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城寨,南边的轰鸣声仍然是隔了个把时辰响上那么一阵,经过了好几天的固定目标轰击,周军炮手的准头倒是越来越高了,每一轮的四枚铁弹丸总是可以扎扎实实地落到城寨的南墙顶上,在城头激起一阵烟尘。
不过也就是激起一阵烟尘而已。
连续的炮击不光是让炮手们经验丰富起来,让他们的准头开始大幅度提高,同时也让挨炮的人习以为常,如今广武城寨的守军差不多已经懂得了应该怎样去躲避从天而降的弹丸,除了运气实在太背之外,现在几乎没有人会傻呵呵地站在城头上等着被几斤重的铁弹丸砸得缺胳膊断腿。
最近这两天来,周军砸进城寨的铁弹丸除了偶尔砸中某个倒霉家伙藏身的垛口,让这种可怜人冤屈而死之外,多数时候也就是把城头的马道砸出大大小小的凹坑,或者把垛口上面堆压的草袋子砸破,让草袋中装着的沙土洒将出来,总体而论,广武城寨可以称得上固若金汤。
周军的炮弹打坏垛口和上面的草袋,固然是对城防设施的损害,不过仅仅是这种程度的破坏,广武城寨还是承受得起的。
夯土而成的垛口坏了,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在此夯筑,在周军的火炮轰击下也不可能自如地去夯筑,但是拿城防常用的木女墙填补一下缺口还是无碍的。尽管这些木女墙比夯土垛口的防御力差得多了,如果再次遭受弹丸直击的话。木头碎片的二次伤害比沙土要厉害得多了,但是弹丸落到同一个弹坑的机会总是不多的,这些木女墙终归聊胜于无。
垛口上面堆压的草袋子被打坏了就更是无足轻重了,仓库里面备用的草袋子多的是。塞外多的就是野草,如果不是受到人力的限制,想要几十万条草袋子都可以有的。至于填装草袋子的沙土,广武城寨里面同样是应有尽有,也就是守军士卒在晚上多辛苦一点,比起两军交战城头喋血,这种辛苦却是不怎么令人讨厌的。
其实周军这种连番炮击对守军还有一点好处。原本塞外的城寨多沙土荒草少石料树木,当初皇甫继勋为了打造这座广武城寨。准备那些青麻条石可费了老劲,城中预备的滚木擂石却是数量有限,周军打上来的这些弹丸倒是给守军提供了很好使用的铁质擂石。这些几斤重的铁弹丸拿起来非常趁手,圆不溜秋的也很容易通过悬眼往下砸。委实要比派石匠制作擂石来得轻松许多,而且还不需要派专人去搜集打造,这些弹丸基本上就落在城头和城墙周边,只需着人稍微归归总就可以了。
四五天的时间捱下来,皇甫继勋对自己守住广武城寨的信心倒是越来越足了。
周军依然是缩在白草口的营寨里面不出头。这样固然是不会在守军的抵抗下出现什么伤亡,但是光靠四门小炮的轰击又怎么可能动摇守军呢?韩知范说的那种发shè十多斤重弹丸的重炮始终都没有出现,看来是因为那种重炮过于笨重了,雁门关这样的地形难以搬运上来。广武城寨倒是无需经受当初太原城遭受过的打击与考验。
其他战线上的情况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总有一些关口的守备会比不上自己的。被周军破口之后长驱直入的可能xìng是比较大的,这样两相对比。自己的能力无疑会被辽主看到眼里,将来在南枢密院出头的机会却是不小。
当然,前提是辽主不会被周军彻底击败,周军在草原上难以获得以往在中原、蜀地和江南能够占据的那种优势。
对于这一点,皇甫继勋其实是颇有信心的。他来到辽国也有将近十年了,从跟随辽主的斡鲁朵四季迁徙,到离开上京来西京道任职,他对草原的广袤已经是深有体会,在如此广袤的草原上,以步军、火器逞强的周军怕是会优势大减,只要以骑兵见长的辽军刻意回避主力决战,周军多半是捉不住他们的,而周军自己的粮道却是会时刻暴露在辽军的打击之下。
就这一点而言,皇甫继勋倒是很理解辽主不向沿边城池派出援军的决策,很理解辽军不会死守云州的决定,很理解辽军回避与周军主力决战的谋算。
只是这种理解在自己身陷险地的时候就显得分外苍白了……幸好知道这种高层决策的人不算多,起码在广武城寨里面就只有自己了解一点,否则守军恐怕早就众心危惧无法坚持了。
不过看看白草口方面周军如此乏力的进攻表现,皇甫继勋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虽然整个沿边城池都算得上被辽主抛弃而用于逐步消耗周军,但是广武城寨却说不定能够坚守到周军退兵的那一天,那时候自己的战功怕是不比统帅皮室军等辽军主力的人差了多少。
“哼哼,说什么当年北汉著名的杨无敌,河东的头等战将,多半却是当地人胡吹大气!这个杨业要真有周人吹嘘的那么厉害,当初的北汉却又怎么亡得那么干脆了?而今只敢缩在营寨里面畏首畏尾的,全仗着火器犀利来压制我军,却不敢列阵攻城,多半还生怕我军出城攻寨,可见得此人乃是徒有虚名!”
同样作为亡国之将,皇甫继勋显然对自己和杨业在周人那边的口碑区别是很有些耿耿于怀的。
同样是周主率领大军亲征,南唐在周军面前坚持的时间可就比北汉长得多了,何况北汉还有辽国的十万铁骑相援,可见得南唐军的作战水平要远高于北汉军,而要论到两国的核心战将,南唐除了阵亡的林仁肇之外不就是自己么?北汉的杨业也未必就能够排到第一号,这样算过来的话,自己哪一点会比杨业差了?偏偏周人对杨业赞不绝口,对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是的,一无所知!根据这些年对河东周军的刺探,那些周人把杨业都夸到了天上去,而就算是对兵败身死的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周人也是颇怀敬意的,总是说那十万契丹铁骑之败是败在被周主谋算于股掌之间,却不是因为耶律屋质的无能,但是对于南唐的灭亡呢?那些周人顶多会提一提葬身火海的忠勇林仁肇,甚至会提到某个聪明得知道仿制大周火器的唐将,却没有一个人说起过他皇甫继勋!
可怜他父子两代良将,长期被唐主倚为长城,却被周人如此无视,竟然和后蜀、南汉的那些个庸碌将领一般处理,提起来就是“敌军的某个杂号将军”,其实连个名号都没有!
好在自己比那些后蜀、南汉的将领幸运,既没有无声无息地阵亡在乱军之中,也没有被周军俘获之后终老田园,而是在辽国这里重获新生,而今就要在广武城寨这个地方让周军见识一下,被他们彻底无视的皇甫继勋究竟如何!
南面的周军营寨当中又是轰隆一声,清朗的天空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周军营寨里面升腾起来的一股青烟,四枚弹丸倏忽而至,砸在城墙上砰砰作响,又在城头搅起了一阵烟尘,不过皇甫继勋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技止此耳!
炮击刚刚过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随后响起契丹军头耶律阔温激动的话语声:“节度副使,朔州方面的援军到了!”
“什么!朔州方面的援军?”皇甫继勋大为诧异,这种军情变化可不在他的预料当中,“你怎么知道是朔州方面的援军?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皇甫继勋对自己先前的分析本来是很有自信的,再说辽主的诏令言犹在耳,“不得向各城无谓增兵”,难道萧斡里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他是辽主的亲姐夫,也不能这么胆大妄为的……
“当真是朔州方面的援军!北面的烟尘被激起了老高,少说也有近万人马,距离我城就只有不到十里了,其前军已经到了北门,正在呼叫守门将领开城呢我去看过了,叫门的是一个朔州汉儿军的指挥使,前军是汉儿军的一个指挥,不会有错!”
耶律阔温的心里面可没有皇甫继勋那么多的弯弯绕,只见他弯着腰从马道对面蹿了过来,贴着女墙快步走向皇甫继勋,口中却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的。
皇甫继勋闻言皱了皱眉头,心中犹疑地说道:“从朔州那边过来了近万人马?皇帝和南北枢密院不是有过不得向沿边城池擅自增兵的军令么?还是说自从周军侵入之后,这份军令就可以更改了?”
听耶律阔温说得那么笃定,皇甫继勋对自己的军略判断能力不由得产生了疑问,或许自己的估量确实有误?
不得不说,在对阵周军的过程中迭遭挫败,皇甫继勋其实是严重缺乏自信的,只不过自从来到辽国之后,在和契丹人以及辽国本部的汉儿对比较量了一番军事见识,皇甫继勋这才重拾自信,慢慢地对自己的军事能力又有了信心。可是现在耶律阔温陈述的情况如此分明,他还不至于怀疑对方通过烟尘判断军队规模、来向的能力,更不至于怀疑对方认不出朔州汉儿军的将领。
“走,看看去!”
耶律阔温没有擅自作主开城,而是跑来向自己汇报,这让皇甫继勋很是满意,既然心中有着一份疑惑,而且南面的守城毫无压力,倒是不妨过去看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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