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简直就像赶集一样,将路上堵得死死的。
从北面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北城门已经被攻破了,那些地主豪绅们立刻着了急。他们知道,不管是什么人攻进来,他们都是受难的对象,进来的若是乱民,会将他们的家产抢劫一空,进来的若是红巾军,更是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赶着马车,带着家中的细软。大包小包,一起逃乱,将路上堵得满满当当的。为了争夺逃出的道路,他们撕下了曾经的伪装,即使是昨天还在把酒言欢,今天也能因为一条道路恶语相加,甚至大打出手。
“快,让他们闪开。”赵链说道,泰州城里面还有许多人马,只要将部队集中起来,打一个反冲锋,将入城的反贼消灭掉,否则,丢失了泰州城,即使以他的身份,回去了也得受到责问。
这几个贴身护卫都是赵链在行省的跟班,忠心很强,他们在赵链的前面,排成一个隼形,最前排的护卫,亮出了刀子。
在暴*的人群中,明晃晃的刀子,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的,护卫们将赵链夹在中间,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去。
还没有挨到军营,身边的护卫,就失散了七八个,赵链带着剩下的人,忧心忡忡地向前走。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因为,他看到了从大营里面逃出来的溃兵。
“抓个一个来”赵链命令道。
护卫们立即向前,将人群中一个只穿着上衣,没有穿裤子的士兵拉了过来。
“兄弟,赶紧跑吧,再不跑,都得完蛋。”这个士兵说道。
“你说什么?”赵链在马上问道。
看到是个当官的,逃兵立刻软了下来:“大人,乱民已经从各个方向围过来了,北城门早就破了,东门和南门也破了,现在,大家都向西门跑呢。”
“我们大营里不是有几千兄弟吗?”赵链问道,这几千人,是他最大的希望。
几千?逃兵恐惧地回头看了一眼:“大人,我们的几千人马,都已经被打散了,我亲眼看着无数的兄弟在我的身边倒下,没几个人能逃出来的,他们堵住了我们两边营寨的大门,连蒙古军骑兵冲击都不管用,大人,您就放了我吧,再晚了,恐怕就走不掉了。”
难道,真的要放弃吗?赵链有些不甘心,他还想问话,却看到远处的街道上,有一队人马过来了,他们个个端着长矛,气势如虹。
“大人,我们也撤吧,就这几个人,恐怕难保您周全。”护卫说道。
赵链叹了口气:“那,我们,也撤吧”
兵败如山倒,几千人的大营都被人家连锅端了,自己还能怎么办?就这十几个人,对方一上来,连跑也跑不掉了。
刚才的逃兵早就跑了,护卫们掩护着赵链,一起也奔西门而去。
所有的千夫长里面,吕珍觉得自己是最轻松的了,北面那么热闹,和自己无关,别的营都在吃肉,自己连汤也喝不上,不过,他也没办法,这只能怨命:东南西北,对应一二三四四个营,自己的第三营,正好负责西门。
“大哥,我们怎么办啊?就在这里这么等着?”身后,刘德志悄悄地问道。
隐藏在西门西面的小树林里,四个百人队已经眼红得不行了,听着泰州城里面那熟悉的火铳声,就知道别人都在打仗了。刘德志忍不住,代表广大士兵的心愿,来请战了。
“废话,这是大哥的命令,我们的任务就是带人守在这里,等着从城里出来的人自投罗网。”吕珍说道。“都给我精神点,一会儿听我指挥。”
吕珍心里也有点犯疑,大哥这所谓的只抢三个门,留下一个西门,对方真的会从西门里出来吗?还有,那个施耐庵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大哥那么相信他?
正说着,就看到西面的那个大门上,吊桥在快速地放下来,放得如此之急,当吊桥砸在护城河对岸的时候,将岸边震得尘土飞扬。
接着,大门缓缓打开,从城门洞里面,挤着出来了。
“注意,大家注意,凡是赶着马车的大户,一定要给我拦下来,他们那里面装着的,都是不义之财,都是剥削我们得来的。”吕珍说道。
大哥给自己的任务,就是守候这些从城里逃出来的大户们,普通的平民百姓,并不会有多少东西,也不值得逃跑,即使逃跑,也不会有携带多少财物,而那些大户们,肯定会带着仓促收拾起来的金银细软,这些东西,都是现在义军需要的经费。
早已守候在树林里的士兵们,憋足了劲,端着长矛,冲了出来。
听到北城门那边巨大的响声,全城的人,都已经从睡梦中惊醒,尤其是那些大户们,他们家大业大,最害怕的就是被外面的乱民给攻进来,再听到外面那喊杀声,那震得耳朵发麻的“砰砰”的火铳声,内心之中的害怕油然而生,他们知道,泰州城已经破了,那些破落户们已经攻了进来,哪里来的?这并不重要,他们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他们目前最主要的,就是能够逃掉性命。
叫醒了大小老婆,携带上家里值钱的东西,让家丁套上马车,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落荒而逃。
逃到哪里?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自然是去西面的扬州城了。所以,大部分的人并没有奔东门和南门而去,而是直接向西门奔去。
一些小户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大部分都躲在家中,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攻入城内的不速之客。
人越来越多,越向西门越挤,最终能够挤到城门口的人,只是其中少数。
守城的士兵见状,早就吓破了胆,开城门,会被上司责罚,弄不好,可是要杀头的,可是,不开城门的话,这些堵在门口的人,也会一拥而上,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最终,他们不再犹豫,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同伴,从两边的城墙上面奔了过来,还带来了惊人的消息:三个面的城门都已经被攻破了,现在只有这里的西门还在,大营恐怕也保不住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逃命要紧。
守卫城门的百夫长终于下令,打开城门
吊桥放下,城门打开,黑压压的人群,终于出了泰州城。
出了泰州城,才刚刚是他们噩梦的开始。一群如狼似虎的义军,已经冲了过来。
看着那明晃晃的长矛,所有的人,都吓得魂飞破散。
早知道,就在泰州城里面躲着好了,多少还有点希望,现在,带着这么多东西,怎么逃?
幸好追上来的,都是步兵,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条路:砍掉马车的缰绳,骑马逃跑,带着老婆走还是带着小妾走,成了他们的一个难题。
马车被留在了路上,堵住了城门口,后面的人群破口大骂,可是毫无办法,他们只好连马车都弃了,撒开脚丫子逃跑。
冲过来的士兵,他们的目标并不是逃出来的人群,他们是纪律鲜明的部队,这段时间的训练,纪律早已在他们的脑子中间扎根,他们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对平民下手,再说,人家都把东西给留下了,所以,更不能强留那些慷慨的大户了。
“大家听着,我们是兴化张士诚大哥的队伍,愿意留在泰州的,每个人都会获得五亩田地,而且免去三年赋税,请大家安心返回泰州城”吕珍找了二十个大嗓门的士兵,在一旁冲着逃跑的人群喊道。
这些人群中的大户,当然不为所动了,不对,应该是很为所动,因为,所分的田地都是他们的,现在他们恨得牙痒,可是没办法。而人群中的一部分跟着逃难的普通小户,则停了下来。
五亩田地,还免三年赋税,这条件,简直太好了比他们现在的生活过得好多了,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还跑什么跑啊。
他们停了下来,于是,后面更加拥挤了。
“让开,让开”正在这时,后面一队士兵,拿着大刀长枪,毫不犹豫地向挡路的人群砍去,妄图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是一队成建制逃出来的守城士兵,他们驻扎在西北脚的城墙上,百夫长见情况不妙,立刻率部突围,只是他们选错了方向,看到东门也被拿下了,才匆忙向西门赶。
但是,他们的速度并不慢,因为,这条路,是他们杀出来的。
不管是什么人,凡是挡路的,统统做了刀下之鬼。就这样,他们一路到了西门,看到西门口逃难的人群,他们知道,这是眼前唯一的生路了,于是,更加“奋勇”地杀开一条血路。
那边,举着长矛的义军,对平民却是秋毫无犯,还在喊话,即使有的平民在逃亡,他们也没有追赶,这边,本来是守护平民的守卫,却是对平民疯狂下手,一瞬间,西门外陷入了平静。平民们将身子向后躲,眼神却是无比的愤怒。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在泰州城里面呆着了,有五亩地,也能吃饱饭,过上不错的生活。
“我们杀掉他们,这群畜生”刘德志说道。
“对,干掉他们,他们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人渣”刘二狗也在一旁说道。
吕珍有些犹豫,大哥给自己下达的任务,那是要有溃散的军队,那就占便宜,要是有成队的敌人,那就放过去,毕竟这里是城外,想要将他们全歼,得多出几倍的兵力才行,但是,看着这些士兵的兽行,他的头脑开始发热,放过这群畜生?不行
“第三队,第四队,从南北两个方向堵住他们,把这群畜生干掉”吕珍带着剩下的大哥支援给自己的一个百人队,堵在了正西面。这个队里面,还有一半的是火铳手,但是,他并不敢用,后面都是平民,流弹会给平民带来不必要的伤亡。
闯开了一条路,逃出来的士兵舒了一口气,那火铳太犀利了,他们谁都没有把握,能在那种环境中生还,现在,还是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可是,当他们抬起头来,却发现,已经被人围了上来。
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长矛,还有几十杆火铳在指着他们,刚才杀起平民来毫不手软,现在却有一丝犹豫。
出得去吗?都闯到这里了,还要留在这里吗?还是退回去?
冲吧带头的百夫长喊道:“向南面冲”那些火铳,他可不想去触及,他已经知道,攻打过来的是北面盐场的队伍,更不能向北逃了,如今只有向南,才是唯一的出路。
“杀过去,我们才有活路”百夫长说道。这群亡命之徒,再次鼓起了杀机。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呼喊着杀向了南面。
相对于喧嚣的逃兵,两旁的义军,一言不发,反而更有一种凌厉的杀气。
“第一排,预备。”百夫长在后面熟练地指挥着。
长矛手们举起了自己的长矛,矛尖闪着亮光,准备着饱饮鲜血而归。
逃兵们一边呐喊,一边冲了上来,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
“刺”百夫长喊道。
“刷”无数杆长矛猛地刺出。顿时,冲在最前面的逃兵个个被扎了个对穿,他们早就准备好,长矛一出,就快速地用刀挑开长矛,再砍断矛柄,直到被捅住了,才发现,对方用的是精钢长矛,不甘心啊,早知道就不冲过来了,这简直就是送死啊
“第二排,刺”跟着,第二排刺了出去,又有许多逃兵倒地。
“好”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喊道。
接着,几个声音也喊道:“这群逃兵真是该死,好”
许多人打定了主意,回泰州城,分五亩田地,好好过日子,比在鞑子下面受气好多了。
趁着狙击士兵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这群逃兵的身上,无数的大户得以成功地逃离了包围,他们望着身后的泰州城,心情格外沉重,这一次,可真的是净身出户了。
神气凛凛的赵链,前几天刚刚那么隆重地进入了泰州城,让达鲁花赤带队出击,荡平盘踞在泰州东面的那群乱贼,不料,还没几天工夫,派出去的狼没有叼回只小羊来,反而狼窝让人家给掏了,要不是赵链是行省派来的,还以为是兴化派来的内奸呢,这简直就是打了赵链两耳光。
泰州城被攻破,主要就是因为被意外袭击,主将在外,而赵链没有承担起守护泰州城的责任来,恰好这个空挡,被反贼张士诚抓住了机会,倒打一耙。
赵链说什么都晚了,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将派出去的怯不花召回来,有他的一万精兵,足能重新夺回泰州城。
赵链在马上思索着,城门口到了。让他奇怪的是,人群到了这里,反而不动了,再向前面一看,原来是一队逃出来的军队正在被反贼狂殴。
他没有想着上去救援,就这几个人,上去了也是白送死,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趁着两面正在干仗的热闹,赵链和他的贴身护卫,和其他大户一样,终于逃了出去。
其实这也是吕珍故意放水,本来大哥给的任务,就是人可以走,不义之财得充公,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赵链这条大鱼,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溜跑了。
北面的长矛阵在慢慢推进,夹在中间的逃兵,除了十几个幸运的逃掉之外,其余的,都已经变成了汩汩流血的尸体。
该跑的都已经跑了,该留下的,也都慢慢退了回去,再有逃兵向外跑,看到那些“榜样”,个个都腿脚发软,赶紧跑了回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说不定还有生路。
西城门外,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种马车。
如果之前还不相信的话,现在,吕珍对大哥的这套攻城方案,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以最小的代价,得到了这座军事重镇,义军有了这座坚固的城池,进可攻,退可守,化被动为主动。
赵链纵马来到了北面,远远望去,北城门已经被炸踏了,前面的护城河也堵住了,他心中一阵激动:这城门如今已经不复存在,自己叫回怯不花率领的一万精兵来,直接就可以从这个豁口冲进去,一两天的时间内,这个城门洞,是绝对修复不起来的。
“走,我们快去通知怯不花将军。”赵链和身边的护卫说道。
“大人,我们应该返回扬州才对,到处都是乱匪,我们恐怕难以策应大人周全。”忠心的护卫说道。
策应我周全?我回扬州了,那官也就做到头了赵链可不想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不,我们向北此时怯不花将军应该已经拿下了盐场,再带队迅速回援,夺回泰州城,我们仍然是大功劳一件。”
护卫们只好护着赵链,向北面奔去。
此时,城内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汤和带队,从南城门进去,立刻冲向了泰州衙门和军器局。尤其是军器局,他知道,这可是大哥急需的东西。留下一百人守卫城门,一百人直奔衙门,另外二百人,由汤和亲自带队,直奔军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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