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悠长的号角,打破了府城上空死一般的沉寂。,望向城墙下无边无际的明军将士,不禁有些震撼。
明军在城下完成了集结,两三万人站在一起的凛冽杀气,一时让空气为之凝结。号角齐鸣,骑马的传令兵在阵前来回驰策,扬起阵阵灰土,随风飘扬的锦旗在风中烈烈作响,远远看去,布满了城外的大小山岗,像是一阵滚滚浪涛,翻涌间将琼州府四下里团团围住,不留一分空隙。
守城的士兵紧张地握着手上长矛,一时都不太敢靠近女墙。改水营本来不过几百人,这六个月急剧扩充,几乎所有的老兵都变成了军官,也不过练了三千新兵。当初虽然说暂时占领了整个琼州府,但是五个穿越者估计实力不足,在明军围剿下能守住的也就是海南岛北部,所以也只在儋州和昌化一带征募士兵,以保证作战时军心稳定。除此之外,就只有这个月,在琼州府府城里征集的两千多临时乡勇民壮了。
这些都是新兵,不要说训练水平了,但是没杀过人一点,就让他们的战斗力值得怀疑。
三万明军对三千改水营新兵,这守城的形势,实在艰难!
“怎么来了这么多…”梁老大紧握着拳头,看着看着,喃喃地道。众人闻言一阵动容,不由自主地望向秦明韬。赵德见状大声道,“诸位仔细看了,那里面最多一万五千战兵,其他都是杂役,莫要被那阵列骗了。”
三千对一万五啊,秦明韬心里不禁也有一阵紧张,按着女墙,一时也忘记安抚身边诸将。见义父也如此,赵德心下焦急,猛地一转身,冲传令兵道,“骁字旗,瞄准中军,打他三轮。”
骁字旗是赵德一手炼出来的,如今扩到了四百多人,光支援步兵的四磅炮就有二十多门,在秦明韬手下是装备最精良的。这会没有秦明韬的命令,赵德擅自发令开炮,引得两边一众军官纷纷侧目。
秦明韬这才回过神来,拦住那个正要摇旗的传令兵,道,“顽敌气势张狂,所有火炮,瞄准明军中军,齐射五轮!”传令兵令旗飘展,城墙上士卒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跑开城墙回到敌楼上的炮位,摇起火炮。
这边还是一阵慌乱,那边随着那声号角,阵里已经冲出三个着甲的骑士,往城楼方向驰来。守城将士却不知道这三人要做什么,只凝神探望着。那三个骑士认得秦明韬主将旗帜所在,唿哨着欺身直骑到墙角十几步外,也不停马,马头一转,手臂一抬一放,三发劲矢便朝秦明韬这边飞来。见那游骑抬弓,亲卫李勇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抄起钢盾拦在秦明韬身边。只听见蹦的一声脆响,一枚箭矢插进那钢盾。
李勇新骂了一句,见那箭矢末端似乎绑着块布条,撕下来交给了秦明韬。,勃然变色。下面几个骑士见没射中,咬牙咧齿地骂了几句,操着一口浓重的广西口音,冲城墙上众人吼了起来,
“尔等逆贼听好了!交出贼酋秦明韬,可免一死!”
秦明韬闻言一凛,怒气大盛,不由地握紧腰上长剑。明军那边见偷袭不得,战鼓轰响,五万士卒早已准备,冲着琼州府齐声大喊,
“交出秦明韬,可免一死。”
“交出秦明韬!可免一死!”
两三万人山呼海啸是怎么样的气势?便是千斤的宏钟,在这样的声浪下也就像蚊子嘶叫一般。那洪流如一阵实质的冲击波一样,铺天席地而来,越过前面空地,狠狠地撞上了墙上众人。
秦明韬暗叹这明军将领手段,心里似乎看到背后琼州府百姓,朝自己背影窃窃张望的眼神。梁老大被这声浪吼得气闷,不禁怒喝道,“放你M的狗P!”转身吼道,“弓弩手在干什么,还不射?”弓弩手闻言赶紧上弦,站上了女墙。弩箭还没射下去,那三个骑士却不肯做活靶子,早缩着脑袋逃远了。秦明韬眉毛一皱,转身看到赵德抢过了旗令兵的传令旗,用力一摇。
一百余门钢炮已经上好了炮弹,见到城楼上的旗令一发,顿时开火,轰隆声响成一片,用怒吼的火舌回应了明军的挑衅,压住了那片劝降声浪。一百门火炮齐鸣在这个时代是怎样的火力?每一颗卵形铜弹落地,都要弹跳几米高,往前窜去。哪里管前面撞到的是胳臂还是心肺,通通穿透,撞了十几米惯性尽失才停下来。站在前列的倒霉蛋,若是被这凶神打中,连个全尸也没有。只片刻,中军就被划出了近百条死神的直线。
明军远道而来,又是跨海作战,带的重火器很少,在澄迈就吃了五源谷大炮的亏。显然没料到琼州府城里有这么多大炮,明军欺得近了。好在有了澄迈的教训,这会列的是松散阵型,挨了炮弹,一阵鬼哭神号下,伤亡其实不大。但这终究是赤子肉身,怎么能和钢铁比强硬?等到五源谷大炮第二轮再响,明军将领就撑不住了,全军停了呐喊和战鼓,缓缓朝后面退去,躲到射程外去,避开城墙上火炮锋芒。
要是明军遇上其他对手,这样五倍兵力的围困,守城一方全无获胜可能,别说出城迎击了,定是死死被困在城池里。不消十天,从人心上就垮了。这个时代的反贼,高迎祥李自成之类的,打得都是游击劫掠的主意,从来不敢占据州府死守,也是因为明军火器犀利,城池守不住。但今天情况却反过来了,秦明韬手底下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百门大炮,倒让习惯了欺负土司流贼的明军吃了个小亏。
明军拔阵,往后退去,,再去看身边众人,个个都是如释重负,满眼的振奋。城墙上的士兵欢呼雀跃,胆子大的,冲到女墙边上骂咧咧地大笑。有几个血冲了上来,拿着手上扔手榴弹的弹簧掷弹器,扳到最大抛力,想炸几个退得慢的明军,士气已是大不一样。
秦明韬往城墙下望去,见明军虽是后退,倒没有慌乱迹象,心里有些郁结,不由得想起赵益那支先锋营骑兵队。如果赵益此时在琼州府里,定是要叫嚷着打开城门出去冲杀一阵。战场上,如果有那样一支生力军,时常可以冲出去折一折明军军心,那战况就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此时要的,正是这样彪悍的部队,可惜改水营的气质倒和自己一样,不动如山有余,若是要侵略似火,却有些不足。
明军退回远处山丘,离城池两里多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四下里砍伐树木,加固营寨,制作攻城车械,料想是做起了久围的打算。众人自从知道明军攻来,都是几天不曾睡好。这会刚从千军马万死围的重压中稍缓过来,欣慰之余,都有些疲惫之色。秦明韬料想一时半会,明军的器械做不好,布置了下城防安排,便散了众将。
“大家都辛苦了,先散了吧,加强戒备。”
秦明韬想了想,又道,“今日火炮退了敌军,每个炮兵赏五两银子,其余士卒,也赏一两银子。”
一赏就是四千两银子,这也是秦明韬均了个县城的富人,得了大把便宜银子,才能这么大方。士卒们闻言一脸欣喜表情,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坚定。将领们纷纷抱拳离去,几个精神稍好的年轻将领,带了士卒回各自营寨操练。
被火炮逼退后,明军忙着伐木作器械,倒是一直没有攻城,四处扎营,死死拦住澄迈附近,不让琼州府和五源谷那边能沟通联系上。又分兵去取文昌等周边诸州县。秦明韬手上只有三千新兵,不敢出去救援。派了几个探子像冲出去,也被明军截下,无奈也只能死守。
这天胡乱拔了几口饭菜,秦明韬点了两盏油灯坐下来,拿了一卷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在灯下翻看。所处环境和后世不一样,还是这土生土长的兵书更有实际意义。看了几页,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似乎有士兵和年轻人争吵的声音。房间外站岗的李勇新眉头一皱,冲黑乎乎院子外喊道,“谁在那里喧哗!”院子外士兵大声答了,李勇新敲了敲门,进来报给秦明韬,
“书记处的李锦熙,说有机要报于大人。”
秦明韬闻言一愣,又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李锦熙,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一时却不知道这秀才有什么事情,秦明韬挥手道,“让他上来”
李勇新朝外面喊了声,便听到李锦熙教训了那拦他的士兵几句,才进了院子。李锦熙见了秦明韬,一揖道,“大人指挥若定身先士卒,前日临危不惧逼退明军,已挫敌锋锐,此诚琼州之福。”
秦明韬知道这是恭维话,却不想听他废话,笑了笑直接问道,“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李锦熙拱手道,“不才近日观明军气象,心有所想,特来向大人讨教。”秦明韬见他这样子,知道一时半会是赶不走了。想到他终究是个能吏,叹了口气,把那本兵书往桌上一扔,道,“讨教什么,坐下来说吧。”
李锦熙脸上一喜,却道,“不才岂敢和大人对坐。”秦明韬见他这样做态,有些不喜,李锦熙见状,又道,“大人荣宠,不才铭记。”这才坐下。秦明韬听他言语间隐隐把自己当了帝王了,不禁摇了摇头。
李锦熙只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道,“明军既得澄迈,隔断琼州和五源谷,此番又围了府城,当定的是久围求稳之意。”秦明韬虽然来这个时代七年了,却还是不了解明朝将领的思维模式,这几天也试图揣摩对面对手的意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见李锦熙说得斩钉截铁,不禁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李锦熙不敢托大,拱手道,“小的浅薄之言,但博大人一笑。明军此番征伐,调军有广西、广东、滇黔三处,统由南澳陈廷对指挥,协以郑家水师配合,组织如此复杂…”李锦熙瞄了一眼桌上的书,道,“陈廷对虽屡有抗倭名声,但这样一支复杂成分的部队,非有戚少保之盛名,难统号令协调同进。”
秦明韬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点了点头,
李锦熙又道,“然我观此番明军既得澄迈,毫不间歇,直奔琼州府而来,想到其中统调之难,陈廷对定是下了血本。”秦明韬想到明军素来饷银不足,前几日在城墙上观察,也觉得不是什么劲旅,这样复杂的编制,调度困难,却不知道这陈廷对为什么这么急着,把这一大堆明军赶到琼州府城下。
“小的揣度,若当真要速取琼州府,何不在澄迈一番大战之后,准备妥当来攻府城。如此毫无准备费力急行,所图何物?依小人之见,陈廷对是想打一个措手不及。琼州城墙防御修筑多年,非数日之间可变。军士素质,也非朝夕能改。陈廷对唯一可图,便是若明军来的突然,琼州府四方征集守城粮草,时间不足。”
“不说十分,怕陈廷心里至少有六、七分,是被澄迈守军火炮犀利,明军伤亡颇大给吓到了,想避开大人锋芒,围而不攻磨到琼州府内人心思变,弃城自降!”
看了看秦明韬,见灯下这年轻将军微眯着眼睛,似乎在仔细想着自己的话。李锦熙心里一动,打定主意,拱手道,
“大人,不才有一谋划,或可助大人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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