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勿略回到澎湖学院,现自己对这里的宗教政策真是无计可施。李彦直也不是禁绝天主教,只是不支持、不鼓励、不提倡,虽然仍有一部分人跑到澎湖学院里的小教堂来听沙勿略宣讲,但大部分人都想孝廉老爷没信,那多半不是什么好货,就没响应。
沙勿略在澎湖学院教了半个月的书,陈羽霆但凡有空就来找他聊天,最初还是探讨一些天文物理的知识,后来就常常谈信仰了,沙勿略因鼓励他冲破体制牢笼帮忙传教,陈羽霆却总是摇头,道:“这事还是得等三公子回来了再说。”
沙勿略心想:“这里的人都叫那个李孝廉控制了!不打通他这一关,呆在这里一个世纪也没用!”便请陈羽霆安排自己去找李彦直。
陈羽霆甚是为难,道:“那只怕难以办到。三公子去了京师,如今朝廷禁海,外国人进不了内6。在福建兴许还能活动,京城就去不得了。神父你要是个日本人,我或许还能帮你装扮装扮,但神父你的模样实在和我们差别太大,没法去的。”
沙勿略又住了数日,眼看事情没有进展,便有去意,本来就想先回卧亚或满剌加,但这日在港口听一个倭人说起日本的情况,听说那里已经有人信教,甚感兴趣,便要到日本一行。陈羽霆闻言赶来,苦苦挽留不住,只好赠了他一些银两,送他上船。希拉里要跟着去,沙勿略却劝她留下,道:“你好好留守在这里。在教育这里的学生时。记得培养他们敬畏天主的心,这样对以后我们的传教事业会很有帮助地。”
就这样,沙勿略坐了乘最后一趟吹向日本地季风,到达了鹿儿岛。
经过一年多的展,鹿儿岛这个自由港如今已略具规模,唐客东侵、九州大乱似乎已成为遥远的记忆,东海各处商家大多在这里开设有据点,西日本的浪人也都奔向这里寻找工作。
沙勿略到达鹿儿岛之后,在几个佛郎机大商人的帮助下站稳了脚跟。让沙勿略高兴的是,这里不禁止他传教。但另外一个现象则让他很吃惊:尽管西日本有大量的浪人聚集在这里,但整个鹿儿岛港竟然仍有过半的人口是华人!所以他传教的时候,找的必须是同时精通汉语和倭话地翻译!
“怎么日本也说中国话的么?”沙勿略私下里询问他的翻译。然后才知道鹿儿岛有大量华人地原因!
“都是这两年的旱灾闹的!”翻译告诉沙勿略:“许多中国人在那边都没饭吃,就跑到这边来了。”
这个“许多”,相对于中国东南沿海地受灾人口来说其实并不多。大概只有几万人,其中二三成在渡海的过程中或被风吹散。或遇难淹死,或在船上就病死了,或来到日本后水土不服,但能留下地就大多是身体强健的人,其数量大概在三万到五万之间。
中国人口流入周边国家是自古就在生的事情,而去年之所以会一次性流进这么多人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海贸的展让中国到日本之间的运输能力大大提高,但更重要的是:在日本这边有人在主动做安顿来民的工作。第一批灾民被妥善安置的讯息以不同地途径传到南直隶、浙江一带以后。便有更多地灾民源源而至!
不过,这两个原因背后所隐藏的重大图谋。以及此事即将产生地重大影响,就不是此时的沙勿略所能知道的了。沙勿略只是知道,主动安置这些流民的是一个叫做岛津胜久的日本诸侯。
“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胸襟,甚至能够包容大海对岸的人民,那一定是一个英雄!”沙勿略想。他虽然在印度曾给数以千计的土著进行洗礼,但其实他的传教思路更倾向于先征服上层,然后再普及下层,所以到达萨摩之后便想先去见一见那个叫做岛津胜久的日本诸侯。
沙勿略拜托了佛郎机商人帮自己引见,非常顺利地,他很快就和岛津家的人有了接触,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接见他的竟然是一个和尚!
这一日,沙勿略在向导的带领下,徒步走出鹿儿岛港,却并不直接往鹿儿岛城去,而是来到了鹿儿岛城西南二里的一座新的庄园。
沙勿略现,这座庄园很新,许多建筑都只是打了个桩,在他观察入微的洞察力下,他推测出这个庄园的劳动应该都是中国人。
“这里是萨摩的华园了。这里原来只是一片荒地,是玄灭法师招徕唐客,才有了今日的气象。”向导告诉沙勿略,像这样的华园,在萨摩附近一共有四座,分别叫附郭华园、西南华园、萨东华园和山谷华园,“这里就是附郭华园了。”
这四座华园围绕着鹿儿岛清水城,四园一城,构成了岛津胜久的全部领地,每一座华园都是以一座村寨的形式屹立着,外围开辟了田野,若出现强盗或生战争,就撤入城寨之内防守。每一座华园的人口大概是八百人到三千人不定,每五个人就有一个被训练成了民兵。此外,鹿儿岛清水城内部也安置了大量的唐客,内外加起来,胜久领地内的唐客竟已过万人,且都被严密地组织了起来,其中一千八百人成了职业士兵。
在大量的中国移民到达之前,鹿儿岛清水城本来就只有五百人,而且这五百人还不全是倭人,有接近一半是岛津胜久在琉球、闽海时招募到的渔夫和海盗,而在唐客大量移入之后,胜久的领地上无论是人口构成还是士兵主流都已变成华人为主了!
南九州的其他诸侯,本来对逃灾唐客的流入仍然和以前一样表现得很消极,甚至对岛津胜久领地内的过分华化出声谴。南九州大名地组织,早被李彦直给打散了。相互之间极不信任。肝付兼续已经衰退,伊东义佑、大友义鉴均非雄才之主,萨摩内部地伊、田、连三家又被破山以纵横术牵制住,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等到四处华园建立起来,两千华兵组织起来,他们才晓得事态严重!但这时再要压制岛津胜久已很难了。
南九州诸大名小名见岛津因援引唐客而富藩强兵,竟然竞相模仿,各立华园、招募华兵,但九州诸侯在引入唐客时,既不能如破山一般深知华人的需要、习性与优劣。内心又终有顾忌,绝不能如破山一般大刀阔斧地确立起一个以唐客为主体的民事系统与战斗系统,因此华民在其他诸侯处大多不能得到公正对待。被招募为华兵也没有体现出多大的战斗力,大多是落定脚跟之后便逃归岛津家。
可以说,九州诸侯对破山华园、华兵建制的模仿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为招募华民这个潮流推波助澜,使南九州成了一块吸引江浙灾民东渡的吸铁石!
附郭华园在四大华园中最靠近鹿儿岛清水城,园中有兵力五百,与清水城成掎角之势,是岛津家的右心房。不过园中的房屋都很简单,日向宗湛在规划这四座华园的时候,要求用地是最简单的材料,让生手也能迅投入建设工事的简便设计。所以整座华园一眼望去横竖成排。规则得有些单调,殊乏美感!可若不是这样。这些华园又如何能在短短地时间内便迅建立起来?
相较而言,沙勿略觉得澎湖那边的建筑更加讲究些,虽然同样是简单的建筑,可无论排比还是屋宇窗檐间地细节都更费心思,其中颇有可观之处。这也正是破山与陈羽霆在草创事业时不同取向的体现。
不过和陈羽霆相同地是,此刻的破山也将最大的心力都集中在农事上——民以食为天!这是他们共同的立命之本!所以破山接待沙勿略的地方,既不是日式天守城楼,也不是高雅的楼台亭榭,而是在一片番薯地上。
见到了沙勿略,破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合十笑道:“客人远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人不简单!”第一眼看见这个青年和尚,沙勿略就想。
两人正要叙话,忽地西北面十余里外一股浓烟冲天而起!破山周围是几个轮值劳作的民兵,他们身上穿着麻布衣,赤脚上全是泥土,脚边却放着兵器,看见浓烟马上就放下手头地农活,拿起兵器来,叫道:“有敌袭!”
破山笑了笑,回顾身边地新纳忠苗道:“他们若是半年前就来,我们如何还有机会建立这四座华园?当时他们踌躇不敢动手,现在才来,却是迟了!”
这时几百个民兵已经穿上了鞋子,站成了队列等候命令,新纳忠苗便要出征,破山道:“我也去!”对一个长得猴子一般的农民道:“秀吉,你招待神父到亭子里喝茶,我破了敌人就回来。”
便与新纳忠苗一起奔向浓烟冒起地方向。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西北方向隐隐传来杀伐之声,持续了一炷香时间便消隐了,又过了半个时辰,破山带着一百多人回来,笑道:“田薰亲终于坐不住了,竟然自己跑来攻打清水城!”
还留守在田地上的农夫纷纷问胜败如何,竟多是吴越口音。
破山笑道:“已经在城下击败他们了,忠苗大人正在追亡逐北,大家不要理他们了,继续干活!士兵们奋勇作战,都是为了保证大家能专心种地,大家要把地种好了,这才不枉费了士兵们在战场上倾洒的鲜血!”
众农夫齐声应和,都道:“我们一定不会辜负士兵们,不会辜负法师的!”
破山这才来到亭里,对沙勿略微笑致歉,道:“为了这些俗事,可把贵客给冷落了。还望神父不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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