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五月初十,恩泽园
因万岁爷又迁到了畅春园居住,八阿哥也带着福晋和嘉怡住到了京郊的园子里。
当初,康熙爷在畅春园附近给各位成年皇子都赏了地方建园子。八阿哥的恩泽园与九阿哥的彩霞园正好相邻。
“妾身见过九爷,”嘉怡给迎面碰上的九阿哥行礼。
“小嫂子客气了,”九阿哥微微低头,“我来找八哥喝酒,小嫂子闲来无事也可带人去彩霞园逛逛。”
“多谢九爷,”嘉怡垂手退到道路两旁,让九阿哥先行。
“最近,九阿哥时常来咱们园子呢,”絮儿见九阿哥走远了,扶着嘉怡小声道,“还有一些脸生的大臣,昨晚上天都黑透了,后院还停了一辆马车呢。”
“这些事儿跟咱们都没关系,”嘉怡脸色冰冷,“朝上的事儿越忙,他才越没功夫把精力放在咱们身上。”
“是,”絮儿低了低头,扶着嘉怡沿着石子路慢慢走,“小主也不用太过担心,苏公公传了信儿来,说是尾巴都料理干净了,贝勒爷没那么容易查出来的。”
嘉怡不轻不重地吐了口气,目光在路旁的小太监身上飘过,“冯进朝跟过来没?后头你是怎么安排的?”
“小主放心,”絮儿压低了嗓音,“奴婢让冯进朝进了茶房,这些日子贝勒爷喝的茶都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那就好,”嘉怡捏着帕子压了压唇角,“让他平日里机灵点儿,想要压得过荣平,也只有在这园子里才有机会了。”
莲池水榭旁
八阿哥与九阿哥坐在亭子里,伺候的奴才都退的远远的。
“这些日子皇阿玛也不知是怎么了,”九阿哥舀了莲池的水浇灭煮茶的火,“就因淑惠太妃的丧礼,先是让圆明园那位对朝臣一顿连消带打,后又因宗亲送葬时有人骑马,一连削了两位辅国公的爵位,搞得宗亲朝臣中都人心惶惶的,
“皇阿玛的手段咱们哪理的清楚,”八阿哥低头轻轻刮着茶末,“左了敲打一下朝臣,对咱们也有好处。”
“可是我听说,”九阿哥压了嗓子,往前凑了凑,“皇阿玛最近时常不能安枕,连太医开的安神药都起不了作用。白日里批折子还常召太监来读,想是眼睛也花的厉害了。”
八阿哥端着茶碗的手轻轻一顿,脸上倒是毫无变化,“皇阿玛削了满笃工部尚书的职位,咱们这边还是送些花用去为好。”
“这个我早已备下了,八哥就放心吧,”九阿哥谈到银子,语气都扬了起来,“希福纳手头的银子叫咱们挖出来不少了,不过比起南边送来的,还是九牛一毛。”
八阿哥微微蹙起眉头,端到嘴边的茶碗又放了下来,“南边的银子轻易还是不收为好,曹李两家跟皇阿玛的关系,咱们还是拿不准啊。”
“八哥不用担心,”九阿哥勾了勾唇角,“曹寅一死,曹家已是大不如前了。李煦那个人看得最远,当初曹寅留下那二十三万两的亏空,水分可是相当的大。想要保住曹李两家的富贵,就不能再只依靠着皇阿玛了。我早前派人南下,也是李煦主动上来打点的,八哥这儿只需点个头就是。”
八阿哥敛眉沉思了片刻,放轻嗓音道,“可曹李两家在任上的亏空,迟早会是个问题。现在皇阿玛还念及与曹寅、李煦的情分,可若有哪天被人连番上奏,彻底披露出来,皇阿玛也未必会包庇到底啊。”
“我明白八哥的意思,”九阿哥也放下茶碗,“只是如今的江南,几乎都是曹李两家的势力,咱们若不拉拢他们,八哥在江南下的功夫可就都白费了。”
八阿哥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半晌后叹得一声道,“罢了,眼下在江南能威胁到曹李两家的,只有两江总督噶礼了吧。”
“是,”九阿哥微微一笑,“当初噶礼与张伯行互参一案,二哥也牵涉在内,皇阿玛对噶礼已很是忌讳了。”
“那就好办了,”八阿哥起身,走到亭子的台阶旁,“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地方权臣,有哪个是干净的呢?”
十四爷府
十四阿哥从外头回来,把马鞭往吕瑞身上一扔,开口询问道,“雅代达尔布和七十鄂罗回来了没?回来了,叫他们来见我。”
“嗻,”吕瑞挂好马鞭,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头去了,这两人都是十四爷府的属人,也是顶替他参合进勒索希福纳一事中的倒霉鬼。
两人进了书房向十四阿哥见了礼,并把一本账册交到了十四阿哥的手上。
“做得很好,”十四阿哥翻了翻账册,眉头皱成一团,“这户部倒真是个无底洞啊,这么大的窟窿,就是赵申乔,怕也是回天乏术了吧。”
“回禀主子,”达尔布躬身拱了拱手,“这账册还只是希福纳在任期间留下的。据奴才们打听,户部如今依然年年亏空,各地交上来的税银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挪出来的。赵尚书眼下也只能勉力应对,尽量加大追缴力度。只不过,若真想补上户部的窟窿,京里地方恐怕都得伤筋动骨一番才行。”
“怪不得皇阿玛如此头痛,”十四阿哥放下手里的账册,“这本子交上去,最起码能让皇阿玛心里有点儿数。你们这几天盯紧一些八哥他们,都哪家的人参与了进来,务必给我记牢了。等希福纳荷包里的银子掏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就可以收手了。”
“奴才们领命,”两人行礼告退。站在门口的吕大公公,摇着手帕目送两人离开。
十四阿哥独自坐在书桌后,看着那本账册,拧紧了眉头。
五月十六,圆明园
隆科多换了最普通的侍卫服,跟着傅鼐一起进了圆明园。
四阿哥正站在葡萄架下的一溜木栅栏前,那里挂了只鸟笼,里面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
“微臣给王爷请安,”隆科多被带到四阿哥身后,躬身行礼。
“起来吧,”四阿哥转过身,示意傅鼐拿走鹦鹉。
傅鼐躬身上前拎着笼子离开,四阿哥带着隆科多一起沿着葡萄架往前走。
“皇阿玛有意让赫奕代替满笃执掌工部,”四阿哥抬手揪下一段葡萄藤,“这个人不好拉拢,老八那边也在往他身上使劲。”
“赫奕不会轻易涉及党政的,这人的心思都在山水书画上,”隆科多答话道,“若八阿哥想强人所难,只会适得其反,王爷大可不必担心。”
“那就好,”四阿哥带着隆科多穿过葡萄架,前面是一汪鱼池。
“畅春园的防守不算严密,”隆科多两手插在袖子里,微微低下头道,“微臣正想奏禀圣上,增调卫队过来,加强汛守。不知,王爷有没有什么打算?”
“本王信得过你,不需要其他打算,”四阿哥没有回头,隆科多却躬了躬身。
“皇阿玛现在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住在畅春园,畅春园的安全确实不能忽视。看皇阿玛有意调哪里的卫队,提前透个消息出去。”
“王爷的意思是——”隆科多扬起眉梢。
“这饵下得对了,才有那贪吃的老鼠闯进来,”四阿哥站在金鱼池边,遥遥地望向对岸,“皇阿玛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疑神疑鬼。”
“微臣明白了,”隆科多低头拱手,“请王爷放心。”
晌午时分,梧桐院
苏伟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打算盘,小英子也坐在一边看账本。
“师父,咱们预备进购蜀绣的一万两怎么没了?”
“我挪到府里了,”苏伟头不抬眼不睁地道。
小英子左看看右看看,抻着脖子到苏伟耳边,“师父,咱们王府最近很穷吼?”
苏伟抬起头,一个脑瓜蹦儿敲在小英子脑袋上,“穷不穷是你能说的吗?知道府里穷,以后就少吃点儿!”
“啊!”小英子筋起鼻子,“师父也太小气了,外头一家铺子、两家铺子的开,回头还不让徒弟吃饱。”
“铁公鸡,铁公鸡!”
“就是,铁公鸡,”小英子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突然觉得不太对。
“傻瓜,傻瓜!”
苏伟腾地回过头去,一个鸟笼子就挂在不远处的长廊下。
“哪里来的傻鸟?”苏公公怒气冲冲地走过去。
“你才傻,你才傻,”鹦鹉蹦跶着冲苏伟叫,翅膀支棱起来,一点儿不怕人。
“哎,是只鹦鹉!”小英子绕着鸟笼子转了一圈,捡起根树枝逗它玩。
“谁把鹦鹉挂在这儿的?”苏大公公拍了鸟笼子一巴掌,鹦鹉冲他一连气儿地打鸣。
“是爷让傅鼐拿过来的,”四阿哥正好走进院门,“园子里的花鸟房买回来的,看着挺机灵,你就留着玩吧。”
“王爷驾到,王爷吉祥——”刚还傻瓜傻瓜的鹦鹉突然伸长了脖子冲四阿哥叫唤了一通吉祥话。
苏大公公登时长了眼睛,回头拍了小英子一巴掌,指着鹦鹉道,“看见没,好好跟人家学学,这傻鸟以后就给你照顾了。”
小英子拎着鸟笼子呆在原地,苏伟跟着四阿哥进了书房。
“这阵子多留点儿银子也是对的,”四阿哥坐到软榻上,伸手把苏伟拉到自己身边,“不只是咱们府里缺银子,其他府里更缺,否则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希福纳身上。”
“各个府里都开始大举培养势力,拉拢宗亲权贵,”苏伟拄着榻沿儿,盯着自己的鞋尖,“是不是万岁爷那儿真的有什么不妥了?”
“现在还不至于,”四阿哥一手揉了揉眉心,“皇阿玛刚敲打了一批,怎么也还能安静一阵。不过,眼见着主上日薄西山,下头的臣子们又怎能不各做打算?都是迟早的事儿罢了……”
苏伟回头看了四阿哥一眼,四阿哥弯了弯唇角,伸手抚了抚苏伟的背,“你也不要想得太远,咱们还是摸着石头过河呢。今日朝上听皇阿玛的意思,会在畅春园避暑,回头让人去把福晋和弘昀他们也接来吧。等牡丹亭的花开了,爷就上折请皇阿玛饮宴。”
“那我让人把一方楼附近收拾出来,”苏伟晃荡着两条腿,“那边临着后湖,风景好,也凉快。”
“你安排就是了,”四阿哥阖眼躺下,片刻后呼吸就平顺下来,只一只手还放在苏伟腿上。
苏伟看了他一会儿,让小英子把账本拿来,自己靠着垫子算起账来。
五月二十日
四福晋和年氏带着两位格格和几个小阿哥到了圆明园。
四福晋住进了一方楼,年氏住在朗吟阁,茉雅奇和伊尔哈住在竹阔楼,三位小阿哥则被安排进了五福堂。
“这附近都邻着后湖,”张起麟特意带着几位小主子在四周逛逛,“夏天甭管天多热,屋里都很凉爽。再往南走就是牡丹亭了,这几天都在修建花枝。听苏公公说,下个月王爷上折请万岁爷来,就在牡丹亭饮宴。”
“那阿玛平时都住在哪里?”茉雅奇一手牵着弘时,又让丫头们看着四处跑的弘盼。
“回大格格的话,”张起麟恭敬地弯了弯腰,“王爷大多住在湖心岛的清晏阁,平时也会在清晏阁东北的梧桐院看书。”
“长姐,长姐,你快过来看,好大的鱼!”伊尔哈领着弘昀站在湖边往湖水里看。
茉雅奇领着弘时过去,湖面上登时泛起水花。
“主子们要看鱼,前头就是金鱼池了,”张起麟笑着凑上去,“金鱼池那边建了水榭,夏天赏鱼最好不过了。”
“那咱们就过去看看吧,”茉雅奇也怕几个小弟弟在湖边没个深浅,拉着伊尔哈往金鱼池的方向走了。
跟着伊尔哈的秋欣落后一步,放低嗓音对张起麟道,“张公公,今儿怎么没见我二哥过来呢?”
“哦,苏公公今儿跟王爷去畅春园了,估计得午时才能回来,”张起麟笑着对秋欣解释道。
秋欣了然地点点头,又赶紧快步跟上了伊尔哈。
朗吟阁
凌兮走到窗前扶住年氏,放轻嗓音道,“小主不要太担心了,依照二少爷信中所说,他已经通知王爷了。有王爷在京里帮忙,万岁爷应该不会追究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年氏被凌兮扶着,“就二哥那擅作主张,任意妄为的个性,就算这次逃过了,那下次呢?”
“哪有小主说的那么严重?”凌兮弯着唇角给年氏倒了杯茶,“二少爷是做大事的人,难免不拘小节。再说,这次也不是二少爷不听军令,不是那个岳提督先一步擒了匪首吗?二少爷见任务已完,直接带兵回了驻地也是人之常情啊。不过是那个川陕总督鄂海看咱们二少爷不顺眼罢了。”
“军令如山,不管什么理由,二哥这次就是错了,”年氏蹙紧了秀眉,又不安地站起身原地走了走,“不行,你跟我出门,我要去等王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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