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隆庆初年。南洋在一片华人南下的移民潮中。开始出现各种不和谐的声音。当地的一些番王酋长担心大明继续南下会侵犯他们的利益。开始由欢迎华商一转变为考虑抵制华人。不过。这种考虑一直都没有成为现实。即使有零星的举动也马上被镇压。并没有成为震动南海的浪潮。
由哲河、巴拉望、婆罗、新加坡、飞龙五个主要华人港口串起来的环南海圈。此刻又加入了广州。彻底形成了一个环形的大明南洋海军体系。南洋六大港口彼此呼应。一处有事。其它各处马上派兵依照南海洋流的顺逆出增援。而南海各地的华人由于已被组织起来也都积极响应。中立势力因此也不愿得罪华人。这就让华人的声音处于强势地位。
相对而言。各处番王酋长却四分五裂。东南半岛和爪哇群岛之间本来就有数百年以上的对峙传统。半岛之内。安南莫氏与占城历来有矛盾。缅甸与暹罗长年处于战争之中。而爪哇各岛内部的分歧之大几乎越了他们对华人的排斥。在缺乏统一声音的情况下。他们相对于华人的弱势竟是越来越严重。
新加坡。一个小酒馆里。三个男人正在密议。这三个男人。其中两个是葡萄牙人。一个是有远航之狼声名的大商人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另一个是他的表弟弗洛伊德托莱多。第三个却是一个华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泉州人。叫詹进。
弗洛伊德托莱多是一个武器贩子。这次倒运了许多过时的火器。想来东方赚一笔——他是欺负欧洲以外的人都是见识短浅的野蛮人。所以搜集了一堆在安特卫普没什么人要的破烂货。想跑到东方来换香料陶瓷!这个时代的欧洲人多是如此。也不足为怪。可等他到达满剌加之后遇到他的表哥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后才知道。东方人——尤其是购买力最高的中国人并不傻。而且近年来中国火器制造展迅。鸟铳的改进已经有越欧洲之势。就是仿制佛郎机炮放在欧洲市场也足以令人赞叹。
“那怎么办呢?”弗洛伊德托莱多当时哭丧着脸说。
“能怎么办。把你那批货扔了吧。”托斯坎诺毫不客气地说。这时他才从上海购买到满舱满舱的陶瓷和生丝。他正梦想着这些货物到达欧洲之后价钱翻上十倍。那时他势必成为富可敌国地巨富。因此对于即将变成乞丐的托莱多就显得有些不耐烦。虽然有点亲戚关系。但富和乞丐之间有什么好谈地?
对于表哥地绝情。托莱多很是不忿。为此他抛出了他从欧洲带来的讯息来打击对方:“弗兰。你也别得意。哼哼。你购买这几船陶瓷、生丝的钱。是借来的吧?而且当初能短时间内筹到这么多钱。利息一定很高。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的钱的确是借来地。而且利息也奇高无比。算算等他回到欧洲连本带利要把钱还清。至少得是本金的三倍。不过想到那十倍——甚至是二十倍地陶瓷与生丝利润。这借款连同利息就变得完全可以接受了。
“我笑你将会比我还惨!”托莱多说道:“我最多一无所有。但你却将负债累累!哈哈。哈哈!”
然后他就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原来中国开海、上海开埠地消息这时已经传到了欧洲。那些坐轻快船只先行回到西欧的航海上岸之后。不免要加倍形容上海的繁荣与中国的富庶。这固然增强了许多欧洲人前往中国的渴望。但那些陶瓷、生丝与香料商人却不作如此想。在航海士那夸张的描述中。他们注意到了这样一些信息:
“陶瓷堆得就像山一样!要拿下面的陶瓷非整个儿倒下不可。所以必须先从最上面的瓷器拿起。可要拿到最上面地瓷器。却得搬一张五个人高地梯子来!”
“中国的商人们在市集上贩卖丝绸。那些丝绸就像海浪一样汹涌澎湃。有些大地丝绸。一张能盖住整间房子!所以有个可笑的意大利人在挑选丝绸的时候。因为被盖在里面喘不过气来竟然活活憋死了。”
在丝绸、陶瓷、香料等东方产品上。意大利人是西欧商人最大的竞争对手之一。所以这些西欧航海士便不忘在描述时揶揄一下他们。不过。这揶揄并非重点。无论是安特卫普还是里斯本。许多大商人都从这些杂乱的信息中总结出了最关键的一条:即将有大量的生丝、陶瓷甚至香料从东方涌过来!
有了这个预期以后。欧洲市场上的东方产品价格一夕之间暴跌。尤其是生丝和陶瓷。竟跌到了难以弥补远航成本的地步!
托斯坎诺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犹如惨遭雷霆轰顶!
他一开始还认为这可能是表弟在刻意打击他。但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很高。作为一个久走海路的商人。供过于求会引起价格暴跌这样的常理他还是懂得的。
看着表哥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托莱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劝你啊。”他模仿托斯坎诺刚才的语气。说道:“你还是赶快把那批货在马六甲处理掉吧。说不定在这里卖出的价钱。比在里斯本还高呢!”
这对亲戚就在彼此的郁闷中闹翻了。但几天之后他们又聚在了一起。这时弗洛伊德托莱多已经打听清楚。知道中国人确实不好骗。而且也听说了大明海军的军威。晓得表哥并没有撒谎。而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也从别人那里旁敲侧击。知道了一些欧洲市场的近况。对表弟所描述的信息又多相信了几分。
这两个失意的佛郎机人再次凑到了一起。不过这次却是为了商量怎么应付彼此的危机。就在这时。一个中国商人引起了他们的主意——或说。他们引起了那个中国商人的注意。这个中国商人就是詹进。他是泉州卫的一个百户。李彦直为了拔出沿海卫所这颗百年烂钉。借口搜捕王直将这些人都赶到南洋来了——这实际上与流放无异了。为了谋生。这些千户百户乃至寻常军户都各显神通。各找门路。没用一点的求一口饭吃。有些野心地就想着如何财。而詹进就是后一类人。
这三个男人碰上头以后。托斯坎诺和托莱多听说詹进是个中级军官。而詹进听说对方是佛郎机大商人后。彼此便都动了心意。可他们却又没告诉对方自己眼下的困境。只是互相吹嘘。
“詹臻。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托莱多也就算了。托斯坎诺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自然听说过。他是吕宋地总督。大明派在南海地最大的官员之一啊。”
“嘿嘿。他其实就是我的堂弟。”
托斯坎诺和托莱多一听之下都肃然起敬。而詹进知道托斯坎诺有三船生丝陶瓷、托莱多有一船的武器后。也认为对方果然是大商人!
这时他就主动对托斯坎诺说:“你们还需要货吗?陶瓷也好。生丝也好。香料也好。”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我能帮你们避开税收喔!”
托斯坎诺心里苦笑。委婉地谢绝了。他现在就怕货物没法脱手呢。还怎么可能要进货呢!
而托莱多则还想着怎么让他帮自己倾销掉那批武器。但他拿出了样板以后詹进就皱了眉头。这个话题就无法继续。
生意场上的事。本来大多非一谈就成。三个男人继续喝酒。喝到彼此都有五六分时。詹进忽然嘟哝着抱怨起李彦直来。
在南洋。大部分华人提起李彦直时都是称颂不已的。有地是已经从李彦直的政策中获益。有地则是想借他的威好赚钱。但詹进却是“受害”。在福建时他活得好好地。除了每月都有固定的军饷之外。还能在周围搞点小生意做做。或就利用手头的那点权力去敲诈农夫渔民。那生活。可有多爽啊!
但到了南洋后。一切都变得没保障。一粥一饭。都得用心筹谋。
托斯坎诺和托莱多却不了解这些。对詹进居然不满他们的元帅显得意外。在他们这些外人看来。李彦直在不同场合之下都有在为中国人争取利益啊。
进这时候也还要借助李彦直的威风——他假托是詹臻的亲戚而詹臻又是李彦直的人。所以只是说:“你们定眼看看吧。依姓李的那跋扈地脾气。迟早有一天火要烧到你们头上来。这满剌加这么好。他多半要来抢夺地。哼。就算不打满剌加。他只要陈重兵在新加坡。把出入南海的路口这么一截。你们想买货也买不到了!”
托斯坎诺听到这句话。猛地心头一动!他可不是有什么爱国情绪被刺激了。只是重复地说:“截断马六甲海峡?”
马六甲城。或称满剌加城。位于马六甲海峡地中段。而新加坡却扼住了这道海峡的南部出口。这时李彦直还没打算和葡萄牙人动手。但新加坡有这样的地理位置。只要李彦直一声令下。要封锁马六甲海峡就是把船开出去就成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么如今号称东南亚第一要塞马六甲城就将失去它固有的战略意义!
那对葡萄牙来说当然是巨大的利益损害。可对托斯坎诺来说呢?
“我要起死回生。就只有这个机会了!”他心里狂呼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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