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主奴二人正自说着话的时候,一个小宦官忽然从偏殿里面儿探出头来,趁着崇祯没留意的当口,对着王承恩挤眉弄眼,王承恩看见自家干孙子的做派,料想对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所以他便借故离开崇祯,碎步走到偏殿之中。
“李乐青,何事?”王承恩到了自家干孙子面前,自是将先前那种在皇上面前的恭敬情状收去无踪,转而换上一副威严至极的样子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回老祖宗的话,温阁老和张大司马来了,想要求见皇上,小的看他们的样子,可高兴着,十有八九是来报捷的,小的让他们在外面儿且候着,特来跟禀告您。”李乐青媚笑着回复道。
“温阁老和张大司马果然很是高兴吗?”王承恩再问道。
“可不是吗,若不是小的及时拦住他们,说主子万岁爷在休息,他们才乖乖地等在大殿外面儿,叫小的来通传一声,小的这才来跟您说此事。”李乐青笑意更浓地说道。
“办得好,若是他们果真带来捷报,咱家保举你到司礼监行走,你要是自己有造化,说不得还能当个秉笔,做个隐相。”王承恩微笑道。
“小的谢过老祖宗抬爱。”李乐青闻听此言,笑的眉毛都弯了过来。
“且不慢谢,若是温阁老和张大司马不是来报喜事儿的,刚才的话你就烂在肚子里,你可记下了。”王承恩忽然收敛起笑容,冷声道。
“小的知道,老祖宗,主子万岁爷这里,小的先看着,您先出去见见他们。”李乐青道。
“看紧点儿,主子万岁爷近几日心情不好,你且小心伺候着。”王承恩叮嘱一番道。
“主子万岁爷的心情何时好过!”李乐青在心里嘀咕一句,但嘴上却是恭敬应道:“小的记下了。”
“嗯,”王承恩点一点头,然后便迈起小碎步,自偏殿小门儿处走了出去。
王承恩导的大殿外,便看见温体仁和张凤翼两人满脸喜色地候在那里。
现在大明正值多事之秋,这两位一贯地是愁眉苦脸,如今忽然笑的跟朵儿花似的,定然是有好事,因为王承恩上一次看到这两位一起来,而且还是这么笑呵呵地一起来的时候,还是察哈尔部林丹汗寇边被击退的时候。
现王承恩想着目下建奴没有闹事,北虏也消停着,朝廷唯一还在用兵的地方就是山西,那么看样子该当是山西有了大捷。
王承恩一念及此,便迈步上前,平着眼打个躬道:“温阁老,大司马,二位重臣此时陛见,不知所为何事涅?”
“哦,王公公,您亲自出来了,”温体仁见到王承恩亲自出来,马上就跟张凤翼一道对着王承恩深深施了一礼。
“罢了,罢了,二位先生都是重臣,拜我这个阉人,成何体统。”王承恩摆一摆手,呵呵笑道。
“王公公说笑了,您在皇上身边儿时常出谋划策,俨然就是隐相,咱们几个岂能不依足礼数。”温体仁笑着回复道。
“嘿,咱家岂敢当隐相二字,都是您二位抬举罢了,算了,不说这个,您二位现在来求见主子万岁爷,不知所为何事?”王承恩笑着问道。
“不瞒公公说,我二人此时来求见皇上,却是有一桩捷报上奏。”张凤翼对于王承恩特意出来的用意也已经很是熟悉了。
前番山东平定孔有德,陕西那边儿击退林丹汗,自张凤翼跟温体仁一起来报捷,每每都被王承恩及时截住,抢了个头彩,而平时有什么战败的消息时,王公公却又是仙踪渺然,连人影儿都见不着,这样的本事,便是张凤翼也是万分佩服的。
这一次又是山西大捷,王公公又非常完美地在正确的地方,正确的时间出现,看来,王公公却是又要抢去报捷的头彩了。
果然王承恩听说有大捷,马上就是精神一振,急声问道:“何处大捷?”
“回公公的话,据山西巡抚许鼎臣来报,流毒晋地四年之久的三十余万流贼已经尽数被诛灭,被解救下来的百姓都已经被迁往陕西延绥军镇安插,山西的贼患已经被荡平了。”张凤翼微笑着将此等捷报告知于王承恩知晓。
王承恩闻听此言,心中的念想终于得到了验证,他大喜过望之下,马上就急声道:“二位且在此等候,咱家这就去禀告主子万岁爷。”
他话音一落,便疾步走入武英殿大殿之中,再奔至崇祯身边儿,急声说道:“主子万岁爷,大喜事儿,大喜事儿,山西三十余万流贼全数被诛灭,为祸山西四年之久的流贼之祸已经被平息了,完全平息了。”
“什么,此事当真!?”崇祯听到这个消息,吃惊之下,竟然站了起来。
“老奴如何敢犯欺君之罪,目下温阁老和张大司马就在大殿外,正要拿山西那边儿的报捷奏疏给您看。”王承恩回道。
“那你还等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他们叫进来,”崇祯听说有捷报,恨不能自己跑到大殿外去看奏疏。
“是,是,”王承恩得令,便一溜小跑,呼哧呼哧地跑到大殿外,对着温体仁和张凤翼道:“皇上有旨,叫您二位快些进去。”
“有劳公公了,”温体仁和张凤翼谢过王承恩,便端直走到大殿之中,他们见到崇祯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见自家皇上急声道:“免了,免了,把奏疏给朕看。”
“是,皇上。”张凤翼见崇祯如此急切,便顺手就把许鼎臣写好的报捷奏疏交给王承恩,王承恩又转交给崇祯。
崇祯一把就从王承恩手里夺过奏疏,一目十行,匆匆看完,接着仰天大笑道:“王公公,你家几个干儿子又是首功,看来你这干爹当的真是不错啊!”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说下来,只把王承恩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赶紧跪伏于地,跌声请罪道:“老奴该死,等那几个东西回来,老奴好生管教他们。”
“不用,不用,你且起来,这个仗朕知道是刘仁玉打赢的,没有他,哪儿来的大捷,不过他还这般年轻,就已经是延绥总兵,他以后定然还要再立军功的,若是每次都重赏于他,等他再立下军功,朕又该如何赏赐于他呢,
所以说,这一次你这几个干儿子把他的功劳抢了就抢了罢,不过他不得重赏可以,咱们不能亏待他的手下人。温爱卿,你和张爱卿商量着办,就按着这份名册表功,不过刘仁玉不可大赏,只可升称号,不可升实职,他的手下尽可以多加升赏。”
“是,皇上。”温体仁和张凤翼齐声回道。
“罢了,你们现在就下去,把这个升赏事宜办好。”崇祯对着温体仁和张凤翼吩咐道。
“是,皇上,臣等遵旨。”温体仁和张凤翼都是聪明人,不然就当不了这么高的官儿,皇上的意思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刘仁玉的实力太强了,需要提拔他手底下的人起来,削弱他的实力,这无关忠心与否,只关乎权力制衡而已。
“臣等告退。”温体仁和张凤翼将捷报交予崇祯以后,便各自去了。
“大伴儿,现在流贼已经被平定,北虏暂时只有察哈尔部总是作乱,如今也被洪承畴打怕了,朕手里有靖边堡军,曹文诏所部兵马,还有辽军这一干强军,你说能不能把神庙老爷,光庙老爷和熹庙老爷没能剿灭的建奴给剿灭掉,一举去除我大明的心腹肘腋之患呢?”崇祯说到这里,那因为常年操劳而煞白的脸似乎都红润了不少。
“主子万岁爷,您别说,还真有可能,崇祯四年大凌河之战,奴酋黄台吉领建奴主力来与我军接战,不也被咱们大明天军击败了,主子万岁爷,您让刘仁玉和曹文诏带兵去辽东,跟祖大寿他们一起作战,说不得就能平灭建奴。”王承恩一想,觉得这个事情有门儿,于是便附和了这样一句。
“嗯,建奴为祸已经有二十余年,要一举平灭他们,还需从长计议,刘仁玉练兵很有办法,朕不妨让他多练些兵,就是怕他尾大不掉,那就把他那些个手下们全数提拔为总兵官,他们平级论交,总不会再是铁板一块,不然他刘家军至强无比,可不能灭了建奴,回过头来再把朕给灭了。”崇祯说到这里,不免又是一阵会心大笑。
“主子万岁爷,您怕刘仁玉那厮有不臣之心?”王承恩听到这里,没来由地耸然一惊。
“朕听说,他治下的靖边堡自成一脉,祖宗法纪荡然无存,他军权,财权,政权集于一身,岂非安禄山,史思明之辈耶!便是那安塞县令马天君也是他一手举荐,也不知道他这么做事怎生个意思?
朕不能问他,朕若是问他,他是忠臣,君父怀疑他,他就要死,他要是包藏祸心,举兵反叛,朕担心,宣大这边儿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崇祯说到这里,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王承恩觉得崇祯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主子万岁爷,刘仁玉那厮为国作战,从来不要饷银,除此之外,听说他连功劳都不怎么要,所过之处,不扰民,颇有王师风范,他这样为国做事,该当是个忠臣才是。”
“呵呵,不要饷银,手下士兵全部靠他养活,兵士不知有朝廷矣,不要功劳,不与同僚结怨,明哲保身,蓄养实力,不扰民,邀买人心而已。说起来,他如此会做人,会做事,却什么也不要,可见他志向不小,这种人最可怕。
朕却是希望,把他调去打建奴,他,祖大寿都跟建奴同归于尽,这样,我大明外患内忧自可以一举平定。”崇祯说到这里,忽然又摇一摇头,然后又自言自语道:“按照刘仁玉的做派,他打仗总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就算平灭了建奴,他只怕也是毫发无损,到时候朕总要早做打算才是。”
崇祯把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眼中闪烁着森冷的寒光,看的王承恩脚底板都冒出了一股凉气。
在你不强大的时候,你是朝廷的走狗,在你过于强大的时候,你就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