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战以后,日本忽然平静了下来,但这种平静却是彦直的畏惧。
界镇之内,细川藤孝对乃父细川晴元说:“看这大势,天下只怕谁也抵挡不住镇海公了。”他们父子与松平元康一起出使北京,后来又跟李彦直一起回到日本,名为客卿实同俘虏,这时打听到外界的情况,细川藤孝便建议:“不如我们向镇海公效忠吧,这样也许反而能重振细川家。”
细川晴元经过一番思想挣扎,才道:“可是我们就算要投靠镇海公,镇海公也不见得会亲信我们啊。除非我们能献上一份礼物。”
细川藤孝说:“父亲,我们正有一份礼物呢,在奈良。”
这时候,李彦直正在大会各路“讨债”的商家,这些“讨债”的商家分为两类,一类是购买了上海市舶司总署“债押券类是驾驶大粮船为大军提供补给的,李彦直欠这两类商家的钱,加起来过七百万两!他人在日本,口袋里可没这么多通货,然而见到这些讨债鬼却笑嘻嘻地说:“你们要来逃钱啊,呵呵,我口袋里一文也没有呢。”
这些商人一听都愁眉苦脸,其中福建陈家的少当家陈家康说:“公爷,您别跟我们闹着玩了。大伙儿都是相信公爷你这块金字招牌,所以当初公爷一句话放出来,我们二话没说,纷纷出钱出力,如今都过去几个月了,公爷却忽然这么说,这可叫我们这些买卖人经受不住。”
众商家都说:“是啊是啊。”
“急什么啊,你们!”李彦直笑道:“我说我口袋里没钱,不过我手里有条财的路子,想拿出来抵消了这债务,却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众商家其实就等着这个,纷纷叫道:“愿意,愿意!”
浙东温家少东温尔敏道:“东家,却不知道是怎么样一个财的路子。”
李彦直说:“这日本银矿丰富,这两个月来,我已经将河内、摄津、纪伊、大和、播磨、和泉等十五国大小银矿的位置、产量探了个大概,已知道的共有一百五十余处矿产,若你们有意,我就分给你们,任你们开采去,头两年开出多少都归你们,第三年以后嘛,就要上交我五成,这笔买卖,你们干不干?”
众商家一听。纷纷说:
上海地徐家地大掌柜柯金明说:“只是听说这些银矿都在日本诸侯手里。我们去开采。只怕人家不让……”
温尔敏冷笑道:“公爷分下来地银矿。就是我们地。哪里由得他们让不让!”
陈家康等都道:“没错!”
这些商家凡是敢跨海跟随大军而来地。每家都养着几百号打手。组织起来便是一支私兵。这时又想着有银子开。人人兴奋。个个争先。为了银矿。无人怕死。
李彦直道:“若是小冲突。你们自己摆平。但要是除了大冲突。我会替你们撑腰地。至于银矿地契约嘛。我回头会给你们。”
按下界镇内部各派商家暗中争夺矿产契约不提,却说在姬路之战以后,大明军队声威大震,日本诸侯的畏惧又增加了三分,近畿诸侯的本城兵力由于大规模调往“西征”,本来就内防空虚,这时听说“西征”大军溃败,更是惶恐,留守越前的朝仓景镜、留守美浓的藤义龙都为内忧与外患坐立不安。
内忧是什么呢?快没粮食了!
这次近畿诸侯出动了数万大军和十几万的运输队伍,因战争而受波及的地区从美浓一直延续到北九州,笼罩了大半个日本,受影响的人口何止数十万!因男丁大缺,就是妇女孩童老人也得下地干活,但就算如此也无法弥补这一年农业劳动力的缺口,由于灌溉不到位,更使农业体系对天灾的抵抗更显脆弱。
李彦直在上海时就断言:“大战之后,必有大荒。”如今却已成为现实。朝仓景镜和藤义龙清点境内收成,竟然都不到平常年景的四成,部分地区因天时不利竟致颗粒无收!为了应对随时可能生的战争,朝仓景镜和藤义龙既无力进行赈灾,又无法减少开支与民休息,反而不得不大肆搜刮粮食入仓备战,如此一来民间自然怨声载道,好几支一向一众都蠢蠢欲动,意图造反!
内忧如此,外患则更是可怕。
大明的部队那是不用说了,人家在姬路,七千人就把几万日本大军打得哭爹喊娘,若聚集在界镇周围的主力部队一动那将会造成什么结果,日本近畿诸侯都不敢想!
可是朝仓景镜和藤义龙更加忧患的,却是号称将上洛支援的越后之龙和甲斐之虎!
“上杉家要想上洛,就必然经过越前!”
朝仓景镜并不认为上杉谦信可以打败明军,可是上杉家的大军经过越前时趁机将之吞灭,却是大有可能!美浓那边,也对武田信玄存在同样的疑忌。
就在这时,界镇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的弟弟足利义昭到达界镇,并得到了镇海公李彦直的接待。
“将军的弟弟?这是怎么回事啊!”朝仓景镜问。
“属下听说,”家臣鱼住景固说:“之前镇海公派遣了他的重臣蒋逸凡前往京都见天皇,同时又有一批僧侣在叛臣的带领下,到了奈良兴福寺去接足利义昭大人。听说奈良一行带头的人乃是细川藤孝。”
朝仓景镜惊呼:“细川!难道晴元大人他也背叛了吗?”
鱼住景固却神色怪异地说:“景镜大人,这不叫背叛,这叫顺应时势啊。”
朝仓景镜心中一凛,若有所思。
足利义昭到了界镇不久后,便传出他由细川晴元拥立为将军的消息,不久足利义昭便与李彦直共同布了“均田令”,《均田令》认为天生万物,乃为利于百姓,而不是为了让一小部分人受益!因此,“一国之内,所有田产,均需分归百姓!”如此一来,相当于是取消了日本贵族的特权!而使本国百姓成为国土的主人!
两令一经传出,日本举国大哗!所有家族一致指责明军是要祸乱日本,且不承认足利义昭的地位,认为他只是
儡!足利义昭也对此令充满了忧心,认为它会让自己T声讨的地位上,但李彦直却道:“被天下声讨?谁来声讨你?是那些贵族!天下应该是百姓的!至于那些贵族,就让他们死尽死绝吧,我可没打算和他们一起共治此岛!”
这句话,震得足利义辉无法回答。
从关西到关东,所有贵族都在听说均田令以后准备起来反抗,但李彦直却不管他们,就先在已完全被他控制的近江、山城、河内、大和、纪伊、和泉、播磨、伊贺、摄津九国以军法强行推行“均田令”!一刀切地把所有田亩都分到农民人头上,所有贵族、武士、胆敢犯此令杀无赦!
此令一下,本来已经默认界镇霸权的近畿九国登时狼烟遍地,贵族举旗反对的不知有多少!李彦直更不留情,马上派出四万大军,以三千人为一队,分十二个方向推进过去,见城就拆,见刀就收,敢反抗当场格毙!
这九国由于大举“西征”,留守的贵族势力与武士势力本来就弱,又彼此分散,缺乏组织,大一点的土豪不过几百人,小一点的几十人,哪里抵挡得住?因此十二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开将出去,其实只是执法型的屠杀,而绝非战争!
贵族与武士们的血洒到田土中后,陇亩重新分配,尽归农民,由于战后人稀,每个农民分得的土地竟然不少,农民们一开始听说要把土地分给自己,都不敢接受,然而当明军将反抗的贵族与武士杀光以后,告诉他们:“这田你们就放心地种吧,以后每年只要把收成的十分之一上缴,其它的就都是你们的了!”
“十分之一!”农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他们以前的负担可是上缴收成的一半以上,甚至成啊!若是只上缴十分之一,那以后的日子可将美成什么样子啊!
看着统治他们的贵族全部倒在自己脚下,农民们的心态很快就生了变化!由对土地拥有权的被动、害怕变为主动与渴望!
到后来甚至是明军尚未到达,已有农民预先把贵族杀光了等明军来主持分田!外面是战无不胜的大军,内部是窝里反的农民,在这样的形势下,近畿九国的贵族哪里逃去?
一夜之间,近畿九国成千上万的贵族武士家家都有哭声——却都是女人小孩的哭声,男人早被杀光了。
但哭的是贵族,笑的却是农民。
在铁与火之中,有日本诗人在痛骂明军的残暴,可也有日本诗人在赞颂明军的“大仁义”!
“千年未有的变局啊!这才是圣人所描绘的先王之制啊,为了即将到来的太平盛世,死一点人又何妨?”
日本的价值观彻底分裂了!
在河内、摄津、和泉三国,吴平等还费了不少力气,但大和、山城、近江、播磨四国则有农民先行起事,与明军里应外合,纪伊和伊贺的贵族抢在农民暴乱、明军进入之前先行和农民们和解,交出了土地,并和明军一起主持了均田仪式,把所有田产都分了出去。
李彦直的《均田令》第一波只了九国,可对均田的要求却很快就如病毒一般蔓延开去,伊势、志摩、丹波、丹后、备前诸国也有农民纷纷起事,要求平分田产!针对这种形势,李彦直又出了一道强音:“犯敢犯百姓,我必起兵讨伐之!”这句话,相当于是替所有的农民撑腰!
阵阵旋风终于汇聚在一起,在全日本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影响所至,尾张、美浓、越前全都被卷入了,这三国的贵族控制力还比较强大,但朝仓家、藤家、织田家的基业也已经摇摇欲坠,至于甲斐、越后、安芸等国,农民的暴动与贵族对农民的镇压也都在酝酿着。
到了九月,武田家与北条家终于忍耐不住,联合了起来,号召关东诸侯,起兵二次西征”!
而龟缩于安芸以东的残存“西征军”,本来其中颇有幻想能与李彦直谈判言和,至此也彻底抛弃幻想!连本来想固守安芸的毛利元就全境的力量,举兵向东!因为他再无动作的话,境内的农民也将受影响了!
“大明这样做,分明是要把我们清洗干净!不能犹豫了,只能战争!不把明军彻底逐出日本,我们将永无宁日!”
东边是“第二次西征军”,西边是“第一次西征军”,东西两支部队同时对近畿一带动攻势,一股日本有史以来最大的战争即将来临!
“乱了,乱了!这下乱了!”足利义昭本来只想平平安安做个将军算了,他答应接任时是想李彦直终究有回中国的一天,那时候自己就能做主了,哪里知道事情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李彦直却放声大笑:乱越好!大乱之后,才能大治啊!”他下令:放弃姬路,让金川义元也杀进来吧!“就在近畿地区,一次性把事情全部解决!”
商行建对李彦直的这些做法表示怀疑:“我们远征在外,应该拉拢一派,打压一派才是正道吧,这么得罪所有家族,只怕不是上策。再说,为何要放弃姬路?若让东西两支部队汇合,只怕对我们会很不利!”
李彦直冷笑道:“不会有什么不利的!这次战争,我要的,不是妥协的胜利,而是一个彻底的结果!”
“什么样的彻底结果?”
李彦直没有回答,只是说:“既然我们是为了日本的农民着想,就没必要去考虑那些贵族的想法了!他们要来战,那就战,战到有一方彻底失败为止!而且失败的一方绝对不会是我们!”
这时明军跑到田野上动员起来,告诉日本的农民,东西两支贵族军队正要来夺取他们的土地,并为在这次“均田战争”中丧命的贵族报仇!
“若你们想保有眼前的一切,那就战斗吧!”
许多农民害怕起来,然而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放弃眼前所有,把自己的性命交道贵族手中去,由贵族们去审判,审判的最好结果,是重新成为依附于贵族的农民,审判的最坏结果,则是论罪被处以死刑
如果这两个结果,都不能接受的话,那么,就拿起武器吧!明军所提供的武器!虽然只是简单的刀剑,是明军在历次战争中从日本贵族那里缴来的战利品,却能够给他们带来反抗的勇气!
明军的主力已经聚集到了界镇附近,同时陈吉前往四国岛为名军营建起了一个大后方,安置粮食,停泊船队。近畿一带,由于大的城池基本都已烧平,方圆数百里竟无险可守,李彦直又下令将所有粮仓烧光烧绝,在未来,这片繁庶的地区注定了将变成了一片焦土!
但在短短半个月间,近畿地区忽然出现了十几万的农民武装,他们的武装程度并不高,组织程度也不高,训练程度几近于零,他们散布在各个城之中,拿着武器,战栗地等待着东西两支“西征军”的到来。他们都是失去了领主的农民,他们都是背叛了领主的农民,面对即将来犯的贵族,或许,他们还将失去性命,但李彦直告诉他们:打败这些贵族,你们就能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让战争来得更猛烈些吧!”
东西两支“西征军”进军神,东面的今川义元和藤道三是缺乏军粮,必须战决!实际上,前锋织田信长走到姬路的时候,军粮就已经吃光了,为了让仗能够打下去,他就采取了因粮于地的策略——什么叫因粮于地?就是到了一个地方之后下农村去抢农民的粮食!
而武田信玄则怕均田风暴蔓延到甲斐,他必须赶在自家后院起火之前把农民造反的勇气扑灭!
就连他的仇家上杉谦信也赶到了!
川义元已经到了姬路!”
倭部前锋织田信长已抵摄津!”
田信玄前锋已经进入尾张!”
杉家的部队已经到达越前,朝仓家已经加入。”
战报像雪片一般飞来,几支大军越逼越近,眼看就要汇成一股洪流了!
“很好,很好。”李彦直点头说:“一个个去打我没那功夫,聚而歼之,岂不快哉!”
虽然就兵力而言,日本方面已经过了明军!
“聚集全日本的梦幻名将,一定会战无不胜的!”武田信玄站在清州城下,激动地说!
但很快就有败讯传来,打了他一个耳光:一支几百人的农民军,在一个叫蜂贺小六的率领下,偷袭了他的部队,杀伤了一百多人,盗走了五十多匹战马,烧掉了他一千多担的粮食!
“什么!”武田信玄愤怒地要求把这支农民军给搜出来:“这是不能宽恕的罪行!这群卖国贼!”
然而他们却找不到这支农民军,搜寻队伍倒是另外找到了三支农民部队,打败他们之后,武田信繁劝信玄将这些农民军编入行伍之中,“如此才能以战养战,胜敌而愈强”!
但武田信玄却拒绝了:“这些人没有经过训练,会偷袭却不能打仗,只会添乱!我们的兵力,已经足够多了!”
“那么,把他们作为俘虏,关押起来吗?”
“不!”
“那么……放走他们?让他们回家?”
田信玄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全部杀掉!”
“什么!”家臣们都吓了一跳,倒是武田信繁先理解了兄长的苦衷:“现在,好像也只有如此了!”
“为什么!”家臣们问。
“因为我们的粮食不够!”武田信繁说:“根据情报,前方的粮仓都已经被明军搬到界镇,搬不动的也已经被烧光,我们没法因地就粮食!而我们从甲斐到这里的补给线又太长,如果收容这些俘虏,仗都不用打,光是养着他们,就可以把我们吃垮!所以,只能杀掉了!”
几百个农民就这么被坑杀了,武田信玄的这个做法,虽然让他蒙上了不义之名,可家臣们都辩解说:“那也是没有办法!”
其实不止武田家,东面来的军队,每到达一处,第一件要做的,不是打仗,而是下农村抢粮食!农民失去了粮食,愤而起义,小部分取得了像蜂须贺小六那样的偷袭战果,但大部分却都打了败仗,一被打败,织田信长更不犹豫,全部杀光!他的理由也一样:我们的军队没那么粮食养他们!
就连号称“佛门护法”的上杉谦信,从北边杀下来时,也采取了这样的策略!
三路大军滚滚而来,所到之处,粮为之绝,人为之绝。
近畿的数十万农民终于完全相信了李彦直之前的宣传。
“他们真的是来杀我们的!”
“他们真的是来报仇的!”
“他们果然不会放过我们!”
“没办法了,拼了!”
“造孽啊!”李彦直在加固了的界镇城头,听着逃难农民的诉苦后,悲天悯人地说。
而在杀人之后,上杉谦信则恨恨地指着界镇方向怒吼:“这条双头龙,你好毒啊!”
然而农民们恨的却是他们,因为举起屠刀的不是李彦直,而是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织田信长!靠近他们三个的,都被他们杀了,相反,凡是靠近李彦直的,都会有一口饭吃。
流亡的农民们成群地涌向界镇,在那里,有源源不绝的粮食运出来供养他们。
在界镇外围被组织着布列成一个又一个的防护层。
界镇没有天险,但却有十几万的肉盾!
界镇之内,李彦直敲着饭碗,问此次东征的总后勤官杨珖:“咱们的粮食,还能支持多久?”
“养我们自己的话,还可以支持一年半。”杨珖说:“要是把外面那十几万人都养上,大概可以支持九个月。”
“呵呵,原来这次带的粮食这么少啊。”李彦直道:“不过也够了。其实不用那么久的,我估计半个月后,今川义元的军粮就见底了,一个月后,东边来的那两支部队也要粮荒了,这场仗啊,根本就不是打仗的问题,而是吃饭的问题。咱们不急,慢慢来,慢慢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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