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不出来人是谁?”忠顺王爷问。
蒋玉菡忙道:“瞧不出是哪个。”
忠顺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想起忠顺王妃来,就想,倘若是王妃做下的,那就好不过了。于是赶紧令人去问王妃,忠顺王妃自然是要矢口否认的。
忠顺王爷思量再,只得再叫其他人乔装之后悄悄去江南,只叫蒋玉菡留在家中休养。惟恐府上大办宴席,又令人怀疑,就又悄悄地四处送信,将十一月一日的“英雄帖”重新收了回来。
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忠顺王爷坐在小小的退步中,也不叫人再将地火烧旺了,反倒将门窗统统打开,任凭北风从门窗进来,在室内咆哮而过。
忠顺王爷闭着眼睛坐在炕上,两只手握在膝上,暗道既然连消息都不肯他送出京城,那他若想法请旨出京也是不能的了。既然有人要“瓮中捉鳖”,他断然不能掉以轻心。人马,有王腾那京营派出;兵器,贾琏那神机营里不缺;粮草银钱,他这些年从各处集来的钱财汇在一处,数目也已经是十分可观。
倘若将皇家的水搅浑,令皇们争斗起来,叫皇帝一时无暇顾及他;再暗暗收买了许世宁,将人马藏在内务府中,趁着天黑城门关闭后突然举事……
“王爷,咸公公来了。”
忠顺王爷正在想着那十分隐秘的事,乍然被下人的话惊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开口说:“叫他进来。”
不多时,便见一个腰上挂满了玉佩、香囊、荷包并鼻烟壶的老监慢吞吞地进来了。
“王爷,打坐呢?”咸公公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
“你有话,就快说吧。”忠顺王爷说。
咸公公立时道:“王爷,您老可不能真做了神仙!可得顾及着我们呢。那许世宁彻底不给人留活了,王爷快给个法,说一说该怎么着吧。”
忠顺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将面前的香料向自己鼻上轻轻地扇了一扇,“新官上任把火,本王也不能拦着许世宁。”
“王爷不管我们死活了?”咸公公倚老卖老地说道,被冷风一吹,就忍不住哆嗦起来,“王爷好歹跟贾琏说一说,叫他劝劝他岳父,咱家在宫里那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算他许世宁是块铁板,踢得人多了,也能留下个印。”
“知道了。”
“王爷您当真知道了?”
忠顺王爷轻轻地点了头,“你去吧,本王自会处置。”
咸公公心里没有底,又要说,就见忠顺王爷已经入定了,于是便退了出去。
“来人。”忠顺王爷呼唤了一声。
立时就有在门外伺候着的下人进来问:“王爷有什么吩咐?”
“去荣国府,告诉贾琏两件事,一,先前王妃糊涂,替几个监出面,本王并不知道此事,如今知道了,已经关了她闭门思过,请他跟许大人说多有得罪,还望莫怪;二,甄家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皇后娘娘有意要六皇有个抄家的岳父母家,此事必要叫计惠妃知道不可。”
“是。”下人领着话,就径直向荣国府去,不想扑了个空,并未见到贾琏的人,又不肯冒着大风去神机营说给贾琏听,于是思量着这些话说给贾琏内人也无妨,便隔着书房门窗,将话说给了许青珩听。
许青珩听了错愕不已,见外头风卷得树叶、尘埃到处飞,房檐下的铁马更是响个不停,不忍叫小厮们顶着风出城,就叫全福、全禧一旦见贾琏回府,便请贾琏回后院说话。
偏生贾琏又在吴天佑郊外庄那,看上了两样“边角料”,于是领着贾芸、贾澡随着吴天佑将那块“边角料”好好赏鉴一番,令人送回府后,就随着吴天佑逛吴家省亲别院。
贾琏心觉书中的蘅芜苑、潇湘馆、藕香榭、嘉荫堂、凸碧山庄、凹晶溪馆具是十分雅致的名字,于是随着吴天佑闲逛的时候,见到某一处仿佛的,便拿了书中的名字来用。
那吴天佑原当贾琏腹内满是草莽,不想他竟还能说出几个好名字来,于是对他刮目相看,再想起贾琏先前买下他庄外田地,更觉贾琏慧眼识英雄,于是就在他庄里一处围上的六角亭里摆下宴席,另外安置了八个炉火旺盛的脚炉请贾琏坐在透风的亭里吃酒。
贾琏脚放在那暖炉上,虽听着风声阵阵,也不觉冷,喝了两杯暖酒后,又听吴天佑说忠顺王爷问他要了二十万两,就笑说道:“不过二十万,等娘娘省亲之后,叫京城里人瞧见那气派,自有人心甘情愿地送上一万呢。范进中举,虽讽刺世人过辛辣,但道出的也是实情。”
吴天佑也不觉贾琏将他比作范进有何不妥,甚至巴不得像范进那样有人逢迎巴结,笑说:“果然如范进那样,一朝翻身就有人帮衬才好。”叹了口气,到底是将年轻貌美的薛宝钗当做吴贵妃的大敌,就试探着问:“你觉薛家姑娘怎么样?都说她国色天香,到底怎样究竟没人知道。那天听说薛家二老爷夫妇并一一女进京,内前去薛家,见了那名叫宝琴的姑娘,回了家,连连说,若是那宝钗姑娘容貌与宝琴姑娘仿佛,那我们家娘娘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只看皮相就论女前程,未免浅薄了一些,你说的那位宝琴姑娘,定下的也不过是个翰林家弟,可见女将来怎样,还要看出身门第。薛家虽有紫薇舍人之名,到底是个商户人家。况且,贵妃娘娘容貌岂是吴大人说得那样不堪?”
吴天佑听了这话,心里熨帖了许多,又给贾琏斟酒,“那位薛大奶奶也是这样的话,薛大奶奶说,人人都等着他们家姑娘封妃呢,她就不等着,不但不等着,还要叫他们家姑娘封妃后,也一样听她的呢。”
“这样狂妄的话,也说了?”贾琏大吃一惊。
吴天佑笑道:“比这话更狂妄的事,她都做得了呢。”喝了杯酒,又扯到五皇、六皇亲事上,就摇头笑说:“五皇到底没有母亲教导,年轻了些,为感念房妃恩情,竟然愿意娶个孤女——这样,你们家的姑娘日就好过了。六皇,说来还要多谢我们家娘娘呢。”见贾琏疑惑不解,于是就将吴贵妃巧用计谋令后做主将江南甄家姑娘许配给六皇的事说了。
贾琏听了,便怔怔地呆住,好半天才抚掌叹道:“娘娘是人在宫里头坐着,不知道外头的事,才进了这浑水中。”
“这话从何说起?”吴天佑忙问道。
贾琏伸手指着南边,说:“这话若换了旁人,我定是不肯说的。论理,我们家跟江南甄家也是亲戚,你道为什么这几年我们两家生疏了?”
“为什么?”吴天佑忙问。
贾琏冷笑一声,“那甄家就跟我们家先前一样,只剩下个架了。别看他们家婆媳妇打扮得跟主人也不差什么,就觉他们家体面。要知道就为了那些虚荣浮华,才将家底败光呢。”
吴天佑大吃一惊,连忙摆手说:“不至于,不至于,定是你唬我呢。”
“还不至于?凭...
空说甄家怎样,你定是不信的,那我告诉你,甄家曾问了我二叔家的大姐姐借银在江南放印钱,这你总信了吧?”
吴天佑笑道:“江南乃是自古以来的富饶之地,做买卖的人多,自然要借银的人也多,许是甄家有几个闲钱,放出去给人救急用的呢。甄家几年没打发人进京,想来你也不知道他们家近来怎样。”
“你爱信不信,我话只能说到这了。”贾琏提起筷,在一盘精心烹调过的菜肴中拨了一拨,分辨不出那细碎肉丁是鹌鹑肉、野鸡肉还是麻雀肉,便又将筷放下。
吴天佑嘴上说不信,却觉贾琏不是无的放矢,喃喃地说:“可了不得了,若是这样,就彻底将计惠妃得罪了。”
贾琏摇了摇头,说道:“趁着甄家还没进京,先拦下这门亲事吧。左右又没发下诏书。”
“怎么拦?”
贾琏笑道:“我若知道怎么拦,这会就陪着皇上在宫里赏花逗鸟儿了。”
吴天佑尴尬地笑了一声,思忖着问:“你说,皇后娘娘可是有意如此一箭双雕?”
“宫里头的事,不好说。只是,我若是吴大人,宁肯支会娘娘一声,叫娘娘早早地跟计惠妃通个气。好不好,计家自会查证,若惠妃觉得甄家不错,那便不错;若计家以为甄家余庆已尽,自会想法打消这门亲事。左右,咱们吴娘娘不会吃了落挂。”
吴天佑连连点头,暗道贾琏这般说很有道理,不管事情成不成,左右计惠妃都受了吴贵妃的恩惠,于是再谢过贾琏。见外头天黑,便留他在庄里住。
贾琏婉拒了,骑着马去了神机营中,在营地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操持公务,待到第四日,才骑马向京城去。
半上,又经过吴家庄,听吴天佑说已经令他内人进宫请安时跟吴贵妃说过了,便寒暄了两句,依旧进城。上了宁荣大街后,望见宁国府又有内务府的人前来修缮,因琢磨着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就立住马去看,谁知等了一等,竟然见许世宁、袁靖风从里头出来,就下了马笑道:“怎不叫营造司的人过来?”
袁靖风笑道:“我不就是营造司的?”
贾琏吃了一惊。
许世宁说道:“手上人手不足,碧舟、玉珩都不是这一行的料,就将靖风讨来了。”看贾琏马蹄满是尘土,心知他是从神机营过来,就说道:“听说你也弄了个小园?可敢请我去瞧一瞧?”
“岳父要瞧,就去瞧,说什么敢不敢。”贾琏笑道,并不从角门进荣国府,只领着许世宁、袁靖风顺着宁荣二府间的巷过去,从后角门进了梨香院,再从梨香院偏门进那小园。
园中亭台楼阁不过寥寥数座,只多栽培了桃李杏梨,多放置了些山石乔木,是以,虽动工不过短短四个月,却已然跟先前截然不同了。
许世宁站在一处拱桥上,顺着溪水向前数了一数,见总共二十四座桥,就笑道:“你这是要生硬地往二十四桥明月夜上扯?怎不修建些屋舍。”
“算上老,家里拢共四个人,修屋舍做什么?”贾琏说道。
许世宁手撑在桥上,听贾琏这样说,不觉看他一眼,迟疑地问道:“倘若你的内伤过两年还不好……虽不好插手你家的家事,但你也该想一想后头怎么样了。”
“岳父放心,我心里有数。”贾琏笑着说,暗道谁上蹿下跳要来继承他的“衣钵”,谁就等着送死吧。左右他是无心将自己打下来的“江山”留给不相干的人。等皇帝清算的时候,只管去找那些主动要做他儿的人去。
许世宁手在栏杆上拍了一拍,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举目望向园,正待要说贾琏挪用周、吴两家这样多的东西不好,谁知就看见许青珩裹着件朱红大氅独自向这边走来。
此时园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并残荷两枝,她那一身红衣成了园中唯一的艳色。待走近一些,就见许青珩身后还跟着一只大黄狗两只白绒绒的哈巴狗。
不等许青珩过来,那大黄狗先冲过来窝在贾琏脚下。
许世宁正待要说狗多了一些,忽地就见许青珩身后又有两只仿若画上哮天犬一样有着纤细腰身的黑狗窜了过来。
许世宁吓了一跳,向后避让过去,等许青珩过来了,就对她说:“养这么多狗做什么?有道是女不养狗,男不养猫,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有什么闲话好说的?要修园,来往的人多,这些狗儿都是看园用的。”许青珩怀中抱着暖炉,又重新给许世宁、袁靖风请了安,又说:“刚才听说父亲、哥哥在宁国府,就叫人准备下酒菜了。现在是去前头吃,还是就在这园里吃?”
说话间,就见天上徐徐落下许多雪片,那雪片鹅毛一样大小,偏轻轻盈盈地缓缓落下,不过片刻,就将原本因冬日有些萧瑟的园染成了剔透的雪国。
“打发人将酒菜送过来,就在这园里赏雪吧。”贾琏吩咐说。
许青珩答应了,立时冲远处招了招手,见远处站着的小丫头去了,便随着贾琏、许世宁、袁靖风人向赏雪的一处楼阁走去。
这楼阁原本就是贾府花园中的,不过是将亭四周挖成莲塘,另外修筑了游廊曲桥,再将亭四面用雕镂榻围合。此时走在曲桥上,见那雪花缓缓落入水中消失不见,也别有一番雅趣。
进了亭中分别坐下后,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有仆妇提着食盒,将滚烫的酒水,并卤牛舌、糟鹿筋、炸鹌鹑等下酒菜送上来。
许世宁等贾琏夫妇分别给他与袁靖风敬酒之后,便在嘴中长长地嘶了一声,本当贾琏奢靡,也将园休憩得富丽堂皇,不想他这小园并一味追求奇花异草,反倒朴实得像个果园,知道他有分寸,就不在园上头做章,只开口说道:“主上当真给了我一个苦差。那内务府的差事哪是那样好领的?女人的事原本就繁琐,偏偏又有一群监搅合在里头兴风作浪。”
许青珩瞅了贾琏一眼,先夹了只炸鹌鹑放在许世宁碗中,随后笑道:“过了年,父亲理出个头绪就好了。”忽地想起忠顺王府捎来的话来,一时不知该不该当着许世宁的面说,就又巴巴地看着贾琏,“你不在家的时候,忠顺王府捎话过来了。”
“什么话?”贾琏闻着,见大黄狗窜了进来,就倒了一杯清水,夹了一块野鸡腿,在清水中涮了涮喂给黄狗。
许青珩笑着说:“忠顺王爷说,先前是王妃自作主张才为那些监们出头。他并不知道,如今知道了,王爷已经教训了王妃,叫她闭门思过了。还请父亲莫怪”
贾琏笑了笑。
许世宁疑惑地说道:“忠顺王爷怎么忽然改了性?先前不独王妃,其他忠顺王府的门生世交们,也或软或硬地想叫我稀里糊涂地不追究内务府先前的烂账——除了上皇那,因没动常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那,但凡跟内务府监亲近一些的,哪个不要多嘴说句话?”说着,就疑惑地看贾琏。
贾琏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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