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郑百户自刘仁玉府邸中出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等他回到自家府邸,就听到门子汇报道:“老爷,孙千总在咱们会客室那里等着您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嗯,我知道了。”郑百户答应一声,便径自朝着自家的会客室走去。
此时,会客室中,孙千总正在漫不经心地拿着茶杯怔怔发呆,等他看到郑百户,便把手中茶杯往桌子上一顿,站起来急切问道:“那刘大人找你有何事?莫不是叫我说中了,找你要田地吧?”
“真被你说中了,还真是说的这个事儿。”郑百户沮丧道。
“啊,真的,那你是怎么说的?答应他了。”孙千总皱眉问道。
“没有,他说给银子买我的地,还说他那个什么生意,让我入伙儿,得了利润就给我分红。我没答应,只说要考虑一日,但是他说了我很多把柄,只怕是要整我。”说到这里,郑百户不免有些郁闷。
“他先找了你,接下来看样子是要找我了。”孙千总喃喃自语道。
“他若是找你,你又当如何?”
“我当然是不会同意,咱们这么辛苦地打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置田产,传给后代子孙嘛。除此之外,就算他刘大人也打算拉我入伙,跟他一起做生意,我也不会答应,因为咱们大明有士、农、工,商四级,商排在最后,你说咱们做个武人,就已经让那些文人看不起,如今再沾染铜臭之气,那些文人只怕更加看不起我们。”
“你说的这么硬气,我倒是很佩服的,只是如果他拿出咱们的把柄,要逼我们就范,咱们怎么办?”郑百户无力道。
“怎么办?铁打的靖边堡,流水的守备。”孙千总阴阴笑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固原兵哗变,朝廷力主招抚,流贼四处杀掠,朝廷还是招抚,然后这些兵也好,贼也好,闹过的地方,当地主管官员都被朝廷拿问了。”
“你的意思是?”
“咱们找个机会,让咱们的人闹上一闹,把动静闹起来,杀几个百姓,放几把火。让洪军门,或者杨制台知晓此事,那刘大人就算把咱们手底下的人都杀光了,他也有可能被定一个治理无方的罪名,然后被夺职拿问。”
“这样的话,咱们岂不是也有治下不严的罪名吗?”
“嘿,咱们已经是最下等的武官了,就算去职也没什么,至少咱们的田产保住了,不然你若是不搏上一搏,就算职位还在,却没有田产,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了,他可是杀过北虏,建奴,追杀流贼十里才罢手的狠角色,不会趁着平定哗变的机会把我们也杀了吧?”
“借他十个胆子,看他敢不敢?咱们虽然不堪,好歹也是朝廷正经的武官,他要是不请示上面儿,把咱们杀了,他也要抵命。”
“我说,不必如此吧。大不了咱们拿了钱,再在别处购置田产吧,左右现在田地的价格也便宜,你觉得呢?”
“不成,这里是咱们的根,就是死了,我也要在这里入土,如果田地分给了别人,那我就叫死无葬身之地。”
“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不可以不撕破脸皮。”
“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冒险,毕竟这是些许田地罢了。”
“哼,你这没卵货,若是害怕,就乖乖地去田地献给他刘仁玉就是了。”孙悼云忽然勃然变色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跟你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当然会跟你共进退。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刘大人的方略这么抵触?为何不变通一下?毕竟他也不是强要我们的田产,他会给我们钱财,还有日后年年都有的分红。”郑百户劝道。
“我就是看不惯他刚来靖边堡就呼风唤雨,打压我等,我心中愤恨难平。”
看不惯!?
就为了这个?
没错,就为了这个,凭什么你刘仁玉小小年纪就升到守备之位,而且还这么嚣张跋扈,不把靖边堡的地头蛇放在眼里,刚到靖边堡还没有想着跟地头蛇搞好关系,就想着要田地。
所以,偏偏不让你如意,你要地,偏不给。就让你不能成事,看到你失败,并不成功的我也会很惬意。
“说了这许多,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举事,给一句准话。”孙悼云道。
“我都已经说了,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会跟你同进退,你准备什么时候举事。”
“此事宜早不宜迟,要趁着他们立足未稳,不熟悉靖边堡的机会举事才行。不过他既然召见了你,必然也会召见我,所以我要等上一等,等到今晚再动手。到时候,咱们举火为号,在城里四处杀人放火,叫他们晕头转向。”
“好,好,没问题,我就在东头放火,你在西头放火可好。”郑百户建议道。
“甚好,甚好,等咱们把他弄下去,咱们的田产也就保住了。”孙悼云见郑百户肯帮忙,就喜笑颜开道。
“哎,哎,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郑百户应声道。
正当此二人商定好对策的时候,忽然一个门子来报,说是刘仁玉派刘仁杰到孙府去请孙悼云,结果没找着人。
刘仁杰问过孙府的门人,才知道孙千总在郑百户这里,于是马上就到此处来寻孙千总。
结果总算是找着人了。
“那郑兄,我就先走了,我料想他刘大人也是想要我的田产,我自然不会答应他的。”孙悼云说完,便拱手为礼,径自离开郑府。
待郑百户和孙悼云离开郑府会客厅以后,房梁上面两个浑身穿着黑衣的黑影彼此对望一眼,便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孙悼云来到郑府门口,就看到刘仁杰,还有那辆马车。
刘仁杰见到孙悼云,踏前一步拱手为礼道:“卑职奉刘大人之令,特来请孙大人到守备府中说话。请孙大人上马车。”
“不了,不了,咱老孙戎马大半生,还是骑马习惯些,这些个泰西风物就不享用了吧。”孙悼云说完,也不待刘仁杰回话,便骑到自个儿的马上,扬长而去。
“这厮好生无礼!”刘仁杰嘟囔一声,面带不悦之色地跟在孙悼云的后面,直趋守备府而去。
等孙悼云骑着马来到守备府门口,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刘仁玉。
刘仁玉看到孙悼云并未坐他指派的专用马车,有些意外,不过他马上就调整情绪,面带着笑意迎接道:“孙大人,刘某新来乍到,堡中风土人情并不熟悉,所以特地请你来此说说话,向你打听一下情况。”
孙悼云听了这句话,心中暗暗冷笑道:“你都派人把堡中情况摸了个通透,居然还说这种话。”
不过他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脸上却是一脸笑意地拱手执礼道:“大人出来迎接卑职,卑职实在是惶恐,您有什么要问的,卑职一定会据实相告。”
“甚好,甚好,咱们进去说话。”刘仁玉说完,便当先引路,孙悼云随后跟进。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问道:“孙大人,我特地派马车去接你,你为何不坐啊?”
“卑职戎马半生,骑马骑习惯了,所以就不怎么习惯坐马车,请大人见谅。”孙悼云拱手道。
“无妨,无妨,孙大人毕竟是虎将啊,坐不惯马车,很正常。”刘仁玉笑道。
待两人行至会客厅,刘仁玉有些得意地专门向孙悼云展示镜子,结果孙悼云见到此物虽然有些惊讶,却满不在乎道:“此妇人之物也。”
刘仁玉闻言眉头一皱,很是不喜。
随后,刘仁玉又把跟郑百户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他说的时候,除了利诱之外,还列举孙悼云强占民田,虚冒兵饷的事情。
结果孙悼云也跟郑百户一样,没有立即表态,只说是要思量一日,再做答复。
刘仁玉没奈何之下,只好让孙悼云回去。
刘仁玉看着孙悼云远去的背影,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恰在此时,陈丹青走进厅中,见到刘仁玉便跪下进言道:“大人,卑职手下的蜘蛛人刚传回情报,是关于郑百户和孙千总密谋的,请大人过目。”
“哦,是吗!呈上来给我看看。”刘仁玉饶有兴致地说道。
陈丹青接到命令,便双手举着情报,递给刘仁玉。
刘仁玉一目十行地看完情报,嘿嘿笑道:“这两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跟我玩儿这一套,笑死个人。丹青,我问你,他们二人的背景调查清楚没有,有没有什么得力的人物做他们的后台。”
“卑职花重金买通他们的门人问过了,郑百户与孙千总并没有什么得力的后台,您就是要收拾他们,也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
“是吗,那他们的罪证可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郑百户的罪名有侵吞军田,役使军户,盗卖军马;孙千总的有虚冒军饷,强占民田。都有人证,物证。”
“很好,让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好生着实收拾他们。你去准备一下,等我派兵将他们二人拿下,你便带着人证物证来指证他们。”
“是,大人,卑职这就去准备。”陈丹青说完,便告辞而去。
待陈丹青告辞而去,刘仁玉唤道:“仁杰。”
门外无人应答。
“仁杰,仁杰!”刘仁玉又唤了两声,居然没见着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刘仁杰,他正自有些奇怪之际,忽然见到刘仁杰自大厅外走进来。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在门外等我传唤?”刘仁玉问道。
“卑职本来一直在门外等候,只是忽然又门子来报,说是郑百户去而复返,有要事禀报,卑职见您还在跟孙千总说话,就去跟郑百户说一声,让他进来说,岂知他听说孙千总在此,就一定要等孙千总走了,才肯进来跟您说话。”
“是吗,他倒是个聪明人嘛,哈哈。”刘仁玉笑道。
“大人,您这是何意?”刘仁杰觉得自家将主的话说的蹊跷,是以不解道。
“你看看吧。”刘仁玉将那份情报交给刘仁杰。
刘仁杰匆匆看过,便恍然大悟道:“那郑百户想来是害怕事情败露,被咱们杀了,所以特地来输诚,可怜那孙千总,却是被人给卖了。”
“你把这份情报烧掉,然后再去把郑百户叫来吧。”
“是。”刘仁杰应上一声,便去传唤郑百户。
却说那还在偏厅里等候的郑百户,平日里养尊处优,好日子过得久了,就非常惜命,而且喜欢安逸,不喜欢冒险,是以他与孙千总别过以后,越想越觉得闹哗变是个非常危险的法子。
他想到要是刘仁玉平定兵变的时候,杀得兴起,说不定会顺便把他给杀了,这可就划不来了,毕竟他现在锦衣玉食,日子过得很滋润,他还不想死,想好好活着。
他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后怕,于是他打算置身事外。
起初他还想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但是他又害怕刘仁玉不知道他的立场,以为他与孙千总串通一气,把他误杀了,是以他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跑到刘仁玉这里来告密。
“郑百户,你为何去而复返啊?”刘仁玉颇为玩味地笑着说道。
“大人,卑职这次来却是有一件要事相告,那孙千总............。”郑百户将自个儿与孙千总只见的密谋和盘托出。
“嗯嗯,说的好,说得好啊,你们密谋了半个时辰,你跟我只说了一刻钟就说完了。”
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的!?
郑百户心中极度惊骇之下,忽然想起关于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传闻,莫非刘仁玉手下也有这么一个专门窥探阴私的特务。
想到自个儿的一切行动都可能在刘仁玉所派特务的监视之下,他顿时汗如雨下,惶恐道:“卑职一时糊涂,万请大人绕过小的这一会。”
“别害怕,别害怕,你没有罪,只有功,我跟你说的那些条件全部兑现,此外收拾掉孙千总,抄他的家所得钱粮,我分你三成。”刘仁玉笑道。
“卑职谢大人厚待。”郑百户听说这次不仅不会有麻烦,还能赚钱,不免眉开眼笑。
“嗯,你就在我府里等着,等会儿我把孙悼云抓来,你再指证于他。行了,你先到偏厅去等着吧。”
“是,大人。”郑百户领命。喜滋滋地进到偏厅去等候。
“仁杰,去把你那几位叔叔都叫来吧,咱们有事儿干了。”刘仁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