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琼林惊艳
宁月昭坐在朱轮车上,晃晃悠悠地驶往琼林苑。
素手卷上珠帘,夕阳的斜晖透射进来,刺得宁月昭有些晃眼。
最终,她还是放下了帘子。
昏暗的光线中,已经在御书房看了一天的折子的宁月昭,终于扛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是大片喜庆的红色,龙凤花烛高燃,一身吉服的她和同样穿着喜袍的男子携手步入洞房。
合卺同牢后,母皇还在病着,她无心风月,新郎尽管有些不悦,还是依了她。
紧接着场景一换。她小腹微隆,含笑轻抚自己的腹部,但是很快,腹中的绞痛让她的笑凝固了,罗裙上绽开了一片殷红。
强烈的痛楚让她堕入了黑暗中,耳边只闻一阵狂笑——
“是我做的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这孽种保不住了吗?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不……”
宁月昭蜷紧身子,死死捂住自己的腹部,痛苦地叫出声来。
“阿昭,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一阵急切的叫唤声,将宁月昭拉出了噩梦的泥沼。
宁月昭睁开眼,望着眼前熟悉的清秀容颜,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是胸中那股浓烈的恨意却怎么也驱散不了。
“有哪里不舒服吗?”青池拿过帕子,替她擦着额上的冷汗。
宁月昭摇摇头,手依旧捂着腹部,刚刚那刀绞般的感觉太过真实,仿佛真的从身上掉下了一块肉一样。
青池细心地递过一杯热茶,道:“喝点热茶压压惊吧。”
严青池是宁月昭太傅的女儿,七岁便入宫做了她的伴读,如今是她的近身女官。九年的相处之情,两人名为君臣,实际上情同姐妹,是以相处起来并不拘那些俗礼。
宁月昭接过热茶,浅啜一口,道:“方才我梦到……”
“嘘!”青池马上捂住她的嘴,认真地道,“不要说噩梦,说了就会应验。”
“哪里听来的说法,无稽之谈,不过是个梦而已!”宁月昭揉了揉眉心,这才彻底缓了过来。不过青池既然不想听她说,她也懒得说了。
梦里那个男子,应该是她的夫君,可惜没能看清那男子的容颜。
想到成亲,又勾起了她心底的一些不快,索性将这恼人的梦抛之脑后了。
朱轮车在琼林苑停下,新科士子和文武百官早就到了,在大门外就能听见里面的谈笑声。
大兴女皇,也就是宁月昭的母亲,已经病了许久了,朝中事务几乎都是她这个皇太女在操持,就连这次犒赏新科士子的琼林宴,也由她代为主持了。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青池扶着宁月昭下了车,也不由地被里面传出的笑声感染了。
宁月昭闻声也是心底一松,迈着步子踏入了琼林苑。
“长宁公主到!”
伴随着太监尖细的报声,新科士子和百官纷纷离席,行叩拜大礼。
“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宁月昭在青池的搀扶下,踏着红毯,登上属于她的玉座,然后轻启朱唇,道:“平身。”
“谢殿下。”
新科士子和百官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文武百官对这位奉旨监国的公主早已熟悉了,但对于新科士子来说,还是新奇得很。
面对着下面一张张好奇又不敢太过放肆的新鲜面孔,宁月昭轻轻一笑,道:“那日殿试本宫不在场,还不识得各位新科进士,趁这个机会,本宫与你们饮一杯酒,今日大家就不要拘束了。”
循旧例,新科士子自报姓名的顺序从三甲最末位到一甲状元,本来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就够显眼的了,要是再从前到后,那到排名在后的进士自报时,早就没有人在听了,所以定了这个规矩。
不过规矩是死的,即使是放到最后面,也不影响百官对一甲进士的高度关注。
都说“四十少进士”,这一届的进士,多数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最年轻的莫过于一甲状元蒋年了,不过弱冠之年。蒋年出身大兴百年大族蒋家,父亲蒋齐奚是当朝内阁首辅,胞兄蒋序在户部任职。有一个好的身世,才华横溢,长相俊美,可谓占尽了天下便宜事,让人羡慕又嫉妒。
待宁月昭的目光落到蒋年身上时,只见那容貌俊逸、眼神清朗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最前头的位子上,一样款式的绯色士子袍穿在他身上,愣是体现出了别样的洒脱之感。
彼时,宁月昭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微微有些薄醉。蒋年站起身,举杯道:“微臣蒋年,敬殿下。”
待那清越如清泉的嗓音传入宁月昭耳中,仿佛一道天雷劈下,那三两分醉意顿时全无,就连眼前这玉树临风般的身影,也与梦中的形像重叠了。
“铿”地一声,宁月昭手中的杯子落了地。
想她长宁公主,自入朝堂以来,何曾这边失态过,一时间百官也有些惊讶。
青池离她最近,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何宁月昭突然失态至此,赶忙打圆场道:“殿下今日饮得有点多,不若以茶代酒吧,相信状元郎也是可以理解的。”
蒋年淡淡一笑,道:“是微臣疏忽了,没能为殿下的身体考虑,殿下可随意。”
若他刚才没有眼花的话,宁月昭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厌恶。他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就讨厌上他了?
宁月昭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接过青池递过来的茶水,莞尔道:“本宫失态了,以茶代酒,向状元郎赔罪。”
蒋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唇边绽开一抹浅笑,“不敢当。”
接下来,就是士子们展示才艺的时间了,大部分的士子刚刚经过大考,身心俱疲,都捡些容易的节目表演,做个诗,写写字,对个对子也就算了,最多演奏个乐曲啥的。
当轮到蒋年时,官员们问道:“状元郎打算表演什么?你既是头名状元,可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哦。”
蒋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嘴上却似很为难地道:“诸位大人这不是欺负我吗?琴棋书画都有人表演过了,难不成我要翻跟头给大家看不成?”
百官们听完,不少都笑出了个声,这状元郎到底是年轻,风趣地紧。
宁月昭也在看蒋年,她平素不是刻薄地人,换做从前,早就出声替人解围了。只不过因为之前的梦境,还有母皇前几天一直在耳边念叨的话,她对这个蒋年没什么好感,这会儿甚至存了想看他出丑的心态。
蒋齐奚见宁月昭不发话,只得出面护短了,“各位同僚就不要捉弄犬子了。”
与蒋齐奚同在内阁,却低他一肩的次辅徐志笑道:“蒋阁老就不要谦虚了,状元郎惊才绝艳,定能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表演,大家说是吧?”
徐志这一开口,和他站同一个队伍的人马上就附和了。
这时,蒋年站了起来,看向宁月昭,很认真地道:“在公主殿下面前表演翻跟头,未免太过失礼,为了不让大家失望,微臣就表演一段舞剑吧。”
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宁月昭不耐烦地道:“燕默,把你的剑借蒋状元一用。”
燕默是女皇亲自为宁月昭挑选的贴身侍卫,常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如影子一般守护着她。听到宁月昭的吩咐,燕默就要解自己的佩剑。
“慢。”蒋年突然道,“微臣斗胆借殿下腰间的‘凤痕’一用。”
宁月昭皱了皱眉,没有吭声。她身为储君,她自然是文武兼修,腰间的这柄软剑是大兴王朝历代皇夫的佩剑,因为她还未继位,属于皇帝的佩剑“龙影”在她母皇那儿。她的父君早逝,母皇就先把“凤痕”给了她。现在蒋年想要“凤痕”,虽然是借用,依旧让她不快。
蒋年又道:“殿下,微臣这套剑法,要配合软剑才能舞出风韵,燕侍卫身负保护殿下的重任,兵器还是不要离手为好,是以才斗胆有此请求。”
听他这么说,再不借就是自己小气了。宁月昭冷着脸抽出“凤痕”,“你若舞得好,本宫重重有赏;舞得不好……”她话只说了一半,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蒋年上前,恭敬地接过“凤痕”,“微臣,定不让殿下失望。”
蒋年提着剑走到中间,对方才表演弹琴的进士道:“兄台,为我弹一曲《凤求凰》助兴吧。”
那进士得了蒋年点名,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这可是个在公主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怎能放过。
琴弦轻拨,乐声如流水般四下流淌开来。
蒋年手持长剑,绯色的士子袍在夜风中飘荡,随着他的身影舞动。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蒋年手腕灵活,只见通明的灯光下,似流光错乱,万点飞星划过。剑光舞动,清澈的嗓音吟唱着词,相得益彰。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剑吟阵阵,曲声幽幽,歌声高昂,诉不尽情思。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剑影清亮,绯袍如火,歌声转低,唱出伤心无限。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剑光停下的那一刹,曲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歌声里那种近乎绝望地哀伤。场面停顿了片刻,才有人带头叫好。
就连宁月昭,也不得不承认,蒋年的确舞的很好,从他的动作可以看的出,他的剑法不只是好看,他也是有功夫底子的练家子。
蒋年提着剑,走到玉座边,“殿下,微臣可有资格领赏?”
宁月昭的脸色十分难看,先是借“凤痕”,再是唱什么《凤求凰》,要是还不明白他是什么用心,她有何颜面当这个储君!
下面的人看不清宁月昭的表情,只能看出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蒋年,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公主殿下被蒋状元这一番表白感动地不能言语。
宁月昭臭着脸收回“凤痕”,轻蔑地道:“不过尔尔,不赏不罚。”
“谢殿下恩典。”蒋年却是笑开了眉眼,眼神清亮如辰星。
他俩的这番话落到众人耳中,大家又是会心一笑——殿下害羞了。
当琼林宴结束时,已经过了未时了。宁月昭照例是要去女皇的寝宫走一走,尽管往常这个时候,女皇已经睡下了。
出人意料地是,今夜的昇龙殿依旧灯火通明。
怎么母皇还未就寝?宁月昭心中疑惑,却见女皇的贴身女官,也是昇龙殿的掌事碧绦姑姑远远就迎了上来,“殿下可算来了,奴婢还怕您以为陛下就寝了,就不过来了,正要去请您呢?”
“母皇在等我?”
“是呢,殿下快进去吧。”
宁月昭还未踏入卧室,就听到里面传来女皇和宫女对话的声音——
“陛下,蒋状元不但文章写得好,剑法亦是高超,殿下当时看得都入迷了!”<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