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起造黄金台 践诺放曲易
夜离低眼细看来人,但见他髠头花袍,腰肋下斜插长短刀剑,正是海屯郡郡城下收伏的火南和其心腹鬼硨。夜离大喜,忙叫二人起来说话。
原来火南当初逃离天都圣宫后,便寻了一个荒僻之地修炼蛊兵,以翼将来东山再起,几年来他也修炼了蛊兵八百余众。那日在长街上吃酒,听说二王子弑杀了傲奢和国师凌空子,继承了贝机国的伯陀大位,便与鬼硨赶来天都圣宫探听虚实,却是果如传闻所说,因此就径入宫中投靠主人来了。
听罢火南叙说,夜离深赞二人忠心耿耿,便道:“你二人来得正好,寡人正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们去做。”
“不知主人有何事吩咐。”火南道。
“寡人正想建造一座黄金台,但没有心腹可用,你二人正好解了寡人的忧愁。”夜离高兴道。
“请主人尽管放心,家奴一定尽心竭力办好此事。”火南铿锵有力道。
“好!寡人封你为大总管,负责征收锻炼黄金事宜;鬼硨封为大督监,负责征招工匠和监工事宜。同时寡人赏赐你二人各一座官邸,享受俸禄,你二人觉得怎样?”夜离道。
“谢主人赏赐。”火南和鬼硨大为感激,齐声致谢。
“好了,你二人先下去吧,稍后寡人就叫宰辅朵大人亲自为你们安排官邸。”
“诺!”二人叩头谢恩,退出宫去。
夜离大为释怀,随即召朵颐进宫,将此事说了,并命他在天都圣宫之内选址,择日起造黄金台。
朵颐闻说,不敢违命,应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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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颐的拿手把戏乃是见风使舵,对勘舆之术却是一窍不通,于是募请了两位风水术士,一同在天都圣宫各处定罗盘,窥阴阳,观风水,仔细勘探。
过有几日,朵颐战战兢兢入宫觐见夜离。
夜离坐在龙椅上,问道:“朵大人,黄金台的地址可曾勘察好了?”
朵颐趴伏在珠帘外,禀报道:“启奏伯陀:天都圣宫乃是先祖所建,布局严谨,结构雄伟,如果随意拆毁哪一处,都有损天都圣宫的风水,所以……”
“所以什么?”夜离听那话意,十分不悦,不待他说完,恼怒道:“寡人是叫你在宫中选址,不是叫你来此废话!”
“是是是……”朵颐惊慌道,“所以小臣……小臣请了两位风水大师,与他们在宫中各处勘选了多日,这才发现圣宫中只有一处可以建造黄金台,但它是前朝的禁地,小臣不敢擅自做主,所以特来禀告伯陀。”
“什么前朝禁地?有我的黄金台重要吗?不必管它,尽管拆去。”夜离不耐其烦。
“伯陀有所不知:那禁地乃是天佑殿,里头囚禁着貙妖族的大呼图,如果让他逃了出来,小臣实在担当不起。”朵颐跼蹐不安。
“天佑殿?貙妖族的大呼图?”夜离肃然一愣,沉思许久,忽问道,“大呼图是个什么东西?”
“启禀伯陀……”朵颐小心回答道,“大呼图乃是貙妖族称唤他们头领的尊号。当年就是这个貙妖族的大呼图曲易率领貙妖进犯我贝机国,直打到天都圣宫,最后被国师设法诱到天佑殿内,用五行血符镇在了殿中基台之下。”
“原来是他啊!”夜离若有所悟道,“朵大人不必害怕!寡人亲自随你去解决此事。”说过,即吩咐朵颐前头引路,径出宫来。
数年前,夜离曾在天佑殿遇见曲易,并得了他的“通玄铁”,此后因命运舛蹙,就把这事给忘记了。现在经朵颐一提,忽然如景过目,毕竟还欠曲易一个承诺哩,并且夜离在陵若岛也答应过丘曲余有关貙人的临终嘱托,因此他拿定了主意,要放曲易出来。
夜离在众宫卫的前簇后拥下、同朵颐来到了天佑殿的门楼下。
只见四周林荫披拂,荒草丛生,垣墙上爬满了拇指粗细的藤蔓,绿阴阴,荒伏伏,叫人望而生畏。
门卫早已觑见伯陀驾到,慌都上来见礼。夜离略挥挥手,即叫门卫把院门打开。但那大铜锁早已蚀锈不堪,卫目捏着钥匙鼓捣了半晌,也没有打得开。
夜离甚是着急,上前顺手一推便将那大门连榫头一起推翻倒地,迎着飞尘扑扑昂首而入。
众宫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个提心吊胆的涌将进去。
须时众人俱进了大殿,原来那殿门早被夜离打坏了哩。
夜离环顾四周,灰尘厚积,光景依旧,便径走至座基下,蹲下身来,敲了敲那小洞口,高唤道:“喂……曲易……曲易……”
曲易自被凌空子囚禁在天佑殿里,也不知过了多少寒暑。
那年却巧遇见夜离,以为救星降临,不料竟被他骗了一场,虽然恼怒在心,但也无可奈何,只有在那座基下继续浑噩度日。
这日曲易兀自昏睡,忽然隐约听见外头有人叫唤,就猛地翻开眼来,细一听:果真有人在唤他哩!遂大喜道:“谁在上面叫唤老夫?”
“是我,不记得了?”夜离听有应声,答道。
“原来是你这个骗子!你就是变成灰,老夫也记得你的声音!你又来此作甚?”曲易牢记着夜离的声音哩。
“特来救你。”夜离道。
曲易听那话,转怒为喜,亢奋道:“你既然还记得诺言,来救老夫,老夫也就不怪罪你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你快快救老夫出去!”
“怎么救你出来?”夜离问道。
“你只将那五行血符揭了去,老夫就能出来了。”曲易道。
“这么简单!”夜离若有不信,往座基上细看,果见那道金箔符箓,约两尺宽六尺长,金光隐约。夜离遂暗中施法,攥住符箓一角,抬手即来揭起。
夜离要放出貙妖来哩,朵颐和众宫卫一个个抖抖瑟瑟,战战兢兢。
突然间,就听一阵霹雳炸响,直震得大殿摇摇晃晃,积尘飞扬。
烟光飞腾中,曲易一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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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那五行血符如此易揭,却又怎么禁镇了曲易这么多年,翻不得身?
原来凌空子撰画此符专镇貙妖,仅对曲易管用,就如“财神符”只能求财,“平安符”只保平安,“五雷神将符”只能召唤五雷神将一般的道理。莫说是夜离,便是寻常之人也都揭得开,因此天佑殿一直以来被封为禁地,无人敢进入,也无人敢来揭开这五行血符。
曲易脱离了囹圄,径落在大殿上,双目阴森森地扫视了众人一遍,就忍不住磨牙流涎道:“好香啊!老夫不知多少年没吃过人肉了,今日就先尝个鲜儿。”说过,摇摇屁股,猛地蹿将过来。
朵颐与众宫卫听见那话,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四处逃散。
夜离见曲易想要伤人,大怒道:“寡人才救了你,你却要吃寡人的人!”说罢,照曲易就劈去一掌。
曲易的指爪刚碰触到一名宫卫,就见一道强大的绿光如弦月弯刀般飞卷过来,无暇躲避之间,慌忙也拂出一道杀气。
只见两道光气交接,流星乱射。
一声响,天佑殿的右殿就被震塌了,梁柱滚倒,砖瓦纷飞。
曲易轱辘似的连滚带翻,径飞出了天佑殿。
夜离发声喝,紧跟追出,却远远睇见曲易蹲踞在地上,咨牙俫齿,蹬腿翘臀,双爪刨个不停,不禁想起自己在陵若岛练习纵行术的光景来,遂笑道:“曲易!你就只有撅屁股蹬腿的本事?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曲易中了夜离一掌,心血沸腾,好不疼痛,甚是后悔当初之举:“要不是老夫把‘通玄铁’给了你,岂能叫你轻易得手。”
“你还惦记着那块破铁啊?寡人早就扔了。”夜离过占婆岛时,不小心把通玄铁丢落在大海里,就想到以此蒙混过关,省得麻烦。
“哇呀呀呀……那可是老夫的宝贝啊,你却说它是块废铁!真是气煞老夫!”曲易气得哇呀怪叫,复蹿身扑将过来。但见他在空中一时变人,一时化虎,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夜离瞥得清,看得切,暗道:果然是貙人啊!看样子他是要来拼命!若我一时不知轻重打死了他,岂不有负嘱托?我何不试试那‘兜骨咒’,如果能奏效,一来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二来也免得误伤了他。
夜离暗自思罢,便默默念起密咒来。
曲易却不知就里,在空中连打了几个喷嚏,就一头栽落了下来,把地上栽出一个偌大的土坑,待要起身时,忽觉浑身犹如一把尖刀在剔刮骨头一般,剧痛难忍,不禁翻来滚去,惨叫不停。
这‘兜骨咒’为何这般灵验?原来此咒是丘曲余千年凝炼的密语,专门控制统御貙人。
见曲易脚爪乱蹬乱刨,痛不欲生,夜离暗自高兴,遂就停止念咒,喝道:“曲易!你服也不服?若是不服,我就将这‘兜骨咒’再念它一百遍。”
听到此话,曲易既知是夜离在弄神弄鬼,便伏地哀求道:“莫念了……莫念了……曲某服了……”
夜离见他服帖,傲然笑道:“你也不知寡人的来头!暂且饶了你。寡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就跟着寡人吧,将来必能光大你们貙族。”
“曲某愿意效劳,曲某愿意效劳……”曲易被咒得怕了,磕头不断,其实忿然不服哩,思忖着寻个机会问问那‘兜骨咒’的来头。
朵颐和众宫卫早就避之远远,惊心动魄的观战,此时见伯陀收服了曲易,一个个把心都放回胸膛,纷纷聚拢过来。
夜离遂命宫卫领曲易先去沐浴更衣,然后设宴洗尘。
曲易唯诺应命,随宫卫而去。
夜离复吩咐朵颐择日将天佑殿拆毁,起造黄金台。
朵颐一一领命,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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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之时,夜离在宫中设宴为曲易洗尘。火南和朵颐陪坐。
四众之中,除了朵颐之外,均是修道之人,若要吃酒,俱有海量,直吃尽了三四十坛美酒后,才都渐渐吃出些醉意。
曲易闷着心思,便仗了酒意问道:“曲某修道也有一千五百来年,为何今日伯陀只念了一通咒,曲某就似刮骨般疼痛难忍?还请伯陀说个明白。”
“实不相瞒,寡人被流放到陵若岛时,得遇了两位高人,一位便是你们的貙祖丘曲余,他老人家不仅传了寡人道术,还传授了这专门对付貙人的‘兜骨咒’,因此才拿得住你。”夜离颇为得意,便把在陵若岛的经历仔仔细细地叙说了一遍。
朵颐与火南听罢,惊绝不已,叹为千古奇遇。
曲易听得明白,知是貙祖的遗愿,慌忙离席,噗通跪在地上,俯首叩拜道:“原来伯陀是貙祖的传人,曲某有眼无珠。从今往后,我者阳山的貙族悉听伯陀的号令,若有反悔,天诛地灭!”
“好好好……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夜离大喜,搀扶曲易落座,举杯道,“来来来……今日大家尽情吃酒,不醉不归。”
三人举杯酬和,一饮而尽,遂又闲聊了多时。
曲易惦念起族人来,便要回者阳山。
夜离嘱咐他一番,便与火南、朵颐送出宫中。
曲易与三人稽首道别,一个虎纵蹿入空中,须臾就消失在半轮下弦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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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硨奉夜离之命,征招工匠,一月有余既已征招来数百之众。
在朵颐的指挥下,众工匠将天佑殿拆毁铲平,准备择日动工,起造黄金台。
按照旧俗:须在新台之下埋瘗宝器,或玉璧,或金圭,以避邪镇恶。夜离便将斩妖刀埋入了地下,这或许是斩妖刀的最好归宿吧。
黄金台按照图纸所绘和要求:方圆约有五里开阔,主楼分七层,砖瓦俱要用黄金铸就,就是连栋梁斗拱、门牖床几以及刻镂修饰之物也一律运用黄金,便是水池也要用金沙铺底。
此等建筑,规模之浩大,工程之繁琐,实是历代未曾所见!
而夜离只为了兑现当年一诺,不听众人劝阻,更不惜耗费万民之财来建造这座黄金台,其心之坚,其情之痴,亦可谓横绝千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