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同翁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将那断椅腿抛过来,嘴里道:“接着。”。
穆怀远伸手去接,等抓到时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那椅腿竟显得有点沉甸甸的,手上用力一捏,感觉着手硬邦邦的就知道不是木制品,又用另一只手卷起手指用关节在椅腿上敲了敲,听声音也是金属。只是这截金属仿制的椅腿实在像极了真的,上面的木纹清晰可见。
苏同翁又道:“这是英商从缅甸运过来的,钢铁不好直接过关卡,他们就掺些杂物铸成椅子诸品运进国内。你拿回去验一验,看看具体成份我好估价。这趟买卖做成了我便在报酬之外另给你在商行预留职位,你一毕业便可以过来领月薪。”。
穆怀远大喜,振振有词的道:“苏先生请放心,我一定不负重望。”。
苏同翁甚是高兴的对他道:“好,不过这事不要跟公司的曹副经理说,他有时太过招摇,我怕他会泄露商业机密。”。
司马介昨天遇到穆怀远时也叮嘱他说曹木甲“树大招风”,容易引人注意,金属交易事关战争物资的启运,不好让人知道底细,因此苏同翁跟穆怀远说要他防着曹木甲时,他心中早已明了,并不因为苏同翁的话为怪,拍胸膛保证道:“这个自然,曹副经理树大招风,我心中有数。验出的数据我直接报告给苏先生您知道。”。
他心中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还有报告司马先生知道”。
苏同翁也没想到他昨天在街上正好遇到过司马介,若是知道这事,那连检验的事也不会找穆怀远,而是另寻他人了,这也是该着苏同翁的秘密要暴露。
*****
苏同翁又用旧报纸将那黑漆漆的金属椅腿包起来交给穆怀远,嘱咐他拿好,出门别让人偷了。
穆怀远把那物用双手捧了告辞而去。
得了这份好差事他第一个便想去跟于椰萍报喜,只是于椰萍上午还有课,穆怀远又想去跟马幼山等人说,但后一想苏同翁叮嘱过自己的那些话就又忍住了,因为马幼山等人是与自己同在利通替苏同翁效力的,跟他说了怕他又去告诉“曹副经理”。
喜事当头又忍不住想找个无关利益的人倾诉时,生物系袁求生的英容笑貌马上清晰的印到穆怀远脑海中。袁求生与他一般也是临近毕业,这时候没甚课要上,只忙着准备毕业考,寻他解闷最是便捷,穆怀远直接就又跑到袁求生那里去了。
袁求生见穆怀远大驾光临当然要竭尽全力欢迎,除去不能三呼万岁,余者差不多该溜谀的都溜谀一遍,该拍马的亦不保留半分。穆怀远受他热情欢迎,感动得无以复加,在这种朋友面前他还装什么假样子呢?自是敞开心扉,将苏同翁召见自己的大好喜事如实细述了一遍。
袁求生见他高兴,顺手又给他加了几顶高帽,什么“老兄前途无量,发达以后不要忘了小弟哟。”,什么“联大将出现一名青年富豪,白手创业令后来者不能仰视。”。穆怀远让他一捧,浑身的骨头轻了三两,心想这种事要做得麻利点,好让苏老板知道自己为人勤快,又告辞袁求生自去验测金属成份去了。
袁求生见好友前途一片光明,自己却还未搞定毕业后的出路,心中颇不是滋味,待穆怀远前脚一走,他后脚便离开宿舍出校门而去。
校外不同校内,好一片花花绿绿的世界。昆明虽常受日机空袭,然地面生活依会在战火间隙里泛出千姿百态的妙处,诸茶馆仍是高朋满座,戏院亦有发售戏票,街边爆炒得喷香的花生黄豆还是那么让人口水横溢,并不见得因飞机的轰炸就会缺少应有的魅力。
袁求生在街上漫无目标的逛了良久,忽的在眼目范围内看见一个熟人,只见那人发杂袍污,却背着手踱方步款款而行,一双贼眉鼠眼兀自不住的向两边的店铺上下打量。那人看见他时浑没在意,哼着一支小曲儿与之擦肩而过,袁求生暗道:“这不是钱慕方么?怎么他也没事做上街闲逛么?”。
钱慕方于他只见过一、两次,两人并不很熟,昨天还几乎吵了一次,此时偶遇当然谁也不必理会对方。袁求生哼了一声,将下巴向上一抬正要继续走,只听身后钱慕方道:“怎么这巧?又遇到你了,不见我昨天跟穆怀远在一起的么?这快就忘了?”。
袁求生听他的口气显得生硬,言语中暗带几分讥讽,遂止住脚步又哼道:“对不起,我忘记了。”。
这话好似是两个声音在说,另一个声音比他要缓和些,并且也显得成熟许多。袁求生好是奇怪,扭转脑袋向身后看,只见钱慕方和一个方面的汉子也在盯着自己,那方面的汉子面相极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与自己一起说“忘记”的正是那方面大汉。
钱慕方讥讽道:“这好巧,原来这多人都忘记了。”。
那方面的汉子面上颇显得尴尬,复又哈哈一笑,说道:“你一提我记起来了,你是穆怀远的那个姓钱的朋友。”。
钱慕方面无表情的道:“朋友谈不上,关系却要拉一拉,不但是穆怀远,连曹木甲那样的人我也是竹篮打水空忙一场,以后还得靠自己从头再来过。”。
曹木甲是联大工学院的人,现在正在做穆怀远效力的商行的副经理,这里的内情穆怀远早跟袁求生拉过话,钱慕方的意思是说他也认得曹木甲,不知怎地好象得罪他了,愤愤不平时在向那方面汉子述苦,但不知这方面汉子是他什么人?
昆明生一张方脸又认得钱慕方的还会有谁?当然是司马介了。他与穆怀远分手后去各处接头点与属下特务安排工作毕便匆匆忙忙的向文林街赶去听后方的例行通讯,还没到文林街半路上迎面碰到钱慕方。
司马介素爱整洁,对钱慕方由打本能的生出厌恶之感,本想装作看不见与他擦身过去的,钱慕方眼睛却尖得很,几句话一说让他不得不停下来打招呼。司马介并不清楚钱慕方与穆怀远的关系,也怕他回去后在穆怀远跟前说自己的不是会破坏情报的来源,若是晓得真实内情,屁也不会理他。打过招呼之后又向袁求生仰仰下巴笑道:“我忘了是情有可原,但这位年轻人好似与钱君同窗,常年在一起哪有说忘就忘的?我看你们二位之间到应该坐下来喝杯茶聊一聊。”。
袁求生与钱慕方一起冷哼道:“哼,谁会自讨没趣儿?”。
司马介哭笑不得的道:“好好好,你们谁也不愿自讨没趣儿那就一个向东走一个向西走,等到想凑在一起讨些趣味时再回来,我不好夹在当中自讨苦吃,我向南走,再见罢。”,将手背到身后,仰起下巴与这二人交错而过。
走了一会听见身后有踢踢蹋蹋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煞是有趣,只见钱慕方跟在自己身后,另一个三角眼的跟在钱慕方身后,两个人皆是与自己一般仰起下巴。司马介禁不住笑道:“喂,身后面的朋友,你们跟住我做什么?”,钱慕方悻悻的道:“我并不想跟住你,只是两只脚不听话。”。
司马介向他身后一努嘴道:“那么你后面那位呢?”。
钱慕方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道:“我怎知道?许是见我生的漂亮?”。
袁求生冷言冷语的道:“以为我很稀罕你么?只是见着你前面的人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想看看清楚。”,钱慕方冷笑道:“也不知道羞臊两个字怎么写?我的皮肉已经很厚了,又来一个强似我的。何必说‘面熟’?不如直接认作亲戚好啦?”。
司马介冲袁求生道:“你见过我么?”,袁求生摇摇头道:“不大记得,好象与你相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