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军之间的距离接近至不足一百步,弓箭给周军造成的伤亡固然是增加了,可火铳的威力却是突飞猛进——就连蜀军前排士卒扛着的重型橹盾都彻底挡不住铳子了,此刻已经不是橹盾被铳子击出碎屑、被巨大的冲力挤得歪倒偏转,而是直接被铳子击穿。
躲在橹盾后面的蜀军橹盾手开始出现大量的伤亡。
随着橹盾手带着他们的防御器械纷纷倒地,后面的刀盾手就被暴露了出来,包覆护甲的圆盾同样挡不住铳子,更何况圆盾也根本不可能像橹盾那样遮蔽住整个人体。
于是刀盾手等不到两军接近之后的肉搏,就已经开始大量地伤亡。
然后就是缺乏盾牌和护甲的弓箭手了……只要被穿过了前面人墙缝隙的铳子挂到,那就是一个个血洞,或者是断臂残肢。而受到铳子荼毒的弓箭手们也再难以有序地攻击周军了。
随着蜀军防御能力的丧失和弓箭手的混乱,伤亡状况迅速地向蜀军一边倾斜,阵中四处出现的伤亡和四周的惨嚎声在持续地考验着蜀军的忍耐力。
周军却还是在机械地、似乎毫无感情地向前推进,无视着身边偶尔被箭矢射倒的同袍,装弹,跨前举铳,击发,再停下来装弹……
连续几年的严酷操练,已经让他们把无视干扰走队列和装弹射击变成了本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教官的鞭子和斥骂……这些打熬有时候比不断地落到身边的箭矢更可怕,他们一个个都是甲胄齐全,多数箭矢要么落空,要么被甲胄弹开、挡住,被射倒的其实都是一些倒霉鬼,是面具遮挡不了的面门部分或者咽喉中了箭。
三十步……当两军相距只有三十步的时候,弓箭的直射已经可以直取面门了,然而此时蜀军的弓箭手基本上已经完全暴露在周军的火铳面前,周军这些发射弹丸的兵器,其凶悍的杀伤力已经让蜀军弓箭手心惊胆战,射箭已经完全没有了准头,之所以还没有掉头逃跑,只是因为跑回去要被问斩,所以暂时还没有一个带头的人。
周军可没有照顾对方那么复杂的心路历程,在火铳阵列后方负责指挥的刘光义等人看着两军之间的距离进入了标准区域,当即就是号令一变。
嘹亮而急促的冲锋号声在三个方向交替响起,战得正酣的周军火铳手们被号声唤回了神,一个个停止了装弹的操作,握紧了手中的火铳,将早已经套好的枪头指向了前方,在最前排射出了他们的铳子之后,齐声呐喊着扑向了蜀军。
蜀军士卒正在一个个天人交战的时刻,突然就听见周军阵后传来奇怪的号声,然后前面不远处的周军就挺直了他们手中的兵器,大张着嘴,齐声发出瘆人的呼喊,大踏步地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蜀军士卒才发现周军的这些发射弹丸的兵器,其尖端都装有闪着寒光的枪头,这兵器可以当作短矛来用!此刻每排上百杆的短矛齐齐地指向自己这边,组成了一个快速逼近的短矛丛林,其中蕴含的杀意比方才的两军对射要强烈得多。
蜀军士卒靠着身后寨主、监军的亲军督战队形成的勇气完全不够用了,看着疾速向自己扑来的点点寒光,他们只觉得心魂俱丧,一时间竟然难以做出任何动作。
噗、噗、噗……
三十步的路程,大步地冲起来其实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随着周军的阵列猛地撞上蜀军,沉闷的枪尖入肉声在阵前响成一片。
“啊!!!”
除了被刺倒的士卒以外,其他的蜀军都醒了过来,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和行动力,这时候的第一反应就是头皮发炸,心中的恐慌让他们只想大喊,接着就是向后转身,开跑……
寨主和监军的亲军组成的督战队?他们中的多数人已经被吓得不记得了,少数还能够记得的也已经不在乎了,那些扑上来的周军,一个个狰狞着面孔,大张着嘴狂呼,还有他们手中明晃晃的枪尖,明显要比督战队可怕得多。
出击的蜀军潮水一般地向寨门口回涌,等到王审超、赵崇渥反应过来,溃军已经在寨门口挤成了一团,此时可是无法关闭寨门的了。
“将溃兵驱散!封住寨门!”
王审超他们这时候也只能孤注一掷地派出自己的亲军去堵门,冀望着能够尽快地将溃兵驱出门口范围,然后在周军前锋赶到之前将寨门关上。
然而这事根本就不能如愿。
相对于前来驱逐他们的寨主亲军,明显还是追在身后的周军更为可怕,见那些亲军们迎面就撞了上来,更有甚者还抽出腰刀来要把他们杀散,溃兵们也是热血冲脑,立即将自己的兵刃对向了这些堵路的昔日同袍,只盼着可以用刀砍出一条路来,可以让自己在身后的凶神追到之前夺路而逃。
三个方向的周军将领几乎是在同时发现了战机,又是一阵鼓声震天号角齐鸣,原来准备扛着装土麻袋去填壕的州郡兵们得令,纷纷操起自己的兵刃,向着战成了一团的大漫天寨寨门扑了过去。
填壕、翻越寨墙都已经不必要了,只要能够抓住战机抢入寨门,让马军随后冲入寨中,这大漫天寨就必然易主。
三个寨门口,王审超、赵崇渥的亲军和先前出寨迎敌的溃兵在对砍,而周军的火铳手则追着溃兵在刺杀,三个地方人头猬集,杀气盈天。
直把王审超看得是目眦欲裂,心中急得就像滚油煎熬一般,可是却又无能无力,眼前的状况,他就是再跳脚也无计可施了——除了掉头从大漫天寨的南门逃窜,然则他并不愿意就这样临阵脱逃。
在身后越逼越进的死亡威胁下,溃兵们终于发挥出了足够的勇气和战斗力,向来狂傲剽悍的寨主亲军最后也是无力阻挡,被溃兵们杀开了一条血路,于是堵在寨门口的人潮一拥而入。
溃兵们冲进了寨子,却并没有得到安全,身后追着的还是周军火铳手这些凶神,于是他们继续向里乱窜,不顾一切地寻找掩蔽物,只希望能够把自己藏起来,不让这些凶神再看见。
不过冲进了寨门的周军火铳手却并没有进一步深入,他们很快就在寨门内重新整队,牢牢地护住了这个突破口。
接着就是州郡兵赶到了,进一步稳固了三个寨门内的防御。
然后就是袁彦命令中军发布号令,全军发起了总攻,马军从步军打开的通道一踹而入。
此时的王审超就是再去抢着大开南门,却也已经逃跑不及了。
…………
“什么?!北军修好了栈道,进至金山寨?这才几天!”
“什么?!北军就攻破了金山寨,已经到了小漫天寨?”
“什么?!小漫天寨一鼓之间就被破了,北军已经占据深渡?”
接连而至的三个消息,让驻节利州城的王昭远淡定不能,此时的他已经很难再作诸葛亮状了,要潇洒地舞动着铁如意,挥洒地遣兵拒敌,都已经是难为,三个时间相差并不很久的消息,就让他连着三次派兵往北增援。
这时候的利州城,倒是颇有传说中诸葛亮空守西城的风采,除了王昭远和赵崇韬的亲军之外,已经没有几个兵了。直到快要把利州城里面的兵都派空了之后,王昭远才蓦然惊觉,这时候想后悔却也已经晚了。
大漫天寨是周军和利州城之间的最后一道防御了,王审超他们究竟守不守得住?利州城的援军居然分成了三个批次北上,前面两路援军接到的军令还是去金山寨和小漫天寨,领军将领能不能知机留在大漫天寨加强当地的防御?
王昭远的心中是一点数都没有。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也一时难有主张,只是拚了命地往大漫天寨方向派出哨探,期望尽快掌握最新的战情。
随后传来的情报很快就让他拿定了主意。
“大漫天寨在一天之内即告失守?王审超等人陷于敌军,未能突围而归?北军乘胜追击,连续三路援军被北军各个击破,北军前锋骑兵已经进至北郊?”
一连串的败讯接踵而至,让王昭远彻底麻木了。
“回师剑门!”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利州的局面已经是不可挽回,王昭远对收拢溃兵坚守利州也是毫无信心,当此危难之际,也只能依靠剑门天险来阻断周军的凌厉攻势了。
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蜀国北面行营都统王昭远和都监赵崇韬自利州遁归剑门,在渡过桔柏津(嘉陵江和白水两江合流之处的渡口,在今四川省广元市境内)的时候,他们还是按照惯例烧毁了浮桥。
同日,周军进入利州城,获军粮八十万斛。
从进抵益光县(即今四川省广元市的元坝区)的斥候那里获知桔柏津浮桥已经被烧断,蜀军正在剑门坚守,袁彦就此宣布全军在利州将息两日,正好利州缴获的物资甚多,全军可以在利州好好地过一个年。等待桔柏津浮桥修好之后,大军再于年后启程进攻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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