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里吉,你说北院大王去了这么久,怎么就一直没有捷讯传来?”
挂念耶律屋质的不仅是南边百里之外的韩知范,还有东北数千里之外的人,此时黑河平甸契丹皇帝的冬捺钵所在地又是毡帐星罗棋布,在行宫部落的皇帝牙帐之内,耶律述律喝得醉眼惺忪的,蓦然抬头向伺候在一旁的牧奴弥里吉说起话来
弥里吉直惊得手一颤,差点把手中的酒壶给倾倒了,偷眼看主人真是在对自己说话,当下赶紧回话:“主人,弥里吉……弥里吉……只是个牧马的奴仆,不懂得那么许多的,北院大王还没有捷讯传来,总是有原因的……”
这个弥里吉的经历也算得上多姿多彩了,从积庆宫的牧奴到萧斡里的马夫,再被萧斡里送给皇帝,论富贵享受乃至契丹贵人当中的尊崇,当然是以现在为最,但是弥里吉最怀念的还是当年在积庆宫做牧奴时候的自在快乐
哪里像现在,出得牙帐之后固然是碰到的每一个贵人都恭恭敬敬的,哪怕自己只是个牧奴,然而那种日子总是少数,伺候在皇帝身边战战兢兢才是生活的常态别看皇帝在醉意当中经常温和地和你说话,要是稍不留神答错了话或者做事有些纰漏,马上就会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就算是永兴宫的故人,这些年莫名其妙而死的奴仆都不知凡几何况是弥里吉这种被其他契丹贵人献给皇帝的,即使和他一起被送过来的有稀世名马,即使他在牧马方面有些特长,到了皇帝犯浑的时候都起不了作用
“嗯?”耶律述律睁着醉眼乜斜了弥里吉一眼,“也对,你一个牧奴又懂得什么能把朕的好马伺候妥当就不错了……真没有想到,平日里北院大王在身边的时候朕总嫌他聒噪得慌,结果这两个月不在身边嘛却又好生的不习惯……朕这都是怎么了?”
耶律述律只是含混的和弥里吉说了两句,转眼间就当其不存在了,剩下来的嘟嘟囔囔基本上就是伏案自言自语,不过这些话听在弥里吉的耳中,却是让他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是啊主人……北院大王的样子看起来古板得很,奴仆们远远地看见就会吓得发抖,不过他对主人一向都是十分恭敬的,要不是出征在外,隔个一两天就必定过来拜会主人不像太平王,平常对着奴仆们都是笑呵呵的可是一没了北院大王领头,就可以好多天都不到牙帐来,但是跑到行宫的次数却不少……”
弥里吉一边偷看着耶律述律的脸,一边狂转着眼珠子搜刮词句一开头还说得磕磕绊绊的,越说到后面越是流畅,到后来都几乎不像是他在说话了
“你说什么?”耶律述律猛然间又抬起头来,双目如电地视着弥里吉,“太平王经常跑来行宫,却不到牙帐来见朕?”
弥里吉被盯得一愣,当下只觉得头皮发紧心头发慌,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酒壶被搁到了一边,双手伏地磕头如捣蒜般地说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嗯?什么都不知道的奴仆怎么会有先前那种说嘴”耶律述律双眉一竖,猛地拍了一下几案“你再不从实招来,朕定要治你的死罪放心,若是你老老实实地说了,朕不仅不会为难你,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是你说的……”
弥里吉被几案发出来的震响吓得肩头一跳,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汗流浃背了半晌,也没听到主人有进一步的行动,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主人……这些天太平王多次跑到行宫来见那个喜欢看星星算命的汉儿……奴才出去放马的时候看到了几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喜欢看星星算命的汉儿?”耶律述律皱了皱眉头,只感觉酒后脑中混沌,一下子想不清楚,又猛地晃了晃头,这才找到些头绪,“你是说司天监魏璘?”
听到主人的语气趋于平静,弥里吉这才悄悄地吐了一口气,连声答道:“还是主人英明奴才就只知道那个汉儿喜欢看星星算命,主人这一说起来,奴才这才想到那人的名字是叫魏璘,当着司天什么监的官儿”
“司天监魏璘?太平王罨撤葛?”耶律述律冷冷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
眼角瞟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的弥里吉,耶律述律的目光变得温和了许多,吸了一口气之后温言说道:“你这个奴仆十分忠心,朕一定会重重赏赐现在不要声张,出去把北院枢密使、北府宰相和殿前都点检请来,然后再派人传召太平王和那个司天监魏璘”
真是长生天庇佑,这种瞒住了自己的私密事情居然会被一个奴仆发现了……那个什么萧斡里还真是一员福将,他自己被周军打得烂尾了都能逃得命,然后送给自己的奴仆不光是牧马水平一流,还有命揭破此等谋
魏璘是何等样人,耶律述律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父皇南征,从中原带回来大批的晋朝工匠和官吏,其中就有晋朝的司天少监王白和司天监的官吏魏璘,天授皇帝的时候又一次赌马,王白在占卜方面输给了魏璘,魏璘因此而执掌了司天监,不仅是深得天授皇帝的信重,其他契丹贵人也以魏璘的占卜为神
耶律察割谋叛,事前就曾经问卜于魏璘,虽然魏璘事后供述卜言不吉,但是他并未向天授皇帝告发,这才让耶律察割得逞这事自己在登基之后没有追究,表面上看是因为魏璘申辩司天监的占卜从不示人,其实还是因为最终得利的是自己罢了,但是自己对魏璘的忌惮从此就种下了种子
如今深得自己信任的亲弟弟,执掌国政的罨撤葛,居然在私下里和这个占卜神奇的魏璘相勾结,其后到底意味着什么,当真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察割之绝对不允许重演自己可不是那个死鬼堂兄耶律兀欲哪怕太平王罨撤葛是自己的亲弟弟
…………
睡王之所以是睡王,并不是因为他可以任人弄,而只是因为他懒于国政罢了,当他感觉到自己的皇位和生命都有危险的时候,所有的睡梦和醉乡立即就消失无踪了,所有英主该有的反应,耶律述律一样都不曾少
只是半天的时间,留守捺钵的主要官员就在皇帝牙帐会齐,奚部六帐族在行宫部落外戒备森严,左皮室军则把牙帐护得严严实实的,牙帐里面是布置下了好几个御盏郎君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太平王耶律罨撤葛和司天监魏璘才懵懵懂懂地应召而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毫无准备的耶律罨撤葛束手就擒,魏璘在皇帝的亲自讯问之下土崩瓦解,迅交代了其参与太平王谋的过程,坦白了为耶律罨撤葛占卜僭立之日的经过,将以前声言的司天监规矩全然忘之于脑后,将耶律罨撤葛整个卖了出去
在如此确凿的人证及证言面前,耶律罨撤葛无言以对,只得俯首服罪,但是坚决不肯吐其他与谋之人,只是将谋之事一力扛下
耶律述律大怒,然而耶律罨撤葛终究是他唯一的同胞弟弟,免职、禁锢乃至流放什么的都可以,断然杀了肯定是不妥当的,一则会伤了太后的心,二则削弱本支的做法只会便宜了别支,别说是因为谋而杀了,就是严刑拷打追同党都不好去做
气愤无奈之下,耶律述律忿然决定大索行宫,既然耶律罨撤葛和魏璘的来往就连弥里吉这等牧奴都看得到,说不定就有人看到过耶律罨撤葛的其他同党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大索行宫的结果,耶律罨撤葛逆案毫无进展,却意外地发现了另外一桩秽宫廷的丑事
“王子只没以才学称,通契丹、汉字,能诗,以此宫人,与其私通达半年之久矣~”
听到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葛的汇报,耶律述律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了……耶律罨撤葛这个亲弟弟图谋帝位也就算了,毕竟他也是太祖的嫡脉,父皇的嫡子,什么时候连只没这种汉儿庶出的王子都可以秽宫廷了?就凭着他会汉字汉诗?
“将王子榜掠三百,废为庶人,刺一目,宫之暂且系狱,待来年秋后弃市”
死鬼堂兄的庶妃甄氏生下的一个庶子罢了,收拾起来比那个嫡子耶律贤可是简单得多,有这种程度的罪名,怎么折腾都不为过至于耶律罨撤葛么……
“太平王耶律罨撤葛谋,着贬斥西北边戍以戴罪立功;司天监魏璘与谋,念其涉入不深,免死,远流乌古部”
魏璘干的这事其实算不上谋,和当初耶律察割问卜的时候一个质,也就是差在没有向自己告发而已,流配西北以儆效尤就差不多了真正参与了耶律罨撤葛谋的肯定是永兴宫之人,然而这就不太好去深究了,只有把耶律罨撤葛禁锢在西北边戍,和永兴宫的人分隔开来,以此消除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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