫不犹豫。他的画技师承名家,又经过自己的钻研,风格自成一家。
方才莲花并蒂的绝美姿态早已印在他脑海中了,挥毫泼墨,下笔没有半点犹豫。
从前他也常画莲花,却从未有一幅画让他如此尽心,几乎是浑然忘我了。
当他阁下画笔时,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了。
“公主,臣画好了。”
宁月昭掩口打了个哈欠,走到书桌旁,眼前的画作让她顿时困意全无。
纸上墨迹尤未干,一朵潋滟的莲花傲然绽放,上粉下白的花骨朵与其并蒂而生,周遭是绵延的碧色,远处可见朦胧的亭台楼阁。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蒋年还在上面题了诗句。
这画,三分写实,七分描摹意境,倒是比那实景还要动人。
自蒋年高中状元,又被女皇选为驸马后,才名远播,被人称为大兴第一佳公子。
宁月昭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当得“惊才绝艳”四字。
然而,宁月昭欣喜之色仅仅是一闪而过。
蒋年见她反应冷淡,有些无可奈何,“估计陛下差不多时间该醒了,我们把画拿去给她瞧瞧吧。”
女皇是在一阵莲香中醒来的,挑开锦帐就看到青花瓷瓶中插着的几支粉白的荷花。
“他们人呢?”女皇开口问道。
碧绦面带笑意走到床榻边支好锦帐,“陛下,今儿公主和蒋大人去太液池折莲花,遇到了一件奇事。”
“哦?”女皇饶有兴致地问道。
“今日公主和蒋大人在太液池中,发现了一支并蒂双生的莲花,您说算不上奇事?”碧绦高兴地说道,“公主刚和蒋大人定亲,就出了这样的吉兆,这桩婚事,这可真是天定良缘啊!”
女皇对于这异象也是又惊又喜,“那并蒂莲在何处?”她再扫了一眼那青瓷瓶,确定瓶中没有并蒂的莲花。
“并蒂莲花,在这儿呢!”但听一道清越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一脸温和浅笑的蒋年与神色淡淡的宁月昭一并走入殿内。
宫人将蒋年刚刚画好的并蒂莲花图打开,展示给女皇看,因为时间匆忙,还未来得及装裱。
女皇细细赏鉴了那画,抬首问蒋年,“这是你画的?”
蒋年点点头,“微臣不才,让陛下见笑了。”
女皇摇摇头,“蒋卿过谦了。”
这幅并蒂莲花图,从笔法到着色,都透露着画者的匠心独运。技法高超外,还带着一种恬淡悠远的意境。
“阿昭,你觉得呢?”女皇侧首看向宁月昭,脸上带着微笑。
“儿臣觉得和蒋年的画作相比,那莲花仿佛失了颜色。”宁月昭貌似欢喜地说道。
女皇闻言,龙心大悦,吩咐宫人,“把这画拿下去装裱,然后送到公主的寝宫中。”
“不必了。”宁月昭赶忙阻止,“既然母皇喜欢,就留给母皇欣赏就好。”
“傻瓜,朕一把年纪了,要这个作甚。”女皇态度坚决,“要共结连理,百年同心的是你们啊!”
宁月昭无奈,只能不做声了。
女皇当她害羞,便转向蒋年,“为何不把莲花折下来给朕,而是画成图?”
她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这个主意肯定是蒋年出的。
蒋年闻言敛了笑意,清俊的脸上染上一丝深沉,“折下花枝,不过是在花瓶中鲜活几日罢了,留在枝头,虽然也免不了枯败,却能开花结果。何况,画成图,这美景便能长久保存了,岂不更好?”
曾经也有一朵并蒂莲在他面前,他毫不犹豫地折下了,然后那段姻缘也以苦果而终。这次,他要好好护住那份美好,让它结出甘甜的果实。
女皇面上流露出赞许之色,“蒋卿心思玲珑,趁着这会儿天色尚早,你们陪朕走一趟太液池吧。”
初夏的白日时间长,当女皇的仪仗到达太液池时,夕阳流辉,满池的莲叶仿佛渡上了一层金。
清风拂过,拨开莲叶,露出了那支并蒂双生的莲花。
惊见女皇仪仗,原本在池边观赏莲花的宫人们跪了一地。
中午公主和未来的驸马在太液池游船时,发现并蒂莲花的消息在宫中传开了,引来了许多好奇的人围观。
女皇伫立池边,有些惋惜地道:“见过了蒋卿的画作,此刻竟然觉得这真实的风景有些无味。”
风景无心,作画的人有情,自然能赋予作品不一样的意境。
这一刻,女皇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赐婚无比正确。于是宣布,明日要在太液池边设宴,邀群臣进宫共赏这难得一见的吉兆。
蒋年习惯性的嘴角微微上扬,看向宁月昭。
宁月昭知道他在看自己,所以把目光移向那支并蒂莲,以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
而此时,在皇宫某个角落里的医署里,面带病容的宫人们进进出出。
大堂之内,只有一位着了深青色御医袍的男子坐堂。
“咳咳咳……御医,我……咳咳……底是什么病啊?”这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自进医署起就咳个不停,好不容易排到队轮到她看诊了,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唯一的坐堂大夫就是安晨,他面容平静,一丝不苟地望闻问切,开药方,每个病人在他眼里都一样。
“你这是受凉引起的伤寒,按这个方子抓药,每日服用,不日就可康复了。”
这小宫女才进宫没多久,是尚衣局负责浆洗衣物的宫女。尚衣局的旧人欺负她是个新人,所有的活都扔给她干,这双手几乎就离不开凉水。
今日若非她咳得实在厉害了,那些人怕她是得了肺痨,未免受传染,就把她赶来看病了。
小宫女泪眼汪汪地看着面前英俊的御医,病中的人格外脆弱,总是希望得到一些关爱,尤其是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凡人的御医,让她生出了一丝绮念遐想。
这时,一个生得壮实的宫女冲进了医署,拉起小宫女的手,“阿香,别看大夫了,跟我去太液池。今天公主和驸马爷在太液池泛舟时,发现了两朵莲花开在同一根枝蔓上,大家都说这是吉兆,快跟我去沾沾喜气,拜一拜,这病就能好啦!”
壮实宫女的话仿佛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这些原本就囊中羞涩,出身穷苦的宫人们听说可以不花钱买药就能治好病,纷纷放弃了排队。
原本热络的门庭,一时间没了人影。
“走啊,愣着干嘛?”壮实的宫女见阿香一动不动,便要强拉硬拽。
“等一下。”安晨突然开口,严肃了一天的面容展露出一丝笑意。
在场的两人都有些失神了,良久,那个叫阿香的宫女才愣愣地开口:“还有什么事?”
安晨搁下手中的笔,“莲花并蒂的奇景固然难得一见,但是病了总归是要吃药的,我已经写好药方了,你们稍等一下,我这就去配药。”
“咳咳……”阿香又忍不住咳了数声,脑中满是安晨俊美的容颜,想着想着便生出了痴念。那壮实宫女也跟着泛了迷糊,傻傻地道:“阿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俊的人?”
阿香闻言,脸有些红了。
不多时,安晨除了拿了几包药,还拿了一瓶药膏,“你常年洗衣,手都皱的不像样了,这瓶药膏拿去擦吧。”
阿香接过药后才想起自己囊中羞涩的事实,一时间手中的药包和药瓶收也不是,还也不是。
安晨看到了她的窘迫,笑笑地道:“都拿去吧,不要钱。”
若不是家中贫寒,怎么会想要靠拜一朵莲花来祛除病痛呢?
“谢谢御医。”阿香顿时红了眼眶。
安晨笑得温柔,“去吧,去看莲花吧,晚了天就要黑了。莲花并蒂象征姻缘美满,希望它能保佑你嫁个好郎君。”
我可以乞求并蒂莲赐我一个你这样的夫君吗?阿香痴痴地看着他,几乎是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医署。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医署,安晨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