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七月二十八,京郊
苏伟特意起了个大早,把要启程回归化的王朝倾、史大学一路送到了官道上。
“苏弟快回吧,时辰也不早了,”王相卿转身勒住马缰,“以后京城这边就辛苦苏弟了,杜宏是把做生意的好手,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他”。
“我知道了,大哥一路小心,”苏伟像模像样地冲王相卿拱了拱手,“等大哥从科布多回来,一定还要来京城,到时我一定把吉盛堂经营的风风火火。”
“那是自然,我相信苏弟,”王相卿弯起唇角,随即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解下一枚木牌递过去,“这是大哥的信物,若哪一天苏弟到了蒙古,可凭这牌子去寻吉盛堂的马队,他们见了必定鼎力相助。”
苏伟怔怔地接过牌子,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武林少侠被江湖前辈看重,传下毕生绝学的自豪感,顿时双手抱拳道,“多谢大哥,小弟一定不负所托。”
王相卿一愣,随即也笑着抱拳道,“好,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两队人各自转头上路,史大学牵着马走到王相卿身侧,看着王相卿不复适才的落寞面孔,压下声音道,“相卿,我见你对苏财东似乎很不一般啊。你的事儿,咱们兄弟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更何况是苏财东那样身份的人。”
“别说了,大哥,”王相卿轻吐了口气,抬头望向不知尽头的路途,“我从没奢望过什么,只是不想苏弟那样的人,终生背负奴才的身份,永失自在……”
皇宫,景运门外
“微臣参见王爷,”刑部给事中王懿向四阿哥俯身行礼。
“老师请起吧,”四阿哥一手扶起王懿,紧蹙的浓眉间沁出几滴凉汗。
王懿微微躬着身子,语态谦和,“不知王爷召微臣至此有何吩咐?”
“老师最近的境况不太好吧?”四阿哥抿着唇,略略地挺了挺身子,将身体里涌出的阵阵寒意强自压下,“老师上折弹劾托合齐之事,眼下已是举朝皆知。本王还听说,老师这几日又联系了不少同僚,打算再次上奏。托合齐任步军统领之职,手握京城卫戍,老师一介文儒,这般冒冒然地与之对抗,怕是顶了不少压力吧?”
王懿低下头,沉吟了片刻道,“微臣得皇上看重,擢升刑部给事中,监察官员是否清正廉明本就是分内之事,自是不能因着一点打压就妥协退步。”
“本王知晓老师心性,”四阿哥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只不过,老师未免太过短视了,步军统领的职务在京城之重,岂是一句欺罔不法、贪恶殃民就能随意更替的?老师这般咄咄逼人,将皇室的安全置于何地?”
“这,”王懿一时征愣,抬头看向雍亲王时,却发现这位王爷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豆大的汗珠正从额角划落,“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立在稍远处的张保听见王懿的惊呼,匆忙上前,四阿哥身形一晃,被张保一把扶住,“王爷,当心!来人啊!”
乾清宫
康熙爷接连翻了几本奏折后,无奈一笑,“这帮老学究啊,满朝上下,也就他们敢追着托合齐不放。”
梁九功陪着笑了两声,给万岁爷换了杯热茶。
“胤礽那儿,有什么动静没有?”康熙爷低下头,轻轻刮着茶末。
“回皇上,太子殿下这一阵很安静,”梁九功俯了俯身,“托合齐被弹劾之后,殿下也没什么动作,那王懿大人现在还好好地呆在刑部呢。”
“恩,还算沉得住气……”康熙爷抿了口茶,“朕记得,王懿曾经教导过胤禛吧,他突然蹦出来,可跟老四有什么关系?”
梁九功放轻嗓音,垂首道,“奴才听顾问行说过,这王懿颇避讳跟雍亲王的关系呢。只是这一阵,雍亲王倒是在刑部打点了不少人,大体是不想让恩师受人迫害吧。”
康熙爷点了点头,将茶碗放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朕还以为大封皇子之后能安分一阵儿呢,眼见着是都长大了,一个让人省心的都没有——”
“万岁爷,”御前太监李玉匆匆而入,冲康熙爷一俯身道,“外头来报,雍亲王在景运门外晕倒了!”
京郊大粮庄
苏伟回到庄子时,四阿哥还没有回来。
小英子领着小胖墩吴书来在院子里收拾花盆,苏伟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热闹。
吴书来很得李英的喜欢,李英便向自家师父要了他做徒弟,苏大公公也就了华丽丽地多了个徒孙。与新进府的其他小太监不同,吴书来没有跟着贾进禄学规矩,而是由小英子及小英子的师父亲自□□。为此,张起麟对小书子的未来持保留意见。
“师父,”小书子蹲在李英身边擦着一只朱陶花盆,“你不是说规矩的太监不能偷懒吗?”
“是啊,”小英子也辛勤地劳动着,其实这些清扫的工作本来不用他做的,但自从收了小书子做徒弟,他就下定决心事事亲力亲为,给小书子做个好榜样,决不能像某人一样把好好的苗子硬是带歪了。
“那苏公公为什么不用干活?”小书子指了指房檐下乘凉的某人。
“额……”小英子闷闷地看过去,自家师父很没心眼地冲他们招了招手,这会儿还端了碗酸梅汤滋溜滋溜地喝着。
花盆旁的一大一小齐齐地咽了口唾沫,小英子愤懑地转过头道,“我师父是特例,小书子你千万别跟他学啊,一不小心会掉脑袋的——”
“苏公公!”库魁打断了小英子的话,一阵风似的跑进小院,“福晋那边发动了,刚挪进产房去了。”
“怎么这个时候?”苏伟从小板凳上蹦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让张起麟进京通知王爷,问问丁大夫需不需要什么,缺了的就近买。好在太医、嬷嬷都准备好了,两位侧福晋都赶过去了吗……”
产房外
几个小主坐在花棚下,看着丫头、嬷嬷们进进出出的忙碌。
“福晋这一胎可是足月足日的了,”钮祜禄氏摇着团面小扇,“就是这大夏天的生产,多少要遭罪了。”
“王爷体恤福晋,”李氏弯了弯唇角,“特意让福晋在庄子里待产,避过暑气,咱们也都跟着沾光呢。不过,也可想见,王爷对这个嫡子有多重视。”
“王爷疼爱孩子,”耿氏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是嫡是庶,是男是女,王爷都不会嫌弃的。”
“那是自然,”李氏也跟着摸了摸耿氏隆起的小腹,“耿妹妹也是个有福气的,我瞧着妹妹的精气神不差,这孩子以后一定是个沉稳懂事儿的。”
苏伟到了后院,远远地站着,见门口的几位太医面色和缓,心知应该没有大碍。
过了半个多时辰,福晋的长嫂乌雅氏从产房中走出,年氏见状,连忙迎了上去,“夫人,我们王妃怎么样了?孩子有动静了吗?”
“还没有,羊水刚刚破,还得等一会儿,”乌雅氏抿了抿唇,随即四处看了看道,“王爷还没回来吗?有夫君在外头,王妃也能安心些。”
年氏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回身冲苏伟招了招手,苏伟硬着头皮走到产房门前,“侧妃,大夫人——”
“苏公公,派人通知王爷了吗?”年氏打断苏伟的问安。
“已派人进京了,”苏伟有些为难地道,“但是这一来一回,怎么都得两三个时辰。”
年氏点了点头,转身冲乌雅氏道,“院子里的嬷嬷、太医都是京城最好的,夫人不用担心,王妃需要什么只管说,庄子里什么都不缺。”
乌雅氏抿了抿唇,随意地点点头后又进了产房。
李氏走到年氏身旁轻声一笑,略带鄙夷地道,“哪是王妃寻安心啊,我看是她想在王爷跟前卖个功劳吧。这肚子都还没动静呢,人家富察氏怎么不跑出来晃荡啊?”
“行了,别让屋里听见,”年氏转身往花棚走,李氏撇撇嘴也跟过去坐下了。
独剩下的苏公公,看了看产房紧闭的屋门,又转头看了看空落落的院门,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心里缺了一块儿。
皇宫,体元殿
康熙爷下了轿辇快步而来,站在门口的章太医慌忙上前,“万岁爷,您现在不能进去。”
“怎么回事儿?”康熙爷皱起眉头,不怒自威,“胤禛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你们这帮废物连个中暑都治不好吗?”
“回万岁爷的话,”章太医跪到地上,嗓音略微颤抖,“王爷发了高热,大量出汗,体表却冷的吓人,根本不是中暑。奴才们一经检查,发现王爷腋下、腿侧都已发了疱疹,虽说现在病因还不清楚,但奴才们怀疑——”
“怀疑什么?”康熙爷沉下嗓音,面色冰寒。
“怀疑王爷是生了天花,”章太医一头叩到地上。
“混账!”康熙爷一脚踹在章太医身上,额头青筋暴露,“胤禛四岁就种过痘,怎么可能再生天花?”
“万岁爷饶命,”章太医紧伏在地上,“奴才就怕是王爷当初的种痘并未真正成功,以前也有过这种例子。但无论如何,眼下王爷确实有天花的症状。所以,奴才斗胆请皇上回避,最好将王爷送回雍亲王府隔离医治,以免天花在宫中传播。”
“皇上,”梁九功见状也上前一步道,“太医说得有道理,眼下尽快为王爷医治才是最要紧的。奴才这就安排车架,将王爷送回雍亲王府吧?”
康熙爷一手负在身后,脸色越发苍白,半晌后才沉下嗓音道,“你去安排吧,朕要进去看看胤禛。”
“皇上!”章太医连滚带爬地挡在宫门口,“眼下王爷的病还没确诊,万岁爷虽然染过天花,但也有被传染的可能,龙体为重,您不能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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