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东北巷一间小茶馆正在翻新门面,工匠门凿木敲榫,使得原本破败的门面焕然一新。茶馆后面有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一幢小木楼,木楼破败不堪,沧桑得好像一个鹑衣百结的乞丐。
茶馆的主人就住在这幢小破楼里,可他好像没有翻新木楼的意思。他好像就从来没在乎过自己住在哪里。
跟随他多年的人也看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想要什么。有的时候感觉他是一个极贪婪的人,他需要全天下。而有的时候又感觉他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感觉他什么也不需要。
身穿浅蓝色儒士长袍的男子面色如蜡,坐在太师椅里,身旁有婢女用羹匙喂些饭食给他。婢女笨手笨脚的,一不小心把菜汤洒落在他的肩上。可他并没有生气,甚至说出一些安慰婢女的话。如果仅仅是看到这样一幕,绝大部分人会觉得他是一个极大度、极有爱心的人。而这个人恰恰是杀手集团的老大,袁昆。臭名昭著的夜无良首领。
袁昆脾气非常大,可他从来不对奴仆发脾气,他能原谅仆人们一切的“不小心”,从不加以责备。都说奴使奴累死奴。可这种事却没有发生在奴仆出身的袁昆身上。正如当年酆亲王所说,这个人别具一格,值得培养。
大病初愈的袁昆终于能坐起来,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有气无力。
被龙啸天掰断胳膊,劈断七根肋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真是命大。说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一遭也不为过。不得不说那接骨的郎中真的厉害,肋骨被复位,断臂被接上,只是暂时受制,用一根棉绳挂在脖子上。
想起龙啸天,袁昆心情复杂,有恨意,有惧意,也有敬意。
“袁爷,现在外面传说得厉害,说龙啸天把唐宁杀了。真不知道他与唐宁还有仇。”
说话人是蓝氏五兄弟中的大哥蓝有勤,身材高大,骨骼粗壮,面相憨直。
蓝有勤身边还有一人,是五兄弟中的老三蓝有寿。蓝有寿个子不高,也不健壮,有一双贼一样的眼睛。
蓝有勤说了一句话之后,袁昆竟然没反应。
贼眼蓝有寿说:“还可能是收人钱财办事。”
袁昆摆了摆左手:“别瞎猜了,那些事对我们无关。”
蓝有寿又道:“听说昨天夜里道光坊里又死了一个人,是玄甲第四师参将车达。这伙刺客的作案手法与刺杀唐宁类似,是一群人协作,武功高、动作快、筹划周密。而参将车达是安西郡王赵挺的绝对心腹,也是重要军师。从他身上的剑伤来看,也是龙啸天所为。”
袁昆一愣神:“车达为何不在军队里?”
蓝有寿道:“老母去世,故而回家。可是刚一回家,就被龙啸天一伙人给做了。”
袁昆眯了眯眼睛:“龙啸天伤得不轻,他这么快就恢复了?”
蓝有寿低声:“袁爷的意思是……别人冒充?”
“难道不可以吗?”袁昆又把眼睛闭上,倒在躺椅里,语速缓慢,声音低沉:“‘龙啸天’这个名字,不会是被人当刀使了吧?”
蓝有寿凝眉道:“可是……谁能冒充龙啸天呢?龙啸天的力道,谁能模仿?”
袁昆冷笑:“龙啸天确实厉害,但不代表他已是天下第一。如果犁万堂手持重剑,我觉得他也能打出类似的痕迹来。”
蓝有勤插了一句:“可龙啸天并未出面否认。”
袁昆斜眼瞪视:“他否认个屁!他还有机会否认吗?赶紧藏好,或者逃出洛阳,才是他应该做的。除非他是个疯子,可我觉得他还没疯!”
屋里半晌无声。
袁昆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杀唐宁可能是一个幌子。不过……又有些多此一举,或者说代价过大。”
蓝有寿一笑问道:“袁爷此话怎讲?”
袁昆虚空指了指:“龙啸天来到洛阳以后什么事都敢干。他敢接‘杀太子’的活儿,还敢挑战犁万堂。可是犁万堂根本不理他,后有吕石来找,结果被龙啸天劈了。再后来卿吹雪、叶掀枝、鬼见愁、鬼头鹰、夜无影都被龙啸天所杀。感觉龙啸天就是见谁杀谁,想杀谁就杀谁,毫无章法可言。这时如果有人以‘龙啸天’之名杀人,倒是可以很好地掩盖自己。”
“袁爷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用龙啸天之名杀人。”
“我觉得是。我有一个假设,这事是曹圣干的。以狂徒‘龙啸天’之名大开杀戒,排除异己。所以我觉得杀车达的‘龙啸天’,不是真的龙啸天。龙啸天够狠,但他也是人,受伤是需要恢复的。可如果是曹圣干的,我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唐宁,我觉得杀唐宁代价过大,实在是多此一举。”
蓝有勤道:“杀唐宁,更会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让人彻底看不清龙啸天要杀谁。而唐氏门阀不参与党争,更说明龙啸天是在滥杀而不是针对某一党派。”
袁昆道:“唐振作为门阀老大,他二叔被人杀了,他能咽下这口气?他要是咽下了,唐宁的儿子们也不会答应。此手法实在是太拙劣,不像是曹圣手笔…”
蓝有寿道:“我倒是觉得唐家杀龙啸天的决心不是很大,唐府的剑客一阵瞎忙活,可是毫无建树。如果……,如果此时我们再添一把火,让唐家调动墨家势力呢?”
“墨家?”袁昆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红黑神教是唐家暗自扶持的。如果能让红黑神教出手去对付龙啸天。无论孰胜孰败,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好结果。可是,如何才能添这一把火呢……”
贼眼蓝有寿一笑道:“袁爷,属下有办法。”
袁昆坐了起来:“说来听听。”
蓝有寿道:“前几日我在江湖酒馆听说,神教追风右使倪天鼎和他的女儿在伊阙关南出现。他们可能在鸣皋山隐居。”
袁昆站了起来:“很好,带着鬼无仇去找找看。告诉鬼无仇,那里有肉吃,而且非常好吃。”
“明白!”
“记得给鬼无仇准备一把重剑,还要把倪天鼎的尸体丢到洛阳最繁华的地方!”
“是!”
——
——
长安郡主府,掌灯时分。
郡主夫人破天荒地邀请苏御来屋里对弈,林婉在一旁伺候着。每一盘棋即将结束时,林婉都会找些理由抽身离开,只留下郡主郡马二人。若二人又开始新的一盘棋,她再回来。来来回回的,林婉已经走了三趟。真不知道下一次离开她会想到什么理由。不过林婉姐姐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她好像有无数个理由早已藏在心中。
婚礼后,唐灵儿的变化还是蛮大的,连说话的语气都在发生着变化。她也接受了“夫人”这个称谓。但苏御觉得那样称呼显得呆板,还是叫灵儿更顺口一些。
郡主棋力不俗,黑白交锋间苏御颇感压力,落子声中棋目被吞大半。苏御喜欢象棋,而不喜欢围棋,平时也很少玩,更不会去研究,故而没什么棋力可言。不久后便败下阵来。
换来象棋,欲挽回颜面,可郡主却说象棋杀气太重,视为下品,不曾玩过。
得,报棋仇的机会没有了,苏御只能认栽。
林婉姐姐以“清洗棋子”为由又离开了。苏御从兜里掏出牛角梳,说是送灵儿的礼物。面对俗物,唐灵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而苏御拿着牛角梳并未递出,而是说,要为灵儿梳头。
瞬间郡主的脸红了,可她却没拒绝。
苏御笑了笑,挪向郡主。郡主微微侧过脸去不理人,脸颊却越发红润起来。大姑娘的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握在一起。她似乎已经做好某些准备,只是太过紧张。
“报郡主!发现龙啸天了!”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王珣闯了上来,急报一声。
唐灵儿精神一震,问道:“逮住没有?”
“恶匪刚来清化坊就被林剑发现,并围追堵截,可惜还是让那伙人跑了!”
“跑了?”
“是的。”
唐灵儿站起身:“这次他们目标是哪一家?”
王珣道:“不清楚,林剑说不能给他们下手的机会,便提前行动了。”
唐灵儿道:“防患于未然,有功。发五万钱给林剑,让他分配给剑客们。”
“喏!”
王珣带着钱走了,苏御把牛角梳放在几上,心气儿全无。
刚才感觉只要自己稍微努力,就能把郡主揽入怀中。可气氛没了,就会显得唐突。很显然郡主不会希望如此,若让她感觉被强迫,那可就麻烦大了。
再与郡主聊几句,便起身告辞,回到小西楼。
小嬛站在门口呲牙笑,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童玉闷闷站在一旁。
二小奴知道郡马又错过一次机会。
他们藏在小西楼二楼偷看,这个位置能看到鸾凤阁二楼的情况。发现林婉离开,苏御靠近郡主,而郡主并未躲闪,二小奴打赌说今天郡马爷能成事,结果童玉输了一块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