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孟昶欲图勾结河东而犯我朝,如此公然构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滋德殿中,郭炜将孟昶的那封蜡丸帛书交给一众大臣传阅,等他们全都看完了以后,马上就把当天预备的议题给直接摆了出来。
范质等人才刚刚看完孟昶给刘承钧的那篇盟约,还在那里细细参详其中的意味,慎重揣摩郭炜召集他们议事的意图,没想到皇帝就这么直接地把目的给说了出来。
确实,作为天朝上邦,受到这样的挑衅还不回击,那也太没有天朝上邦的威严了。而且蜀国的这种挑衅还依然停留在纸面上的计划中,其预定的盟友北汉则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计划,此时针对这种预谋中的挑衅进行预防式打击,主动性尽操我手,无疑是先发制人的优选。
不过这种纸面上的计划也能被锦衣卫巡检司截获,众人在心中就不得不感叹一下,当今圣上果真是天命所归,群邪辟易。
“不意蜀主居然有此等狼子野心,不兴义师伐之,不足以惩其不轨;我朝今年也只是在年初为了声援府州,曾经以环河东诸藩镇进袭北汉,禁军经年未动,此时用兵,不可谓劳师;南国雨季已过,虏廷正焦头烂额于内乱,我朝内外无忧,此时兴师伐蜀,正当其时。”
范质这么快就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出兵伐蜀,倒是很出乎郭炜的意料。
范质这人无论是从个人操守、行事风格还是为政举措来看,那都是第一流的人物,如果是在太平时节,上面坐着的也不是一个昏君,那么摊上一个这样的宰相,无疑是国家和百姓之福,他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在军事方面了。
简单地说,范质对军事基本上就缺乏概念,除了知道要管好后勤之外,连最基本的认识都不合格——不知道怎么驾驭军队、控制军将,不了解最基本的军事战略。如果没有一个合格的皇帝掌舵,范质根本就发挥不出他在吏治和民政方面的才干来。
所以在郭炜不曾驾临的那个历史中,范质作为郭宗训的首辅,郭荣托孤的首要大臣,在显德六年下半年到显德七年年初的这半年时间里面,犯下了一系列的重大错误,最终酿至让他自己悔之莫及的后果。
首先,他不听杨徽之、郑玘等下级官员的提醒,盲目地信任禁军将校,最主要的就是无视了赵匡胤在禁军当中的结党营私;
其次,在移镇和禁军将领的升转方面,他也是被魏仁浦、赵匡胤等人完全牵着鼻子走,所以郭荣驾崩才不到半年,先帝在藩镇和禁军当中的各种巧妙布置就被轻松地瓦解,周室的忠心大将一个个被调离禁军,藩镇都被调开京师附近,上来的全都是赵匡胤的亲信或者友好;
最后,他对于敌情更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懂得分析鉴别前线的军报,一听到契丹南犯就慌了手脚,也不看看禁军当中都有哪一部分已经去巡边了,前来告急的又是哪些州县,就任凭魏仁浦摆布,仓促召回已经之镇的赵匡胤率禁军出征;
最要不得的就是,在禁军出征的安排上面,他也是彻底地不干预,就任凭赵匡胤潜心布置,把对于赵匡胤来说不够可靠的侍卫亲军先期调离,让卫戍京师的部队全都变成了殿前司所属,而且还是在赵匡胤最亲信的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控制下,使得军事方面的顾命大臣韩通成为了空有大权名义的光杆司令。
于是赵匡胤兵变进城之后,韩通无兵可用,别说是保周室了,就连自身都是难保,家中的成年男丁都被按计划杀绝,范质也是一筹莫展,只能靠把王溥的手掐出血来表示悔恨。
当然,能够酿成这一系列的后果,也和范质权力欲颇重有关,他可以接受王溥这样基本不会挑战他的次相存在,可以接受枢密使魏仁浦挂一个次相的衔头,却绝不肯接受善与人交、好延誉后进的王著拜相,尤其是王著才名素著,极受郭荣器重,又得当世士大夫称誉,为人自有主张。
因为王著这样的人入相,会对范质在政事堂的权威形成挑战,所以范质抓住了王著好酒这一条极力阻挠,即使最后郭荣遗命王著入相,范质也要和赵匡胤等顾命大臣达成交易,坚决压下了这条遗命。
权力欲极重和个人生活清廉,就是这么奇妙地在范质身上结合起来了。这样重的权力欲,也就只有皇帝可以压制,这样的人偏偏还不懂军事,那就只能是强力皇帝手下的得力宰相,而不能做什么顾命大臣,无论是做昏君手下的权臣还是小皇帝的顾命大臣,这种人都适足以误国。
一个擅长吏事、民政却对军事缺乏认识的宰相,在军事方面总是偏于应付临头的局势而不懂得进取的宰相,此刻第一个出头主张出兵伐蜀,郭炜真的是很意外。
“朝廷当遣使切责蜀主,并以蜀主构衅之事大张檄文,兴师击溃蜀国在褒、汉之间集聚的不逞之兵,使周边诸国不再心存妄想,庶几可以安天下。”
好吧,郭炜承认自己意外得太早,接着听完了范质后续的这句话,郭炜现在又不意外了,他这还是在被动应付么……孟昶的挑衅虽然还停留在纸面上,但是这个挑衅确实有,而且说不定真的在褒、汉之间已经开始聚兵了,所以朝廷需要出兵应付这么一下。
且让他去,毕竟范质现在搞吏治和民政都干得不错,还需要借重他,统一战略和军事方面就不必太在意他的意见了,只要他不坚决反对就成。
当然,范质的这些话有可能会误导这次会议的主题,郭炜必须出言掌握舆论导向:“咳……显德十年朝廷收荆、湖之时,岭南蠢蠢欲动,嗣后朝廷兴师反击,收岭北马氏故土,在郴州俘获了岭南伪命都监陈琄、内官余延业等人,何继筠将其押解进京,朕曾向这些人访问岭南政事,知南汉主骄奢淫逸,治民极为惨酷,岭南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朕甚为惊骇,当时本已决心救此一方百姓。”
这是确有其事的,南汉郴州刺史陆光图和统军使暨彦赟兵败之后都不屈而亡,何继筠也只好拿抓住的那些南汉内侍充数献俘了,而郭炜召这些俘虏面谈,一方面确实是需要了解南汉的政情,另一方面却是要在朝堂中预先做一下舆论准备。
效果当然是不错的,陈琄、余延业这些人下面都没有了,骨气也是没有的,郭炜这里刚刚开问,众人立刻就是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吐露了尽。
南汉主在宫中作烧、煮、剥、剔、刀山、剑树等酷刑,或者令罪人同虎、象搏斗,想象力是极其丰富的,可惜没有用对地方。宠信宦官,甚至因为视百官为“门外人”,群臣偶有小过,或者儒生、僧人、道士有才略可堪顾问而被刘鋹看中了,那么就抓来下蚕室,令其成为蚕室废人以后可以自由出入宫闱。
朝臣们在一旁听了,也是不住地嗟叹,齐声论南汉主悖天逆命不下桀纣,陛下如果吊民伐罪理当考虑南汉主一份。
郭炜却是知道,要是按照这些内侍的形容,那刘鋹的昏暴可以说远迈桀纣、学贯中西了,前面的古怪刑罚还是不出炮烙之类的故智,后面那些不就是罗马斗兽场么?南汉刘氏真不愧是波斯胡出身,见识可渊博着呢,直可与穿越者相媲美。
至于用文士批量制作蚕室废人的举措,那更是震古烁今的壮举了,这些朝臣们齐声谴责刘鋹,莫不有下面一凉感同身受的因素在。
余延业又言道,南汉国中赋税繁重,村民入城每人光身都必须交纳一钱,琼州每斗米必须交税四、五钱;所居宫殿全都用珍珠、玳瑁装饰,为此强令船民入海底五百尺采集珍珠;内官陈延寿作诸般奇技淫巧以悦刘鋹,日费数万金。种种骄奢淫逸难以名状,而这些骄奢淫逸定然是建立在对岭南百姓的残酷掠夺之上的。
这些罪名堆积起来,郭炜一旦决定对南汉用兵,吊民伐罪的旗号那是闪亮闪亮的,大周朝野无人会表示异议。
而且余延业还另有一番表演。他自报身份是“扈驾弓箭手官”,结果拿着郭炜给他的从禁军淘汰下来的普通硬弓,竟然极力控弦不开。对以此为代表的南汉军队,禁军上下岂能不信心大增?
“为了对岭南用兵以吊民伐罪,朕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江陵府储备军资粮草,蓄积至今,足可供数万禁军一年征战所需。如若不出意外,明年夏末朕就会遣将征伐岭南,却未曾想到蜀主于此时构衅我朝,不严惩不足以镇四方,不得已,朕只好暂时搁下伐岭南之举,先全力平蜀,想来以江陵府的蓄积和秦、凤等地累年的仓储,伐蜀的军资粮草不虞匮乏。”
明年征伐岭南云云,那当然只是郭炜说说而已,在枢密院的军咨部运筹司,这一类的军事计划肯定是有的,不过郭炜绝不会把这个计划作为优先执行项。
开玩笑么,南唐、后蜀俱在,他脑袋发昏了才会依仗两国之间的一长条后勤通道去打南汉。如果在这种战略局面下,郭炜还派大军越过五岭去打南汉,要是李弘冀和孟昶都回过味来,像这次孟昶联络刘承钧一样的联络上了,两国共同发兵攻击荆、湖,那还不够郭炜喝一壶的?
不过吊民伐罪是一个好理由,可以让他借此在江陵府大肆练兵和蓄积后勤辎重,如今将这些辎重转用于攻打后蜀,那只是顺便转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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