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客来莫名
原打算整备了军马之后就往宛城去,后来听说临晋借的兵也得还到扶风去,顺道程昱与徐荣都要来长安来一趟,刘备便决定多停留些日子。
湖阳以北的十七八个村镇现在都在曹操的兵马控制之下,即便孙坚的兵到了也不怕,有这道防线在,三五天之内不是问题,因为守在那里的将不是别人,而是曹仁。
就着这段时间,刘备决定先整饬一下长安的格局,有些该用上的资源就不要耽误了。他在洛阳的时候不好折腾出大动静,主要碍着朝廷的大臣十有八九会反对,他也不想太过标新立异。
以他现在的地位和声望,在地方上交朋友比树敌容易百倍,可在朝廷里正相反。不然也不会被袁绍提出那种苛求。
换个风水好开张,他在汝南就可以放开手脚,先是推广先进的农具,然后兴建农业馆、盐业馆和铁业馆,接着开掘河道,把鸭寮建成湖泊,再大兴商业,连矿都发给商户去折腾了,这一切图的不过是先富足百姓。不管是民以食为天,还是衣食足而后知荣辱,这些高调都需要有个办实事的人一步步的实现。
现在长安在他的绝对掌握之下,京师的权利机构暂时还无暇顾及到这边来,这正是他大展拳脚的绝好时机。
有了一个大致的构思之后,刘备将长安城里的十大商户找了来,又将一些文官拉到堂上来“约同参谋”。
商户不知道汝南公到底有打算。来得时候都一副胆战心惊地样子,所有商户的袖子里都不约而同的揣着一份礼单,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将这份“薄礼”献上,好为不可测的危险换得一个回旋的余地。
至于那些临时从孟津等地抽调来得文官却也都揣了礼单,他们知道眼下的长安正是一块肥缺,是难得地捞钱机会,结好汝南公因此就成了重中之重。
“诸位辛苦。”刘备见人都来齐了,便笑呵呵的开了场。“今日请诸位来此,备实有一事相询,还请诸位不吝赐教才是。”
一片谦恭地回声响了起来,众人都对汝南公的谦和大感意外。他们知道汝南公从十八岁就开始打仗,因此认为刘备必是一个赳赳武夫。
“长安乃我大汉名都,可控陇西之马,可据关中之富。可接宛洛之财,可承荆襄之粮,算得上是人杰地灵……”见众人听得正脸露微笑,刘备话风忽地一转,“……只是闻名不如见面,备自来长安,深觉长安实无甚殷富,不知此为何故?”
这个转折来得实在太过突兀。厅中的所有人都有点措手不及,不少反应慢一点的人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迎着刘备的眼神时顿时尴尬无比,倒好象是刚偷了别人的宝贝,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被主人发现了一般。
“这个…大人,长安目下有十县。分别为长安、长陵、阳唆、霸陵、杜陵、新丰、蓝田、郑县、上雒与商县。长安,高帝五年置。惠帝六年成,户八万八百,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一个文官结结巴巴的开始说了起来,却尽是一些没有用处地东西,刘备只听了两句便听不下去了,重重的一摆手,“这个谁都知道,不必多言。我问你,长安现有官丁多少。民户多少。如何取赋,如何治工?新丰既有船利。年益多少?郑县有铁,年出几何?霸水、兹水、渭河等处有多少船行,河工如何派给?杜陵掌祀,现有何物以供百姓生计?”
这连珠炮一般的问下来,别说站在刘备身前的这个文官,便是满堂的大小官员也都浑身冒汗,不自觉的开始避开刘备的眼睛。
“禀汝南公,”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后面响了起来,“在下是否可以回答这些问题?”
众人地眼光一起向说话者的方向转去,却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神色坦然的站在那里。
“你是?”刘备见这汉子身上穿戴的不过是随从的服色,不禁有些迟疑。
“在下姓张名戈字伯卿,本是长安尹下地一名属吏,现为陈长史属下。”那汉子不卑不亢的答道。
“张戈?”刘备脑袋里完全没有眼前这个普通小吏的印象,这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刘备却隐隐觉得不对头,因为这个张戈明显是个干吏,甚至是个贤才。换句话来说,逢纪没有可能不发现这个人,即便逢纪错过了,难道曹操也会错过不成?如果这个张戈是因为存心做个“中隐隐于市”的人而避开前两者,那么他这会大摇大摆的站出来又是目的?
刘备不说话,座中的其他人自然也缄口不言,场上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长文,这是怎么回事?”荀彧皱着眉头悄悄问陈群,“这个人既说是你的下属,莫非今天是有心在此荐才?”
“我事先也不知此人有此大才。”陈群叫起撞天屈来,“否则怎能任由他屈居下僚?”
“不妨”,听到身后两个谋士的小声嘀咕,刘备心中有了个底,也低声说道,接着扬声大笑道:“是备简慢了,还请阁下畅言。”
“不敢,”张戈微微一欠身,“大人适才问得极细,尚容徐徐答之:长安现有官丁四千四百六十,民户三十一万九百户;取赋分口赋、更赋与算赋,分做三项,取法不均,弊端丛生,治工多计于府业,比如郑县之铁业,既是地方报收、天子取派,也是地方地一笔横财。天子不问年出多少,到时只管收取。地方多是要求地方更增派绩,余下来地多少是个帮衬,若是多了,便在地方上自己勾销了。朝廷向来不问,问也是白问。说道新丰船利,年益都不在船册上,只在河监心里。河监死了,这就是一笔烂帐;郑县有铁。年出多少详细不了,前者说了是治工之资,该是百姓们出得力,向来只有多而不见少,更何况更有水年与旱年,须知取铁半分少不得水。最后是霸水、兹水、渭河等处地河工派给,大人。三百个钱一个河工,支派着一年地用度,说起来是笔大财,可是年年见报工而不见应工,为的不是别的,这钱到河工手里不过十之一二,倒要全家上堤,这比不苦?”
这张戈哪里是在回答长安的郡治。倒好象是准备好了来告状的,一句句都象是在抢白。好在厅中坐的大小官员都是外郡刚来得,正经八百地长安原籍官吏反就只有这个张戈一个,官员们因此也都还能坐得住,只是有些脸上仓促起来的,多半是想到了自己来得那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么细地一本帐在等着。
刘备也是没有想到这个张戈不但帐细到如此,还有一副好口才,更关键的是他对官场上这套“收拿扣要”的伎俩了如指掌,说起来完全没有一点僵硬,也没有积一点口德,要不是他还镇在这里,说不准这厅中的官员能一哄而散。
“好,说得极好,”刘备抚掌大笑起来,“想不到这长安居然有阁下如此的干吏。”他随即转向其他那些官员道。“我今日方知道曹孟德尽杀长安官吏之意。只是国家法度不能俱废,今后长安再有这般污吏。备绝不姑息,朝廷律法必不会轻饶。”
见一应官员被他说的全都垂下头,刘备也觉得这么说下去不好,转身和蔼的问道,“阁下能熟知各邸办事,想必不只是有心人,还请赐教。”
对于这个张戈,刘备地好奇心已经上升到顶点。如果说这个张戈不是名家子弟、大宦后生,那他的背后就一定有一个庞大无比的机构在提供他这么详细的情报。这正是多事之秋,任何一个优秀人才的冒头都会被人怀疑成敌方的细作,刘备选择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提出这个问题,目的只有两个:要么这个张戈不是敌方地细作,那么他会给出一个身世出来,这就能把他如数家珍的说出刚才的那番话解释清楚,这样也免得日后有人会中伤他;若是张戈是敌方的细作,那么这个家世就一定编不出来,到时候刘备便可一了百了的除掉这个人。
“实不相瞒”,张戈犹豫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开口说道,“在下乃是郎中张钧之子,祖籍中山。”
“你是张瑞衡大人地公子?”荀彧失声说道,“令尊一年之前为先帝赐死,据说是查抄满门,为何尚能有一支孤血?”
“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张戈虎目含泪的看着刘备,他刚才说的那段话是他父亲上书给灵帝的一份奏章,也就是因为这份奏章,震怒的灵帝将张钧搜捕入狱,很快就处决了。“家父一生清廉自重,查抄家中不过书册十余捆,旧衣物两三件,并有大钱六百余枚,自董强项以降,如此清廉之官能得几何?只为当日得罪了宦贼张让,竟受了极刑。在下有一事不明,今日有心请教汝南公,为何张让还能存身于宫中,坊间传为汝南公所保,是否当真如此?”
“不错,”刘备肃容道。他没有想到这个张戈竟然是一个背负着国仇家恨的人,今天又不惜自揭身份的现身相见,想必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了,但是说道自己为要让张让活下来,这又要牵扯到李典潜往上党,设计由张让护送何太后到何进与大皇子处去的计划,这个显然不能当众说出来。张戈的步步相逼倒真是让刘备犯了难。
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调整一下长安官吏鄙商地心态,通过发展商业这个方法为长安尽快筹集到更多地战略物资,同时将每年多出来的一些闲散劳动力分配到长安城中去,现在被这个横空出世地张戈弄得如此尴尬,刘备真想长叹一声。
“张公子,”知道张戈的身份之后,刘备将称呼也变了,“令尊之死,备当时不知,事后知道不免常扼腕叹息,今日得见公子,心中不胜欣喜。张让之能不死,其中原委颇多,非一言而能概之,日后备当详为公子言之。至于公子钦犯的身份却非同小可,备虽为汝南公,不敢破坏法度,唯有上书朝廷,裁夺之后方可知公子将如何,不过备当竭尽全力为公子申言。”
张戈愣愣的看着刘备,半晌之后才一点头,“好,就恕在下适才多言了,大人不妨道出今日之意,想必在座诸位都极有兴趣一听。”说完,他双手环抱,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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