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机接连对昆明进行轰炸,张敬来最担心的就是设在联大校外自己正在铺设的高能粒子加速器的工地可不要被损毁了,每天夜里都要去巡视月遍。好在日机只是对昆明城内进行骚扰,城外郊野来得则比较少,他的加速器喜幸平安无事。到这天晚上一场瓢泼大雨没头没脑的下下来,张敬来担心雨水侵蚀工地,披了件蓑衣就赶出来查看。
加速器是埋设在地下的,平时先提前在地上挖好深壕,待所需设备运到就在晚上进行铺设,随后再马上用挖出的土埋起来并撒上干草杂物隐蔽。今晚大雨一下,挖的壕沟进了一半水,已经埋好的加速器部件是用防水的雨布封口包实的,一场雨对设备本身影响不太大,就是雨停后要把积下的雨水再排出壕沟会要花些额外的工夫,张敬来想到自己大把的年岁还要为这小事操心就有点感慨不已了。
正在暗自叹息时,远处一条光柱往这边扫了一下,张敬来连忙蹲在地上,暗想:“这晚了还有什么人在赶夜路?”。
那光柱是个打着雨伞的汉子照路用的手电光,由附近的荒地里过来的。张敬来不记得这附近有什么住家,只有条小路是从昆明城一直通到外地。晴天的夜里或者有人会赶夜路,但雨天就不大可能了,更何况是三更半夜一个打着雨伞的汉子在赶路。那汉子的面孔虽然看不清,但大致的身形却并不是普通的贩夫走卒,而是像有些学识的人,因为这种人身上穿的是长袍,走路时多会显得很秀气的将长袍的一角设法掀起以免被地上的泥水弄脏,这样的人越是不会黑灯瞎火的乱跑。在昆明除了与自己结交的那个军统局云南站姓陈的麻脸小队长的手下常常会有些奇怪的举动外,其他人断无这雅兴。做特务的也不是简单人物,难道那赶路的汉子也是搞谍报工作的么?
张敬来心中有点狐疑,若是陈麻子的手下在办事,自己就不好贸然打扰。两边虽然有交情,但谍报工作非自己所长,人家半夜接头联络做秘密工作,外人闯进去看见了说不定会为了保密而被灭口。可是陈队长与自己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在这附近也曾与自己一起走过,对自己的举动人家是一清二楚的,他有什么事要对自己保密的话怎会让手下走这边的路呢?
张敬来的心头突突的跳了几下,暗道:“怕是日本的间谍,昆明遭受空袭,这边的气象不是几百千里以外可以说知道就知道的,须得有秘密电台通报,几时云多几时云少,能见度大致怎样,会否有雨有雾,哪里新设了有轰炸价值的目标……”,一想到“有轰炸价值的目标”,脑中嗡的一响。自己的粒子加速器的轰炸价值有几何?这物虽不是什么直接的军工设备,可事关高能物理,高能物理在兵器制造中也他妈的占有好大的份量,西洋各国不是也在搞加速器么?他们的科学家是怎么说的?“威力巨大的超常规武器”。自己还骂那些家伙是刽子手和军火商,如今大家走的路子差不多,只是在细处略有不同,日本间谍自不会费力探出两下的“微小差别”,总之只要是加速器,那么说不好先炸了再说。
张敬来大急之下差一点要冲出去与那走夜路的汉子拼命,后一想自己一大把老骨头不知道拼不拼得过人家,拼不过时只好让人就地干掉。云南地处偏荒,风景十分的不错,张老三被人弃尸荒野时死不瞑目,大把的秀丽风光依旧可以印入眼帘,呜呼哀哉之际亦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略加考虑后老张决定先过去探探清楚,倘是真的有日本间谍的秘密电台,回去同陈麻子说,让他的人去,他们搞谍报的对付间谍自是有法宝手到擒来。想毕,低着身子向刚刚发现电光的那处摸过去。
赶路的汉子正是郑泗江,他也没想到这晚的雨天还有个老主顾在外面。张敬来是偷偷摸摸的,加之雨声又大,隔远了便听不见脚步声,他身上还披着件黑糊糊的蓑衣,这时候不注意看根本不会晓得有人从附近过去。
张敬来跑到郑泗江初现身的荒地,在泥地上只摸索了一会,就听见前面有人大声说话,第一句是“什么东西这硬邦邦的?”,声音挺熟,只一时还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老张怕让前面的人发现,悄悄的蹲在地上侧耳细听,只听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你不要打岔,把心思用到正路上来,你看我可是光着的么?”,张敬来暗道:“怎么是光着的么?这些年轻人在这里要干什么?”。
先的那人又道:“这黑的天,你光不光着也无所谓。衣服里包的硬东西是什么?我且摸摸看。”,张敬来又暗道:“这声音还是熟,他妈的谁的声音让我记这清楚?那衣服里包的‘硬’东西会是什么?白痴也知道,这家伙还要‘摸摸看’,简直有点不正常。”。
他与孙造书一别就是一年多,打赌的事记得清清楚楚,但于对方的声音确实已有些陌生了,加之此时肚里生出龌龊的想法,越发不敢断定是与自己有什么交情的熟人。
果然,那年轻的声音道:“你摸什么?白痴也能探得出是什么物件。”,老张的眼前似乎出现一幅奇怪的图画,他心中还想:“真是糟糕,怎么碰到这种事了。”。
想抽身离去,只听后的那人怒冲冲的道:“我偏不知道手上捏的什么东西,你这样的家伙还能有什么好玩意儿?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
张敬来顿时大悟:“是孙造书这个小人。”。
因为当初孙造书与他打赌做约就是两个人大发脾气争吵的结果,这时再一听他发怒的声音,立刻便联想到是老对手在这里。只是听孙造书“偏不知道手上捏的什么东西”,张老三对他的斯文形象一下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心中骂道:“这些留过洋的年轻人就是无法无天,回到国内也这般无耻,三更半夜下这大雨两个男人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脱光了,另一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眼前那怪异的画面越来越离奇,已有些后悔与孙造书打赌,像这种道德败坏的年轻人,就是做自己对手也给自己老脸上抹黑。
正生气时那个年轻些的声音拍手笑道:“哈哈,说错了罢?偏就是可以喝的。”,随后就是往地上放水的声音。张敬来早在肚子里画了一幅不堪入目的图画,那边一旦有什么轻微的动静这幅图画就顺理成章的照他的想法改动。孙造书往地上到水的声音让雨声挡了一半,只击打在泥地上有啪啦啪啦的响动,张敬来暗道:“嚯!听声音到有几分威武雄壮!”。
那边又惊道:“你干什么?不要浪费了我的水。”,孙造书答:“我可没浪费,只不过想喝,一时没找到口子,你瞧淋我一身都是。”,然后咕嘟咕嘟几声道:“好喝,好喝。”。张敬来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竟然是这么个东西,老子都觉得丢脸!”。
孙造书肚里明白是遇到老熟人之后不由得慌了神,他并不知道张敬来的想法此刻要多龌龊有多龌龊,只不过此处是在自己制造车间的屋顶上,这老头子能找到这里自是别有用心。他自己就通过苏同翁的关系了解了不少关于人家的事,说不定人家也能通过苏同翁反过来侦知自己的事。张敬来也算有身份的人,他要赢自己的赌约也不会想到要杀人,但于自己的制作过程中弄点小麻烦还是极有可能的,因此孙造书也大声道:“张老三,你想做什么?”。
他比张敬来小了近三十岁,直呼“张老三”本属极为无理,但两人打赌之后几成仇敌,加之当下情况紧急,也不用如惯例那样假惺惺的叫他“张老先生”。
张敬来站起身循音走到他面前冲他脚下恶狠狠的“呸”的一啐,道:“你方才若是叫我‘张先生’,老子过来就是一记耳光给你,幸亏你他妈的还算知趣,称老子作‘张老三’。咱们之间既然从未客气过,也用不着姓张的正你的规矩,但是从今往后老子不再与你打赌了,你敢死跟着,老子便自甘认输。”,言毕转过身又是“呸”的一口,自言自语道:“与你这般人物打赌,赢了输了老子都没光彩。”恶狠狠的跺脚走了。孙造书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大火,但这老家伙说什么“自甘认输”的话,难道是他窥到了自己的什么秘密不成?一时间思绪万千,轻易得来的胜利竟让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