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宜婚配嫁娶。
华府大门外的带着程氏家徽的马车已经停了两个时辰了,可是华府的大门依旧紧闭,也没有人出来问话,而程府的家宰程围站在华府门前,一动不动,仿佛要站成一尊石像。
忽然,从门缝里传来一声低声的劝告;“程家宰,您就走吧,公子是不会让你们进门的。”
程围站的笔直,向门里的人道谢:“多谢,不过在下是为家主前来提亲,尚未得到答复在下是不会离开的。”
门里的人叹息一声,声音渐远却依旧能听到感叹,“都是什么事呦……”
程围目光一黯,却还是没有移动半步,一定要等到庄华出来给个答复,而且最好是同意的答案。
门外冷清,门内的世界却比门外还要冷。
被女方提亲提到家门口来,那个有头有脸的男人能受得了?别看自家主人一向宽容,不如管家和小姐管的多,但是要是问府里下人们最敬畏谁,谁的命令被执行得最利落,一定是主人“华庄”,虽然庄华目前为止还没下过什么重要事情直接指使过下人,别问府里的下人为什么这么选,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和她是这个府邸的主人有关,也可能和她平常里太少在下人面前路面,人们总是敬畏神秘的事物。
下人们噤若寒蝉,青繁这个府里唯二的主人可不怕触怒庄华,而且明显是一件庄华不占理的事,她必须得仗义出言。
奈何庄华在书房里已经窝了一个上午了,从她找过来开始,庄华的小书房的门就关得紧紧的,任她又喊又叫里面的人就是不开门,一开始庄华还偶尔回两句话让青繁别插手这事,但到了后来连声也不吱了,要不是青繁一直守在门口,还以为庄华已经不在书房里了。
于是,程围在华府大门站着,青繁就在庄华书房的外面站着,管家在大门和书房之间传递消息,十分忙碌。
这一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而庄华想是铁了心憋死在书房里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其实庄华也是十分的火大外加郁闷,把她堵在书房里一上午,她也很郁闷好吗,这个青繁啊,胳膊肘往外拐,三天前和程隽那臭小子凑在一起去珍兰坊向她兴师问罪的帐还没算呢,今天又把她堵在书房里,今天这事完了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要是庄华面前有一面镜子就会看见自己及其狰狞的面瘫脸。
“哥,天可阴下来了,一会可能会下雨。你真的不出来吗?程大哥平日里跟你可是好友,你就忍心他在外面挨浇受冻?”青繁不厌其烦的跟庄华报告着外面的风吹草动和天气变化,希望能以此软化庄华的铁石心肠。
庄华不屑的微微撇下嘴角,大门口的门檐可宽了,面向大门竖着排队站七八个人是绝对没问题的。
“程大哥可是一上午水米未进了。”青繁又开始打苦情牌。
庄华翻了个白眼,小爷我也一上午水米未进了好吗?而且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被堵进来了,我找谁去。女生外向啊,还么嫁过去呢就开始为他们家管家说话了,啧啧啧……庄华为自己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老泪。
突然青繁惊叫了一声,“呀!真下雨了!快给我拿把雨伞来!”
青繁这句话还没说完,庄华就听见外面的雨徒然大了起来,从无声无息到大雨瓢泼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哥……你……真的这么……吗?!”青繁在门外大吼,声音被雨声干扰让庄华听得不真切、庄华从书桌后起身,来到门前,手里的竹简也忘了放下,透过门缝,看到青繁打着油伞,站在门前的大雨里,裙角和鞋子都被雨水贱湿了,但她依然坚持的对庄华劝说:“既然你一开始就不打算娶程姐姐,为什么还要对她那么好?让人误会你们是一对!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算入赘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不要太在意世人的眼光,这难道放在你身上就不作数了吗!”这傻丫头说着说着哭腔都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个骗子,谁都骗,连我都骗!”
庄华揉了揉抽痛的额头,拉开了门。
青繁看着开启的门和手执竹简站在门口的庄华,一时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回这么快庄华就开了门,或者她根本就没想到庄华会开门,这是算得上惊喜了。
连忙快步挤进书房,生怕庄华又把她关在书房外面,庄华被青繁身上的凉气冲的喉咙一样,掩口闷闷的咳嗽了两声,然后关上了门,格挡住了门外的凉意。
“你受寒了?”青繁连忙把伞戳在一边,抓起庄华的手腕就为她把起了脉,然后才想起来,她根本就看不懂庄华的脉象。
庄华把青繁那副恍然之后失落自责的表情收入眼底,抽回手从衣架子上取了一件领子镶着火红狐皮的大氅,披在青繁身上,“下雨了,外面寒气重,女孩子受凉对身体不好,以后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青繁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双手拢着大氅,可怜巴巴的看着庄华,懦懦的问:“你不怪我让你在下人面前难堪?”
“把他们处理掉就好了,谁还知道难堪不难堪。”庄华淡淡说,然后又回了书桌后继续看手里未看完的竹简。
仿佛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和什么人在一起,庄华都是这幅模样,淡然自若,云淡风轻,既能安抚人心也让人害怕,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喜怒哀乐?有没有心?
“你说的是真的吗?”青繁泪盈于睫,声音有些颤抖。
“你在意?”庄华反问。
“我在意。我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开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所以我很在意,我也根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会难过什么时候是开心的,因为就算你怎么么样了如果不故意做出来给我看,我也不会知道。”青繁的眼泪秫秫的掉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很想哭,明明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哭,可是就是控制不住,眼睛里仿佛放了一眼泉,两只手乱翻上阵也抹不完不停涌出来的眼泪,真是太丢人了。
庄华很震惊,她从来不知道身边这个每天都好像很快乐的小姑娘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心事和害怕,而这些都只因为她引起的,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庄华手足无措,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看着青繁站在面前哭的像个泪人。
良久,青繁总算止住哭泣,但是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哭得太狠而一直在打嗝,连个鼻音都发不完整、庄华把自己的汗巾倒上水又拧干递给了青繁擦脸,青繁觉得丢人背过一张不知是因为哭的还是因为羞的而通红的小脸,夺过庄华递过来的帕子,跑到角落里去了。
“我只是吓你,想让你知道人一定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不要因为一时的鲁莽而闯下大祸。”庄华说。
青繁还在打嗝,说不出话来,心想那不是因为知道是你么。
庄华仿佛看穿了青繁的心思一般,说道:“习惯成自然,你习惯了鲁莽行事,在外人面前难免会犯错误。就像一个人做惯了坏事,若有一天他改邪归正了,可是大家还是会习惯的用以前的眼光来看他,并非人们都是不辨是非黑白的蠢人,而是习惯了。”
这是,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公子,程家大小姐就在府门外头,您快去看看吧!哎呦,好好的女娇娃站在雨里都给淋坏了……”
青繁转身着急的看着庄华,却又在庄华看过来的时候怯怯的避开视线,还在为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羞愧着呢。
庄华对门外说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且下去不必在盯着门口了。”
青繁一下子着急了。这是不要管了吗?程葳蕤身子娇弱,这样在外面淋雨一定会淋坏的,难道“他”真的铁石心肠吗?!
“你、你……不不不、不去看……看看?”青繁面前从打嗝的间隙挤出这么一句磕磕绊绊的话。
“这件事你和程隽都不能管知道吗?”庄华耐心的解释道,“这是我和程小姐的私事,何况我还是你的兄长,你听说过谁家的弟弟或妹妹过问自家兄长的私事了?”
话毕,青繁脸色倏然变白,没了言语。
这是个局,然而庄华却不能对青繁说,别人更是,就连程围和程隽都不知道。青繁不是个能藏事的,庄华相信她能守口如瓶,但是她不说,从她的神态和日常行事就能看出来她的异常之处,所以每个人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还是顺其自然吧。这不是她一个人决定的,而是和合作伙伴程葳蕤一起决定的。
而现在就需要她去参演这最煽情的一幕了。
大概有过了一刻钟。虽然庄华已经吩咐了管家不要再去看但是管家还是很热心的一趟一趟跑来跑去报告门口的情况,而现在,程葳蕤还在她家门口淋雨。
庄华穿了一件厚厚的玄色纹金的大氅,在青繁期盼的目光下,走出了书房,往大门走去。
门外,往日里时刻保持着端庄优雅的美丽女子已然形象不再,屡次推开为她打伞遮雨的程围,程葳蕤站在大雨中,一身华服美裳已经被雨淋透了,冷冷的贴在身上,发髻也几乎被雨打的看不出模样,重重的垂在脑后,但她依然傲然地站在雨中仿佛不是在等待一扇开启的门,而是准备被迎接的公主。
庄华就是在她最凄惨的模样的时候,推开了紧闭的朱门。
“他”打着伞,不紧不慢的走进雨里,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她的面前,为她遮住风雨,一双沉静的眼眸淡淡的将眼前形容狼狈的女子映进去。
“值得吗?”“他”问。
“值得。”她答。
“不后悔?”
“绝不。”
庄华余光瞥了一眼陪着程葳蕤一起淋雨的程围,“有许多的事物在等着你去珍惜。”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程葳蕤的语气淡淡的回答,坚定不移。
一旁,程围微微合上双眼,隔绝了视线连意识也随着陷入一片昏暗。再睁开眼睛,他还是那个万是万能的程家宰。
庄华心中一乐,小样,让你逼婚,后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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