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来带这念头琢磨了好几天。
陈广博告诉他已经与司马介重新做好了交易,日后各类设备就从司马介的商行运进。司马介这人比先前的苏同翁更为细心,诸项商品托运服务安全周到,张敬来开始还怕他不懂得装运,后一看人家商业行为中可圈可点的还不少也就放下一颗心来。
他依旧会到坐惯的茶楼喝茶解乏,本以为还会在那里遇见孙造书的那个“兔八哥”,不料喝了几天茶,那个青年再也不露面了,张敬来猜他可能是随孙造书一起走了。
时间转眼到了西历一九四零年。欧洲自波兰战争之后形势又转,德意志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将战略目标转向北部欧洲地区,实际上就是强大的英不列颠和法兰西两国也极为明显的感受到欧洲地区将会爆发一场大战。英国早在波兰战事爆发之际就开始举国的防空演习,将数十百万儿童迁至乡间,以防德机空袭。一九三九年十二月,英国皇家海军与德国海军在大西洋进行了一次剧烈的海战。英军三艘巡洋舰在南大西洋海面上围截了德军装甲战舰“格拉夫.斯佩海军上将号”,交战中德舰中弹驶入近海中立国乌拉圭之蒙特维迪亚海港避难,后被迫自沉于乌拉圭附近海面。经此事后,德海军为求在欧洲取得优势,将挪威收入战略目标内。
英法为自保,对德态度逐渐强硬起来,但这一来,海外殖民地就有点顾及不上了。
德、日两国早有军事同盟,约定一方若是与第三国交战,那么自己定要随之也向那第三国宣战,法德交恶之际,亚洲法属殖民地越南当即成为日军首要目标,只待法德宣战日军便可大举入侵。为了尽早切断中国的对外联系,日军战机在一九四零年就开始对中国西南大动脉滇越铁路进行袭击。
那滇越铁路北起中国之云南昆明,南抵越南重镇河口,主控经营权操于法国铁路公司。
为争回路权,中国政府曾数次与法国进行谈判,一九三五年由国民政府铁道部参事张慰慈与法国驻滇副领事卡栋对早期中法《滇越铁路章程》做了局部修改,其中包含铁路用地问题、铁路运价问题等等相关方面都有所修正,尤以新章之第二十四条“万一中国与它国失和,遇有战事,该铁路不守局外之例,悉听中国调度”最是关键。
随着法国在亚洲地区势微,日军极有可能假滇越铁路引军北上,国内已有人开始考虑先敌切断此运输线。张敬来相熟的那军统云南站小队长陈广博由内部获知这一情况,知道他搞的加速器怕是搞不成了,因为大量的钢材与设备都是经由滇越铁路从法国商人手中买来的,铁路一旦被切断,一切供应都将失去。
陈广博有心将这个坏消息告诉张敬来,又怕他火爆脾气大发之下破口乱骂时泄露这重要的情报,如今在昆明已有日军间谍混入,叫那些人听去了,日军不顾法国还未与德开战,先期通过铁路用兵占领昆明,那时哭也迟了,因此干脆一言不发瞒住张敬来。张敬来又不是傻瓜,他在茶馆喝茶听人聊天,诸多情况汇集到一处,越来越提醒他两个字:不妙。
他也怕铁路让日军占领,如今天上已经有日军飞机在攻击铁路了,越南运过来的物质一天比一天少,自己的加速器少了钢铁便无法搭建,司马介倾了全力帮自己,然而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好在孙造书可能是回去了,就算没回去他造设备也一定离不开钢铁,自己弄不到可用的材料他也不大可能弄到,两人的私交上的仇恨大可丢到一边不予理会,但加速器的初始目的可不是为了跟孙造书赌一口气,这物晚起一刻于自己的研究就少一分帮助,他如今已六十多岁年纪,谁知道哪一天不慎便会呜呼哀哉?说不定头上落一颗日军炸弹当场就尸骨无存,以后在平遥老家就永世戴着“秀才”的头衔招摇过市。
张敬来拼了大半辈子,从倜傥青年拼到两鬓斑白的老人,就是为了摘掉这“秀才”的帽子,现在只要将加速器铺设好,离成功就只一步之遥了,滇越铁路是否畅通于他的声誉大有影响,怎可不多加关心?因此三天两头的旁敲侧击陈广博,希望能从他那里多了解一点情况。陈广博一张麻脸总是如同麻石般不动声色,什么内幕也勾他不出,无奈下只好尽力去拜托司马介在铁路上多跑一跑。司马介也真有本事,战事越是吃紧他越能弄到少见的货色,虽是涓涓滴滴,但总比没有的要强,况且积少成多,加速器也总有成功的希望。
张敬来怕只托一个司马介还不足以保证钢铁设备的来源,复又亲自去找苏同翁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另弄些材料给自己。
再到苏同翁家里见他时他的神气比以前可大不一样了,以前见他时双方都互有客气的话说,现在苏同翁不同了,满面红光,与他提及钢铁材料的事他只是哼哼,不轻不重的说已经不打算做钢材交易,现在只在家里养老。
张敬来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曾经取消了与他的交易在生自己的气,此刻他是有求与人,嗓门也比平日小许多,陪笑道:“苏老板不做金属交易了?那还做什么?真在家里养老的么?你的年纪可比我老张要年轻许多,这战乱时节大家正在为生活四处打拼,哪里还有人敢放言在家养老的?不会是在气我前些时与你取消过生意罢?”。
苏同翁哈哈笑道:“买卖是双方自愿,张翁做事自有张翁的道理,说不上得罪谁不得罪谁,生意人若是今天与这个生气明天与那个生气也不要叫做生意人了。我如今已确实不打算做钢材交易,在家养老虽是笑话,但如今已确实形同在养老。我只求自己快乐似神仙,别的事概不想过问。”。
他的话中其实有个关子张敬来没注意,他只说“不打算做钢材交易了”,而并未说就此不做钢材交易,张敬来一听他“只求自己快乐似神仙,别的事概不想过问”,叹了一口气,肚里暗道:“这是个没什么大志的市侩商人,与他多说废话做甚么?还是再另找它处罢。”。
(本章完结,下接第六章《滇越铁路》)
张敬来正打算与苏同翁作别,还未说话,只见孙造书笑嘻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孙造书异乎寻常的对他变得极为友善,拱了拱手怪腔怪调的道:“张老先生,小生有理。”。
张敬来大吃一惊,又去看苏同翁,问道:“苏老板,这个人怎么会在你这里?”,苏同翁笑而不答。
孙造书对张敬来道:“对不起,一直瞒住你,我到昆明时就是在苏老板手下做事,他也算是我的资助人。”。
张敬来立时明白自己求错了神上差了香,人家的话说得明明白白,苏同翁现在已是他孙造书的资助人,定会知道自己与孙造书之间的事,这种时候哪里会帮自己?不落井下石已是分外的有人情味了。
张敬来冲苏同翁道:“苏老板,我找错人了,咱们这就再见罢。”,言毕要向外走,孙造书客客气气的道:“老张慢走,我有东西送给你。”。
张敬来心想:“你还有什么好东西给我?送个白眼儿么?老子立刻原物奉还。”。
止住脚步甚是不屑的对孙造书道:“我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