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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愿归本心

归离·华丽终结 十四夜 17417 2022-11-07 13:25

  外面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子娆在巨石之后却异乎寻常的安静,没有发出一丝响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到子昊和夜玄殇先后离去,她仍旧靠在石上静静仰望着空灵深邃的夜空,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其实最关键不是有没有人知道秘密,而是子娆自己怎么想。”

  “因为子娆是我的朋友。”

  “你既然如此不顾子娆的感受,便没有资格再被她当作母亲。”

  “你欠子娆的,今日朕帮她讨还了。”

  “夜玄殇是她的朋友,如此甚好。”

  有些零散的对话不断回响在耳边,停留在心底,就像灿烂的繁星嵌于虚空,那样宁静神秘,而又明亮动人,最终有一句话清晰浮现,“子娆,不要为别人活着。”

  不知为什么,当子昊和夜玄殇两人因为婠夫人而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心中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不再忧急,不再畏惧,不再迷茫,也不再伤感。婠夫人的生死,自己的身世,夜玄殇的出现,子昊的态度等等所有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心思空明,平静如水。

  在知道身世的真相之后,她曾经反复告诉自己接受事实,身份并不代表什么,也曾经努力做好王族九公主,承担所有责任。但说不在乎,心底最深处仍旧无法释怀,那些活着或死去的面孔,常常在深夜睡梦中突然浮现;那些仇恨与鲜血,常常提醒着多年来无法磨灭的恩怨。但是在这一刻,当子昊为了保守秘密而对婠夫人痛下杀手,当夜玄殇说出“子娆是我的朋友”,一直困扰着她的情绪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那种深刻无比的感情。

  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男人,一个可以让她万劫不复,另外一个可以陪她生死历尽。

  人若太贪心,便活该痛苦。人若不知足,便注定失去。

  “很多时候我们该知道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需要什么,因为我们每个人归根到底,都只能对自己负责。”

  她想要的一切其实都在眼前,那些无谓的执着,原来如此可笑。

  道家曾言入化,佛家曾言顿悟,或者便是这样一种豁然开朗的心境。求不得,料不到,不期而至,平静欢喜。子娆在黑暗之中微笑,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她从山石之后走出,踏过清冷微雪,漫山月华,一直走到婠夫人面前。

  婠夫人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酷似曾经的自己、美艳绝尘的玉容,仿佛是月中仙子,深夜精灵,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子娆停住脚步,静静凝视着她。她突然抓住子娆的衣袖,看清那双清澈幽魅的眼睛,那当中倒映出自己枯槁的容颜,似是荒原沙漠那样令人感觉绝望和恐怖。

  婠夫人惊呼一声向后退去,子娆却轻敛衣袂,在她面前徐徐拜下,一连拜了三拜,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移步,便向着黑夜深处而去。婠夫人看着她绝美动人的背影,心中嫉恨如狂,猛地以手掩面,向着夜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子娆展开身法,婠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声自身后传来,却没能让她有丝毫动容,径直向着玉渊城奔去。一路上无数往事如飞般掠过脑海,他在翠竹碧海微风中看她起舞,他在雪月梅林暗香下为她吹起清箫,他在黑暗边缘玄塔畔对她说出不改的誓言,他在漫天碧雨的世界中紧紧拥她入怀;他在大婚前替她绾起缠绵的青丝,他在战火烽烟中将她亲手远送他国,策天殿前他痛楚的神情,那样疲惫的目光,一刀刀刻上心房,寂寞如雪的微笑,成全她恣意任性的光芒。

  子娆脚步越来越快。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到他的身边,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模样,不管他在想些什么,不管他有什么打算,她不要做这个王族的公主,她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天覆地灭万劫成灰,她也不再回头。

  玉渊城近在眼前,子娆一路毫不停留地向着行营而去,待到营外忽然听到清冷缥缈的箫声自月华中传来,循声相望,只见子昊独自一人坐在屋宇高处。月夜繁星在他身畔,悠悠箫韵似有还无,伴着那轻衣薄衫的身影,仿佛一幅寂寥出尘的画卷。

  庭中风吹雪动,几株老梅错落成林,落红如染,仿佛回到多年之前的幽苑深宫,他与她独处的红尘世界。他的箫音依旧宁静平和,子娆却第一次感觉心疼,那其中像是包含了太多东西,她曾经错过的、忽视的、向往的、误解的,那些无人知晓的执念,那些无人见得的温柔。子娆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而那箫声却亦同时止息,只听子昊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子娆转出暗处,看着子昊身影飘落中庭,轻轻说道:“子昊,是我。”

  子昊显然有些意外,玉箫收入袖中,站在冰雪树影之下,望向这边,“子娆?”

  子娆绕过梅林走近他身前,抬眸相望。他亦静静凝视着她,目中倒映着月光魅影,微雪清风,天地无尘,一片清净。过了片刻,他低低轻咳一声,道:“夜深了,还没睡吗?”

  “你不是一样没睡?”子娆道,“我刚刚去了穆军大营,和夜玄殇喝了很多酒,谈了很多话,现在不想睡。”

  “夜玄殇?”子昊眸光微动,淡淡道了一声。

  “你见过他了。”子娆道。

  “嗯。”子昊又淡淡看了她一眼,便道:“时间不早了,明日清晨大军便要离城,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他转身欲去,忽又停住脚步,“夜玄殇很好,如果你不愿跟王师走,也可以留在白虎军中,和他一起。”

  “我可以不跟王师走吗?”子娆问道。

  “可以。”他简单回答。

  “不管我去哪里,跟谁走,都可以吗?”子娆又问。

  他站在梅林之畔,没有回头,“朕说过还你自由。”

  子娆突然身形轻闪,绕到他的身前,修挑的凤眸一直看进他眼底,明媚清澈如同冬日阳光下流潋的湖波,“子昊,发生了这么多事,你难道还是一定要亲手将我送给别人才肯罢休吗?那今晚你为何不肯答应皇非的提议,用一个少原君夫人,换这一片天下安宁?”

  子昊目光蓦然波动,她上前一步,越发接近他黑澈的眸心,轻声问道:“刚才你又为何不干脆杀了凤婠,报那二十年彻骨之仇?你耗费自己的真元,出手救夜玄殇,难道当真因为,他,是我的良人吗?”

  她毫无顾忌地看着他的眼睛,令他无法回避,墨睫下柔魅的光彩刺得人眼底微痛。子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移不开目光,竟然向后退了小半步。

  子娆却再进一步,继续问道:“王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听我叫你王兄?今晚我回来找你,只是要听你一句真话。那天在策天殿上,你说的不是心里话,我说的也不是心里话,我们说的都不是真的。那时你昏迷不醒,我便一直在想,若是你有什么不测,我是决计活不成了。若你就此恨我,不再理我,我也一样生无可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骗不了自己,我不后悔杀了岄息,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想听你一句真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她每说一句,子昊便微微后退一步。他退一步,她便靠近一步,一直一直,他退到庭中树前,退到无路可退。一阵风过,吹动满庭微雪,晶辉流离,月光透过玉树琼枝洒照下来,清楚地映着她柔艳的红唇,照见他似海的目光。

  点点霰雪随风飘拂,徐徐落向她的衣袂他的发梢。这一方天地仿佛化作琉璃世界,清奇绝伦。她在缥缈的光影下那样看着他,用这样的温柔决绝相对,无需任何语言,那双动人的眼眸早已诉尽了所有深情。

  子昊不言不动,亦无处可避,只是深深回望着她。渐渐地,他眼底那片幽冷的色泽浮沉变幻,好似渊海波雾盈岸,星空倾坠其中,海天迷离,再不复曾经风平浪静,万千波光泛出无底的深流。过了许久,他轻轻低了低头,声音似乎有些喑哑,“这很重要吗?”

  子娆粲然一笑,那笑容似是幼时模样,看得人心头一动,“现在不重要了。”她侧了头,神情娇柔妩媚,甚至还有些促狭,“不过,有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子昊,王兄,你现在亲口告诉我,你到底,要不要我?”

  她的目光萦绕幽雪,忽然变得魅冶而诱人,夜色下夺目的美丽令人无法忽视。原来不知不觉,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追在哥哥身旁的小小女孩,却似这暗夜里娇娆多姿的清莲,美到极致,艳到极致,勾魂蚀骨,咄咄逼人。

  子昊轻咳一声,目光向侧闪开,子娆却不容他闪避,突然伸手绕上他的脖颈,“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子昊,你,要不要我?”

  微雪拂过发梢,在她的呼吸间轻轻融化,春水一般化作万千涟漪。发如水,香如媚,惑人心,噬人魂,她靠近他的唇畔,一字一句柔声相问,眼神是妖,红唇是孽,温暖到炙人,妖娆到毁灭。

  冶艳的柔香,覆上冰冷的唇,缠绵的衣袂,绕尽幽柔的月光。

  子昊身子似乎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做不出任何反应,素日从容自如的模样早已无影无踪。子娆轻轻地笑,轻轻敛下眸光。丁香舌,媚如毒,娇柔辗转丝丝幽香,一寸一寸融化所有的禁忌,仿佛能够消冰作火,染雪成焰,将所有一切燃烧殆尽。

  “要,还是不要?”她唇齿间轻柔的呢喃,一路问上他的心尖,瓦解那些迟疑、顾忌、疏远、防御,那些完美的借口,冷漠的面具,那些言不由衷的回避,波澜不惊的面对。子昊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终于,他慢慢回应她的探寻,当那缕魅惑的柔香缠绵舌尖浸入肺腑,他突然紧紧将她拥住,向着那温软的红唇深深吻了下去。

  “子娆。”他轻呼她的名字,短暂的尾音借由唇畔消失在温柔深处,那样炙暖的气息,似是一股强劲的深潮自渊海底处席卷而来。飞雪飘转流光,星夜幽柔灿烂,但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唯有他温润的呼吸带着淡淡微苦的药香和他身上冷雪般的气息,占据了全部的思绪。子娆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真正深刻的感情。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眷恋,就仿佛无尽的生命,不灭的光阴,无论怎样的生离死别,轮回流转,都不会消失凋零。苍茫天地,不离不弃,风雨红尘,不失不忘。

  闭目刹那,子娆心满意足,什么都不再想,只觉有这一刻时光,以前的种种磨难,曾经的苦痛挣扎,都已不算什么。她终于知道他的心意,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最眷恋的那个人,亦同样爱她要她,此时在他怀中,和他一起,哪怕下一刻天地毁灭都是欢喜。

  若不是策天殿前生死相绝,或许两人永远不会迈出这样一步。纵然之前他们早已关心对方胜过自己,但谁也没有仔细想过内心深处真正的感情。于子娆来说,自幼所亲所爱是她的王兄,是这世上唯一疼惜她的亲人,为他做一切事情都是理所当然;而于子昊,虽然早知子娆身世有异,却自知天时不久,肩头更负家国重任,心中所愿唯有护她乱世平安,为此纵以自己的生命交换,也是心甘情愿。

  直到她披上嫁衣,将为别人的妻子;直到她误传死讯,远赴别国他乡。他让她不要回来,以王兄的口气将她阻在千里之外,固然是怕帝都大战将起,令她再次涉险,却更加是不敢与她相见,这个心魂相连无法割舍的女子。然而她终究回来,用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将他们之间最后的秘密一剑剖开,亦剖开了两人彼此的真心。

  她说的没有错,那一天在策天殿上,他们都不是真心。但其实根本无需任何解释,他们心中从来清楚,他为她抛弃宗族,不惜倾战天下,她为他逆行杀父,情愿弑天灭地。相思相念若不相见,情虽彻骨,却亦从容,但若直面相对,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难以放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子昊才放过怀中女子,深深吸了口气,闭目靠向身后大树,轻声说道:“子娆,子娆……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子娆靠在他怀里,静静睁开眼睛,一手按上他的心口,“是,你若不要我,我便毁了你,毁了王族、九域,你的整个天下。”

  子昊低头看她,黑暗中那双清光流离的凤眸,太美太艳便是煞。桃花煞,艳如血,她的手掌覆在他心头,只要真气微微一吐,便真正会要了他的命。他却忽然轻轻地笑了,低声道:“那样也好,很好。”

  他声音柔和平静,不似玩笑。漫天雪光点点飘零,落上他略微上扬的唇角,笑痕如月,容色若雪。

  白雪白衣,月下无尘,这一刻他的笑容如此真实,没有那些面具与顾忌,那些掩饰与隐忍,一言一笑真真切切,就像在人心头落了蛊,下了毒,无药可解也无法可医。

  子娆抬起头,一瞬不瞬看着他,眼梢修长勾起妩媚的柔光,“子昊,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喜欢看你这样,讨厌你把什么都藏起来,做那个喜怒无形的东帝,就像我不愿做这个九公主一样。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羡慕离司,她虽然只是长明宫一个小小的医女,却没有错过你生命中分毫光阴,也可以天长地久永远地陪伴。”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修冷的眉,温柔的眼,削薄的唇。指尖辗转,幽香流离,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她用柔柔情丝困住了他,困住了目光也困住了心。子昊不作声,伸手握住唇畔柔荑,细细端详眼前魅冶清艳的女子。几片梅花落上她的发梢,落入他温润的眼底,香雪清冷,衣袂缠绵,仿佛是久远的画面,镌刻进十载记忆,三千岁月。

  天长地久,何其遥远的字眼,若能一生守护,又何必算尽天下,何必倾此江山,为卿作嫁。子昊似乎轻声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覆上她的眼睛,那一丝情绪的波动仿佛微雪轻落,渊海无痕。

  子娆被他拥在黑暗之中,四周雪落花开,红尘无际。她轻轻一笑,轻轻说道:“子昊,今晚我说过的所有话都是真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江山天下你若给我便要,五族四国你若想葬送了它,我便送它们个干干净净。你只要记得一件事,我的天长地久,只到有你的地方,你要是放手,便带我一起走,这人间若没有了你,便是我的地狱。”

  她低声细语如丝如刃,寸寸温柔割上心头,子昊抱着她的手臂蓦然收紧。在她看不见的光影深处,他唇畔的笑痕早已彻底消失,多少爱孽,慢慢化作眸底静冷的颜色,冰雪重重,终于覆满天地,月下落梅染血,如海凋零。

  清晨苍穹落雪,四域山野茫茫,尽被白雪笼罩。王师趁着大雪全部撤退,整个玉渊完全变成一座空城,所有人包括冥衣楼部属都已奉命撤离。子昊站在窗前看最后一人身影消失,一件狐裘带着女子浅睡初醒的暖香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子娆来到他身边,倚在阑干上看漫天雪落无声,慵然说道:“真清静,原来下雪竟是这么美。”

  子昊淡淡笑了笑,伸手拂开她脸旁的发丝,“还以为你会再多睡一会,所以便让他们先走了。”

  “你是不是又一夜没睡?我醒来看你不在。”子娆靠向他的臂弯,他便轻轻拥住她肩头,隔着温暖的裘衣,他身上似是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传来,并非她素日熟悉的气息。子娆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香气,这么特别,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子昊侧首轻咳,随即微笑道:“宫中的薰香你自然是熟悉,又有什么特别。”

  子娆闭上眼睛,说道:“我不喜欢这香气。”子昊笑了笑,没有作声。她拥住他,声音低下去,轻轻地道:“这个,是重华宫的味道。”

  往后几日,子娆常常在子昊身上闻到这样的气息,有时淡些,有时浓些,有时却仿佛只是错觉。他二人离开玉渊,并没有与王师同行,而是取道汐水之西伏俟地界。子娆一直担心子昊身上的药毒未解,之前从彦翎那里得到了百仙圣手蝶千衣的消息,便想要说服他先去惊云山一行,可眼下战火连连,诸事紧要,子昊自不肯轻易离开。若依子娆原来的性子,必会想尽办法迫他就范,但是自从策天殿决裂,两人复又重归于好,她心中对于生死之事反倒变得从容平静。他若身有万一,她随他就是,生生死死,又有何妨?又见他身子虽说不见好转,但这些日子那剧毒却也从未真正发作过,一切安然无恙,无奈便将此事暂时搁下,先应付宣国来势汹汹的战事再说。

  第二日黄昏,两人便到了伏俟城。此城处于汐水、沩江二水向北交汇的平原关口,西临赤谷七峡,东扼两江水路,周围共有五座边城相邻,原是北域边境冲要之地。但在过去十几年中,这座城池因频繁的战争几度易主,各国势力皆有涉足,却又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完全控制此地,最终形成了一种奇特独立的局面。

  在这里,随时可能有任何一国的军队出现,也可能见到来自各国的商人货物;可能联络到任何江湖帮会,也可能探听到各种真实或者虚传的消息。这里每一日都有无数秘密的交易在暗中进行,也时刻会有流血格斗的事件当街发生,但由于是南北贸易的重要枢纽之地,又是连通王域的必经之路,很多江湖豪客、亡命之徒包括各方豪强势力都纷纷涉足其中,反而使得此处有种格外生机勃勃的活力,绝不似其他历经战火的荒城那般萧条。

  子昊二人甫一入城,便感觉到这种有别于其他城镇的兴旺,四通八达的街道之上分外热闹,一片川流熙攘,不时可见穿着各国服饰的人物出现。两侧食肆酒馆店铺林立,出售的货物除了寻常物品之外,更有兵器、战马、火药等严禁私自贩卖的东西在这里明目张胆地进行交易。除此之外,青楼赌场亦比比皆是,门前出入的各种帮派人物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这是个根本不存在王法的地方。

  子娆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夜玄殇。满街灯火之下,整个伏俟城似乎有种奇异的诱人魔力,既令人感到危险,又是绝对的自由。在这里似乎没有人会管你是谁,即便是她和子昊这样特殊的身份也与普通人一般无二,除非是身怀巨宝或是有意寻衅,否则不会有人特别注意你;又或者你来杀人,当然也可能不幸被杀。

  两人并不急着赶路,见天色已晚,先选了一处酒家休息打尖。这座名为千灯阁的三层酒楼位于伏俟城最繁华的长街当中,每层皆设有独立的厢房,既可欣赏当中庭院美景,又能将四面长街上的情况一览无余,选址设计十分独到,从其规模来看,也定有当地颇具势力的帮会作为后台,否则很难得到这样绝佳的位置。

  酒菜送上之后,子娆透过窗户看着对面街上刚刚平息的一场帮会争斗,道:“早听说伏俟城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什么事情在这里都可能发生,看来所言非虚。”

  子昊低头饮茶,似乎并不十分注意街外动静,只道:“伏俟城是北域边境最危险的所在,但也是最关键的军事要地。赤焰军与外十九部重兵会合之后,姬沧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便必取此处,才能令宣国水军畅通无阻。”

  子娆道:“宣军即将到达的消息应该早已在伏俟城传开,只看城门处有流民逃亡便能知道,但是城中各大帮会恐怕并没有太多人乐见宣军得逞,要不要联系洛飞,问问情况如何?”

  洛飞乃是冥衣楼在此汐水六城主事的分舵舵主。子昊放下茶盏,眼角向外一瞥,道:“方才对面被打伤的几个是北域天荒道的人,另外还有两个则是血沙帮的。这两个帮派皆是支持宣国的势力,在北域素来横行无忌,却被人如此寻衅围攻,足以证明城中形势。”

  子娆漫然道:“动手的不是冥衣楼,看来其他势力亦对宣国殊无好感。宣军过境屠城残忍好杀,自然不会有多少人希望落得如此下场。”

  子昊淡淡道:“天荒道和血沙帮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待会必然还会有一场恶斗。”

  子娆微微点头,方要说话,忽然咦的一声向外看去。子昊早已先她一步看向中庭,白石雪院中几名黄衣女子手提纱灯袅袅前行,正引着两名客人往三楼雅座而来。那二人一着赤衣一着白袍,着赤衣者姿容魅肆,气度狂放,着白袍者英姿倜傥,卓尔不群,令人一见之下,便知必然大有来头。两人出现在千灯阁时,引得众人纷纷注目。子娆皱眉道:“奇怪,他们怎么会来伏俟城,又是两人单独出行?”

  子昊收回目光,突然说道:“后戏来了。”话音落时,长街尽头传来一阵疾若旋风的马蹄声。

  子娆回头看去,只见长街上一人孤身单骑狂奔而来,身后紧追着十多骑正弯弓搭箭的血沙帮帮众。

  哧!哧!哧!

  箭矢离弦疾射,眼见前骑便要没在夺命的箭光之下,马上那人一声叱喝,凌空弹离马背,连续两个急翻,落在千灯阁二层雕栏之上。

  前方骏马惨嘶滚地,先是前蹄跪倒,跟着冲出数步之外,被十余支劲箭射得七窍流血,惨死当场。街上行人惊呼走避,千灯阁前顿时一片混乱。那人却毫不动容,霍地拔刀出鞘,向着楼下大声喝道:“庐老大,有种跟我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下方血沙帮帮众纷纷勒马,成半月形将千灯阁围住,人人目光凶狠,盯着楼上那人。当中被称作庐老大的彪形大汉在马上恶狠狠地道:“邵行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当街杀死我血沙帮的兄弟,莫以为逃入千灯阁便能捡回性命,今晚铁旗门不对此事有个交代,我们便踏平此地!”

  那邵行天仰首大笑道:“庐老大好大的口气,我铁旗门岂会怕了你这替宣军鼓吹造势的走狗。血沙帮这两年虽然四处扩张,但恐怕还没有踏平铁旗门的实力!”

  庐老大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怒意,但他尚未开口,忽然有人阴森森地道:“血沙帮不能踏平铁旗门,再加上我天荒道如何?”随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千灯阁中庭忽然多出一个人来,其人一身灰衣,形容枯槁,灯光下脸色惨白不似活人,一对长眉直垂到眼角,衬着淡而无色的双目,活像从坟墓里钻出的鬼影,让人看着就觉浑身不舒服。

  随着这人出现,千灯阁外围院墙上同时现出一批黑影,邵行天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目中精光大盛。这时候,与子昊他们隔着中庭相对的三楼厢房中传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天荒道蒙渠先生、血沙帮庐帮主大驾光临,我铁旗门原本该好好招待,不过今晚恰好有贵客在此,不知二位可否卖秦某一个薄面,一起入座喝杯水酒,明日正午在城西广场,我们再当面解决此事。”

  此人言辞彬彬有礼,透出一股气定神闲的从容意味,亦是息事宁人,不愿引起争斗。他开口时,邵行天瞪了血沙帮众人一眼,随即收起兵刃跃上三楼。庐老大却冷哼道:“杀人偿命,秦师白你若识相,便自己处置了凶手乖乖磕头赔罪,否则今晚千灯阁中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话音一落,千灯阁内外顿时鸦雀无声,跟着有数声不满的冷哼响起。子娆凤眸微微一眯,说道:“这人好生张狂,是仗着姬沧撑腰吗?”

  子昊看了看对面另外一间灯火通明的雅座,道:“天荒道和血沙帮根基虽在宣国,但不过只是二流帮派,姬沧怕是还没放在眼中。不过宣军即将到来,他们想要趁机对付铁旗门等反对宣国的势力,顺便扩张己方地盘,这样的帮派也会有些用处。”

  这时候,三楼正中一间房门向两侧打开,几名帮众抢先步出,先前说话的铁旗门门主秦师白来到回廊之上,仍旧不愠不火地道:“看来天荒道和血沙帮今晚来此并非单为帮派私怨,而是要扬刀立威,却不知两位有几分把握,能挑得了我铁旗门?”

  那似人似鬼的天荒道宗主蒙渠阴恻恻地道:“秦兄不会没有听说宣军今晨已经拿下玉渊了吧,伏俟城早晚也将归宣王所有。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秦兄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免得铁旗门万劫不复。”

  他说话的声音桀桀尖厉,如同夜枭一般刺人耳膜,似是某种邪异的功法,令人生出心浮气躁的感觉。听到宣军攻占玉渊的消息,千灯阁内外隐约生出一股轻微的骚动。秦师白朗声长笑,顿时将蒙渠刺耳的声音压了下去,“日前秦某既然拒绝了二位联盟的提议,便是言出必行。伏俟城向来独立各方势力之外,宣军想要控制此处也不是那么容易,二位此话恐怕言之过早了,若要以武力胁迫,便尽管使出手段,铁旗门一一笑纳。”

  先前在室中与秦师白饮酒的一位黄衫女子此时来到他身旁,秀眸向下扫去,“若再加上我跃马帮,不知二位是否还要坚持之前的决定?”

  四周响起一阵哗然之声。跃马帮在江湖中势力强大,尤其楚国灭亡之后,更是迅速扩张,频频涉足北域,俨然已有江湖第一大帮派的气势,谁也没有料到方才秦师白口中提到的贵客竟然是跃马帮帮主殷夕语。蒙渠和庐老大双双变色,原本二对一的优势顿时不再。

  子娆在灯火下向着子昊瞥去一眼,说道:“都是你当初一手促成,跃马帮才有今天的局面,现在伏俟城的明暗贸易,不知道被他们控制了几成。”

  子昊淡淡道:“乱世之下,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能生存,把握机会的人才能壮大,绝不可能只倚靠他人。殷夕语聪明敢为,她和秦师白乃是同门师兄妹,二者联手的话,控制伏俟城的机会很大。”

  子娆眼梢轻挑,突然道:“金口玉言有时也作不得数,我现在越来越觉得,王兄你呢,其实一点都不可靠。”

  子昊愣了一愣,跟着无奈一笑,也不驳她,也不分辩,低声轻咳,转头看向窗外。

  这时秦师白微笑道:“看来今日我四大帮派之间的事情,也将决定伏俟城他日的归属。我们既身在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厮杀混战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不如便由在下和殷师妹向二位讨教几招,胜负输赢,干脆利落。”

  蒙渠心性阴沉,一时没有作声,庐老大却抢先道:“好!跃马帮既然号称江湖第一帮,我就先领教一下殷帮主高招!”

  秦师白执掌铁旗门,一手三十二式风云扇在北域赫赫有名,若论武功,乃是伏俟城中至少排得上前三名的高手。庐老大虽然率众上门挑衅,其实对他颇为顾忌,心想殷夕语身为女子,自然要比秦师白好对付,是以当先发话,选定对手。

  在场众人有些察觉他的心思,顿时嘘声一片。殷夕语却微微一笑,抬手在腰间一抹,取了银鞭出来,大方说道:“好,如此夕语便请庐帮主赐教。”

  未等她动身落场,夜空中忽然有人大声笑道:“庐老大,你三年前在风云扇下吃了大亏,不敢再和秦兄动手,却来做缩头乌龟跟女人叫阵,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殷帮主远来是客,一定不好意思割你的臭头,咱们伏俟城的事还是自己解决,今晚这场子便由我冥衣楼和铁旗门接下,你放马过来!”

  众人循声抬头,只见千灯阁楼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年约二十的黑衣男子,正懒洋洋躺在屋檐之上,指间两柄轻薄明亮的飞刀随手转动,不时映着他脸上跳脱的笑容,予人一种潇洒无忌的感觉。庐老大被他一言道破心思,不由恼羞成怒,面红过耳,亮出双手铁棍喝道:“洛飞!有种你给我下来说话!”

  那人出现的时候,子娆以手支颐把酒倚窗,轻轻笑道:“好戏终于上场了,我就说洛飞怎么转了心性,这么热闹的事竟会不出现。今日该在的人都在,这伏俟城倒成了北域的小战场。”子昊却微微闭目养神,似乎对外面情况的变化并不在意。

  洛飞听得庐老大出言邀战,手中飞刀连转两周,笑道:“好啊,那我可下去了,不过咱们可从来没什么话好说,不如直接动手吧!”话音甫落,身形闪动,人未落地,当空一片亮光已向着血沙帮众人罩去。

  这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原本很是常见,算不上有多高明,但他动作实在太快,出手的角度也令人万万意想不到。血沙帮众人多数尚未来得及反应,二十三柄飞刀已突然出现在面前。当他落足中庭之时,门外二十名血沙帮帮众已经惨呼坠马,唯有庐老大狂喝一声,双棍横架,接连格飞三柄夺面而来的飞刀,狼狈滚下马去。

  院墙处同时传来喝呼打斗声,原本包围千灯阁的天荒道弟子连续跌下墙头,显然被人偷袭得手。

  蒙渠面色一沉,趁洛飞立足未稳,忽然欺身前移,抬手向他肩头抓下,“我来领教冥衣楼手段!”

  他足不动身不晃,便似僵尸一般倏然迫近,爪风凌厉非常。洛飞脸上仍旧不改笑容,旋风般转身,跟着两柄飞刀向着蒙渠掌心射去,“来得好!蒙大先生这双铁爪变成宣王的鹰爪,看来还和以前一样无耻!”

  蒙渠沉声道:“废话少说,纳命来!”爪下忽然爆起炒豆般的急响,指节陡然伸长,竟然迎面抓向两柄飞刀。子娆眉梢微微一挑,道:“这蒙渠看来还有几下真功夫,怪不得口气狂妄,你说洛飞收拾他需要多久?”

  子昊眼也不抬,淡声道:“三十招内,胜负必分。”

  这时血沙帮重整阵脚,庐老大率众冲进前门,喝道:“给我上!”一圈帮众挥刀向洛飞扑去。

  “乘人之危吗?”秦师白冷喝一声,与殷夕语双双落入中庭。一道银鞭带着柔韧强劲的真气向血沙帮帮众卷去,秦师白则单掌前拍,迫得庐老大变招躲闪。

  子娆轻声一笑,“这一边,我赌最多十招。”

  子昊仍旧闭目养神,随口道:“九招。”

  庐老大双手铁棍一前一后向着秦师白当头劈下,声势骇人。两道铁棍形成微妙的差距,秦师白如果为避开第一招向侧闪开,那第二条铁棍便会以凌厉的杀招破入他胸膛,使之血溅当场。庐老大行事虽然为人所不齿,但身为一帮之主,武功毕竟也颇具造诣。

  人影一闪,秦师白已经破入双棍攻势之中,左袖前扫正中庐老大后一棍棍梢,发出当的一声震耳清响。庐老大身躯一震,铁棍再难前进半分,一柄折扇闪电般自秦师白袖中吐出,直奔对手面门,庐老大暴喝一声,攻势冰消瓦解,再次向后退去。

  这边洛飞与蒙渠刀起爪落,已经缠斗一团。两人身法都是极快,阴森的爪风中不断有刀光一闪而过,蒙渠呼啸连连,双爪运转如飞,频频向洛飞周身要害抓去,更有精光隐现,却是他指上装有淬毒的钢套。洛飞自然不会蠢得与他空手对招,手中刀光劈、刺、削、挡、挑、格,三寸飞刀神乎其神,百变莫测,突然轻啸一声,化作一道凌厉的光轮,向着蒙渠飞去。

  叮!当!庐老大右手铁棍飞出,踉跄着向后撞去,瞬间面无血色。

  秦师白潇洒收扇,刚好出了九招。子娆不服气地顿了一下足道:“算你赢了,这庐老大真不中用!”跟着展颜娇笑,将一杯热茶送到对面。

  子昊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却抬手斟了两杯酒,取了其中一杯,“有赌无酒,岂不扫兴?”子娆眼中现出些许诧异,转而又流露柔媚明亮的光彩,取杯低眸啜饮,细品其中滋味,自是千回百转,莫能言表。

  血沙帮无一是殷夕语的对手,兼之帮主落败,早已溃不成军。又过数招,蒙渠也在洛飞刀下受伤,在冥衣楼、铁旗门、跃马帮三大势力夹攻之下,天荒道和血沙帮此次可谓倒足霉运,千灯阁中不愿支持宣军的旁观者纷纷叫好,三帮一时声威大震。

  蒙渠气势受挫,出招再不似之前狠辣。洛飞长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蒙大先生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免得天荒道万劫不复!”正是将方才蒙渠对秦师白的话原封送回。蒙渠面色铁青,却疲于应付四面八方绕身疾袭的刀光,难以开口反驳。洛飞哈哈大笑,手中利芒再现,忽然分作丛丛精光,向着蒙渠迎空罩去。

  蒙渠刚刚击落先前骤风急雨般的十八柄飞刀,一口真气不畅,落足地面,漫天刀光已夺面而至。眼见他再也无法躲避,不死也必重伤,夜空中忽然响起一阵疾锐的轻啸。子昊眸光一动,向外看去,只见四面灯火疾闪,一片水光骤如雨下,漫空射向洛飞施出的三十六柄飞刀。

  水光爆散,刀影激旋,蒙渠怪啸一声闪电后退,于千钧一发之际捡回性命。

  所有飞刀转头向外倒射,利啸中更有一点疾光,势如惊电,迅若激闪,破空直奔洛飞咽喉,去势之快、角度之辣惊心动魄,显然是要杀人夺命。

  洛飞大吃一惊,杀气劈面而至,情急之下仰身后翻,同时手中两把飞刀向前射出。

  当!

  那点光影忽然消失,半空中爆出无数碎片四下激射,洛飞闷哼一声撞在廊柱之上,肩头鲜血横流。

  秦师白和殷夕语同时落在回廊之前,兵刃出手,挡下飞袭过来的碎片,发现这被飞刀击碎的竟是一个薄瓷酒盏。两人转头对视,皆目露震惊,这人居然以一杯酒水阻下洛飞全力出手,分作三重袭击蒙渠的飞刀,更顺便掷杯伤人,若不是洛飞反应敏捷,此时早已横尸当场。此人非但武功高绝,出手更是阴狠毒辣,不知却是何方神圣。

  洛飞捂着肩头微微喘息,心中震惊绝不在二人之下。因为所有人中只有他清楚,那个酒盏其实是在被飞刀射中之前自行爆裂,对方不但轻而易举挡下了他的必杀绝技,更加以真气灌入酒盏,使之化为夺命的暗器。如果他的飞刀迟上一刹出手,便会像蒙渠本该遭遇的下场一样,死于漫空利刃之下。思及此处,洛飞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只听一个低沉妖冶却又威严迫人的声音自楼上传来,“吵吵闹闹扫人酒兴,冥衣楼和铁旗门识相的话立刻给我消失,否则后悔莫及。”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皆觉这人虽然露了一手上乘武功,但口气未免也太过狂妄。秦师白收回折扇朗声说道:“敢问尊驾何人?插手我伏俟城之事,何不报上姓名,免得大家误伤和气。”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他态度仍旧客气得体,显示出一帮之主应有的气度。只听楼上另外一人振声长笑,“就凭区区铁旗门,恐怕还不够分量让宣王自报家门,我皇非可以用‘少原君’三个字保证,你秦师白这一次绝对保不下伏俟城。”

  千灯阁内外人人脸上色变,没想到三楼上二人竟然是叱咤北域的宣王和少原君皇非,唯有被手下搀扶着的庐老大和死里逃生的蒙渠同时面露喜色,但却不敢胡乱开口,免得惹怒二人。姬沧突然横插一手,大挫冥衣楼声势,皇非更加高调亮相,震慑众人,子娆不由微微蹙眉,转眼间看到子昊眸心亦掠过细微的清芒。<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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