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慕方一通大道理说得众人稀里糊涂,只知道最后不知怎地好象他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一般,先头那与他发问的眼镜青年更是如坠云雾,但又不肯在人前显得自己无知,一边在脑袋里思索对方的理论一边在脸上装得恍然大悟的道:“哦!原来如此,看来你是对的。”,施放一颗“烟雾弹”自己落台,转过身去在肚子里暗道:“他妈的这小子明明骂过我,大家都听见的,怎么又没骂来着?”。
与他同桌的推了他一下问道:“你明白他说的什么吗?”,这眼镜儿尚要充做好汉,摇手撇嘴道:“其中理论高深,非大家能理解,我虽明白,但说出来也与他一般深奥,还是不说的好。”,端起一杯热茶往自己嘴里到,又暗里骂道:“操你奶奶的,今天回去写日记只八个字:辱甚,哑巴吃黄莲,恼。”。
数千年后,此君当日日记为考古学家发掘,考证上述八字真言,作出万言论述专著一篇,大致说某年某日,某哑巴当众吃黄莲而遭致受辱,其人善文,将此事收录于当日笔记以排遣个人烦恼。黄莲为何物今已不可考,既能令其食而受辱,定是会让人身心受到创伤的不雅之物,详情如何,有待于食物学家研究论证。
与钱慕方同桌的熟人除开曹木甲之外,早已对他的言行见怪不怪了,知道那些茶客肯定都在心里挠头皮,自己这边有一人伸手将茶馆的伙计叫过来要茶喝。
曹木甲等了半天也把见桌上有什么可以用来饱肚的糕饼,左看看右看看。他身边的一个青年问道:“你在找什么?”,曹木甲心不在焉的答道:“没什么,看看环境。”。钱慕方对他道:“你饿了么?”,曹木甲将头一点,道:“有一点。”,钱慕方将桌子轻轻一拍道:“说好今天我要请你的,只不过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
他的口气挺大,倘若曹木甲大嘴巴一张:“我喜欢吃鱼翅!”,那好了,做鱼翅也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完就的,拖到中午自有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食堂请客,钱慕方一分钱也不用出。曹木甲自己又不是大傻瓜,何况茶馆里哪来的鱼翅?因此假惺惺的客气道:“客随主便,我听你的就是。”。
钱慕方同桌的熟人都暗道:“傻瓜,钱慕方几时请过别人客的?你说客随主便,那么他最中意的就是吃午饭吃晚饭,有联大食堂做他后盾,我们就这样让他请过几次了。”。
果然,钱慕方呵呵笑道:“我么,最喜欢吃的就是午、晚两餐。”。
曹木甲心中暗道:“这厮是个骗子!”。
不料钱慕方随即又道:“这一来你定在心里认为我是个大骗子。”。
曹木甲脸上一红,讪讪笑道:“我哪会那样想?”。
旁的人都暗道:“你的脸一红就是让他说中了,与哲学心理系的坐在一起,若不做到厚颜无耻便能让人家如同透视机那般看个通透。”。
钱慕方故作不知他心思的模样继续道:“今天偏是例外了,而且要么不吃,吃就吃些好的。”,手指一根根的掰起数道:“昆明的好东西也不算少了,比如这里最惯见的有烧饵块,是用米舂制的,如同烤年糕那般烤好了抹上佐料即可食用。其它的尚有豆花米线、酸辣凉粉。只不过最有名的却是螺蛳肉,别处虽然也有吃螺蛳的,但比起昆明的要差很多。城南滇池盛产巨螺,又肥又大,人在昆明若不吃这玩意儿好比外国人到了中国没登长城一般。”。
将自己面孔转向曹木甲颇诚恳的道:“你以为怎样?”。
昆明滇池确实产有巨螺,肉味鲜美,居滇人诸美食之首,只不过滇池位于昆城以南,曹木甲由他工学院处出门不多时就能喝到滇池水,比在文、理学院这大老远的地方可近得多,钱慕方问他“以为怎样?”,那意思是说只要你一点头,这就立刻打道工学院,说不定还要到那里搅扰你一餐午饭,饭饱之后人心思归,谁知道还会不会约好“下次再请你吃螺蛳”?哲学心理系钱慕方非但是个骗子,而且还是个极有手段的大骗子。
张敬来刚开始听到曹木甲的声音时就发觉有点熟悉,他昨天晚上偷听孙造书与另一个青年的对话,那不知名的青年与左近这众青年人之其一的嗓音几为一人,另一个夸夸其谈的他先还没会意,因为钱慕方与他说话是昨天白天有空袭警报的那阵子,时间既早,当时心里也害怕日本飞机会把炸弹扔到这里,所以对钱慕方的声音记不甚清,但听了这大半天,他越来越肯定这两个青年是自己碰到过的,不住的拿眼睛向钱慕方等人瞟过去。
钱慕方是背对着他,并不知道他在往这里看,他也不屑理会张敬来。曹木甲是与钱慕方对坐的,张敬来往自己这里看了许久,眼中神气颇显怪异,他已察觉多时。昨天晚上他与孙造书在雨中对吵,后来又有一个苍老的大嗓门冒出来将孙造书一通臭骂,那嗓音他还记得,只不过先头张敬来与司马介说话时他曹木甲正沉浸在油炸松糕上是该撒白糖还是红糖的难题上,终于决定还是撒白糖时张敬来已经不说话了,只钱慕方在发他的谬论,这时听钱慕方问自己“你以为怎样?”,他避而不答,轻声道:“那边有个老头儿在看我们,看了半天了。”,钱慕方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撇嘴儿轻声道:“别理会他,昨儿躲警报我还请他喝莲子汤,没想到他是个懦夫。你先答我‘怎样’。”。
曹木甲心想:“你这个问题我实在难回答,我一点头,中午饭准到工学院去吃了,虽然不用我花钱有学校食堂做后盾,但这口窝囊气我可咽不下。”,他昨天向钱慕方讨莲子汤喝时已觉此人为人小气,与自己在某些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钱慕方之彼在他曹某人看来,不过是“某甲”的个性翻版,平日如何自己唬弄自己的,照搬出来唬弄他多半也差不到哪里去。
轻轻一拍桌子道:“吸食螺蛳最不干净,尤其工学院教授最近告诫各系弟子,疑是日机在空中向滇池投了什么细菌武器,现在想起吃螺蛳,无疑于拼死吃河豚,肉味虽极鲜美,但小命须得置之脑后,谁有这胆量?”。
大凡想吃那高处的葡萄而不可得的,往往说那葡萄是酸的,其意有二,一是自我安慰,抚平欲望;二是遮掩流口水的真实原因,将“想得掉口水”转化作“酸得掉口水”。曹木甲最爱零食,想吃而没钱去买则永远会在肚里安慰自己:零食虽好,但最不干净,尤其是在小摊上购买的,一双双手挑过来挑过去,上面不知存留了多少病菌,少吃一点生命便多一份保障。他长这大吃了无数的零食,总也不见有什么病菌危及小命,不过每及用这种方法安慰心灵皆屡试不爽。
钱慕方本就是扯的一面顺风旗,他哪里会真的跑去滇池里捞螺蛳?曹木甲发话拒绝自己正好下台,于是苦笑一声自嘲道:“这样?就太遗憾了。我本想不花钱请你老兄些当地的美味,没料倒日本飞机连咱们吃螺蛳肉的权力也给剥夺了,现在国难当头,休说大家穷得叮当响,就有万贯家私也定是先捐献出来购买武器去了。这样罢,我就以茶代肉敬奉大家了。”。
这番话于情于理都能过得去,曹木甲虽然爱贪嘴,但大事上还是分得清楚轻重优劣,钱慕方在他眼中小气是小气了一点,不过说话很有分寸,知道大道理有时候抵得过万两黄金,扯出来一说可压得众人心悦诚服。遂将面前的茶杯也端起来道:“受你这块红烧肉!”,余的几个也纷纷举起各自的茶杯干杯道:“这里还有回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