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张敬来如约而至,与司马介两个人一起出了昆明城一路向西北而行,过了联合大学又走了片刻即见荒地里站着几个穿着西装的青年。张敬来用手一指他们对司马介道:“到了。”。
司马介粗略看去,那几个青年脚下的草地翻起一片一片的泥土,有的还是新挖的,走近了一看,地上有段未掩盖的壕沟,壕沟一端露出管道支架诸物。张敬来先自去与那几个青年说话,那几个青年皆小声与他作答,但脑袋都摇得拨浪鼓一般,有的还推开双手做无奈状。张敬来紧锁眉头过来与司马介说话,指着地上的壕沟道:“工程进度到这里就停下了,我之前已完工近三分之二,剩余的就要看你的了。”。
司马介奇道:“原来所谓的加速器是埋在土里的这种管道,看上去如同铺设的地下缆线一般,不知道另一头在哪里?”。
张敬来道:“本不该这样,但正经八百的搞起来破费太大,用料更多。这时节,埋在地下也可防止破坏。”。
他只说了这多,而所谓“另一头”却并未答复。
司马介寻思:“只知道眼皮下的这一点根本不够,飞机在半空中投弹炸这一点点地方好比用大炮打蚊子,即便是在地面派出爆破小组,炸这个地方未必正中要害,须得弄清楚这加速器的端口,因为端口往往是最繁杂的接收设备所在,炸了端口就好似一条长蛇没有了头。”。
想到这里对张敬来道:“高等的科学我不懂,如张翁所言,这东西尚有三分之一未完工。我接手买卖是半途杀进来的,之前的工程不大了解,三分一,何为三分之一?十吨材料可成就这三分之一,三十吨也可说作三分之一。若是用料更多,我便不能着眼零敲碎打的与人做交易,购买东西多时折扣也多,于大家都有好处,这个道理张翁应当明白。”。
张敬来听他的口气好似有心继续干下去,心头一阵狂喜。
司马介的话甚有道理,整个加速器的工程做了三分之二,一千米的三分之二近六百余米的长度;一万米的三分之二近六千米的长度。剩的三分之一也许只剩三百米,也许有三千米。司马介是个做买卖的,第一时间要考虑的是整个预算,做到万事心中有底,总不好说今天的三分之一是三百米,到过几天却去报告说还有三千米没完工,他定是要知道实情的。
张敬来本就有心拉他做自己联盟,这时候出自一相情愿的想法让他日后吃了大亏。拉着司马介呵呵笑道:“司马老弟,你若是与我结成同盟我便如实告诉你。”。
司马介脸上还故意露出一丝难色,显得有些犹豫。张敬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纸团塞到他手里说道:“今天只让你看这多,送你一样东西回去琢磨。你也不要马上答复我,过两天你觉得有兴趣了去我们常坐的茶馆找我。记住,这事不要让你打算合伙做买卖的苏同翁知道,我怀疑断你手的那西装是他的同伙。”。
司马介手中多了一物,外面包的纸团,然而显得比纸团要沉重,怕里面包的是易碎的东西,也不敢大力捏,问张敬来:“张翁这是包的什么?”,张敬来笑道:“是你们买卖人最喜欢的,不过你要好生看清楚它像什么。走罢,我们先回去。”,不由分说,拉着司马介又回去了。
等回到家里,司马介把张敬来送的那枚纸团打开,眼前霍然一亮,只见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金球,司马介当时便脱口叫道:“好大的一份礼物!”,但随即便知道张敬来决不会用金子来贿赂自己,他还要自己看清楚这物像什么,当下托在左手仔细打量了一回。
只不过是一枚不甚规则的金球,这金球外表坑坑洼洼,中有空隙,若是说像什么,只好说是像一块从火山里蹦出来的含杂质的金块。
这个解释只有自己听得进去,到张敬来那里说不好要让他讥笑的。
司马介将那枚金球从手掌上换到桌子上,连睡觉时也要拈在手指间对着灯光细细琢磨。琢磨了两天也没琢磨出什么,也怪不得他,他是做特务的,平日的起居生活多有人打理,要吃饭吗?有钱时上馆子,没钱时偷摸拐骗抢。生炉子烧火做饭在他是连做梦也不会梦到的,大不了在荒郊野外想喝热水或者取暖时劈几块木头点燃,搓煤球若不是普通百姓要兼顾生活必须做,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见到。那煤球是用煤厂剩余的煤灰加少许黄泥和水捏成的,平常百姓嫌购买煤块耗资太贵,往往在煤厂售完煤块后将地上的残渣余灰收集起来做成汤团大小的煤球,这种煤球比煤块要省不少钱,有时民间还有专靠制售煤球为业的小贩。
苏同翁是有钱的大老板,他平日用的多是煤块,但煤球有一样好处是煤块所不能比及的,那便是在烹茶的时候。
烹茶须用小灶,细火慢慢煨,高雅一点的品家也有用小块木炭的,但那用多了也奢侈,只有煤球,大小可随意,价格更低廉。孙造书在苏同翁那里能得见煤球并转做成金球,得益于此。
司马介活了半辈子,煤块是什么他定是知道的,但什么是煤球?煤球长什么样子偏偏不知道,对着张敬来送的金球绞尽脑汁琢磨数日后,决定还是认输去向张敬来请教个明白。
张敬来说过,有事可去他们经常坐的茶馆找他。司马介把金球仍用纸包好寻了过去,张敬来知道他一定要到的,早订好了偏僻的位置在等他,见他一脸愁容的来了,心中暗道:“别说你,我老张也不十分清楚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是打定主意要设计请司马介入瓮,特意让茶馆的伙计在桌子上摆了个烹茶的小灶,里面正堆放引火之物和几颗煤球,等招呼司马介落座了,笑嘻嘻的问道:“看出什么了没有?”,司马介摇摇头答道:“还没看出名堂。”,张敬来呵呵笑道:“不急,先喝点茶。”,划了一根火柴将小灶点着。
司马介与他在一起喝茶向来是伙计泡好了直接送上来的,今天见张敬来在桌子上生火煮茶,这可是难遇的奇事,向张敬来投过去一丝疑问,张敬来摆摆手笑道:“过一会你便知道了。”。
两个人坐着聊了不大一会,小灶上的水开了,张敬来给每个人置了一杯。司马介对喝茶并不陌生,他日本国内就有所谓的茶道,论及仪式比其它国家要严肃千百倍,世人评价日本茶道之饮是品的过程,而中国人品的则是茶的神髓。张敬来这么漫不经心的给两个人开小灶,司马介腹中顿时有些不满,认为开小灶不比大碗喝茶,大碗茶鲸吞牛饮也没什么可见怪的,小灶则有点儿戏了,不但日本没有,在中国也没这样随便的。
张敬来见他面带不悦,笑道:“品茶须得选好水,自不是在这茶馆选个偏僻的角落就可以了事的,我真邀请你品茶的时候哪能这样?只不过今天不是请你来品的,而是来喝的;喝者,鲸吞牛饮不论及茶叶井水好坏皆可入肚。品者,高雅之享受,若非有好水,也不会轻易煮茶。”。
司马介更是奇怪了,一指桌子上的小灶问道:“这不是开的小灶么?”,张敬来拍拍他的手背笑道:“这小灶是为那枚金球开设的。我早猜到你想不出金球的所以然,为解你的疑惑特意做给你看的。今番喝茶,既非鲸吞牛饮,可也不是什么全无档次的,咱们俩做一次‘夹生饭’好啦。”。
“夹生饭”意指半生半熟的米饭,司马介在中国做谍探,有许多民间俚语是他不明白和不知道的,“夹生饭”一词他就没听过,心中一惊,暗道:“什么是夹生饭?我可别在他面前露破绽。”。
他潜入昆明充当间谍,知道要想不被人看破,日常的举止言行必须与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说得不客气点,在思想上首先要当自己是个中国人。他之所以敢在张敬来面前显露对他随意开小灶的不满,不但是与自己国内的高雅茶道精神不符,连中国平民百姓也会不屑,倘是换做苏同翁那样的大老板身份,说不定马上拂袖而去。张敬来说这次不是请自己来“品”的,当然也谈不上“喝”,突的从他嘴里蹦出个“夹生饭”,估计是不高不低的意思,这个词可得记好。司马介无从反对时,胡乱点点头含含糊糊的道:“夹生就夹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