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四十六章元年腊月
一般来说,以前的家里就这段时间最忙,银铃这时节,甚至更早,可能才进腊月不久,大多就会雇上一辆车,在外跑上几天,有时往家拉不少东西,米面ròu菜布,油盐酱酒醋。而我大多是早早在门口,翘首以盼那时我的姐姐回来,因为她通常会在最后的路口带一些热腾腾的小吃给我。再小的一些时候,则是张婶张叔去买,我和银铃在家里看家打闹,直到他们快回来了,才在坐在门口稍微消停点装作乖孩子一样等着。再往前,便又是那些银铃用来作为说教言辞的种种事例的发生时间了,却都不是我能记得的。
小时候很喜欢过年,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大伙儿都无忧无虑的;自打十六岁后,过年慢慢变成只是自己长了一岁而已,没了以前的那份感觉,虽然这才三年。
这年的年前,我便在一个一年前我都完全不知道的小城的衙门口站着,瞅着东面,思绪万千的在和下面的人交代事情,比如过年大家吃些什么,没有ròu要去打点猎,多打点,得分给点给百姓,在外的人不要走散,做好戒备,顺便继续检视周围虚实等等。这衙门内外进出的人也比前几日多了许多,不是为了什么公事,就是为了大家好过年,这几日偷闲也算不得谁的错,对咱大汉的人,以至以后千秋万代,这都是我们的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谁都会在这几日离笑逐颜开,当地百姓也在各自洒扫自家院落,稍微修葺一下破败的院墙和房屋,看到的张张脸都会带着一丝憨笑。我曾经想过为什么这几日会有所不同,人的气sè都会和平常不同,过去在襄阳想着,过了年天便慢慢暖和起来了,可是这里不同,它现在就很暖和,所以这不应该是理由。这几日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太能想明白。
忽然北城头有人猛摇小南的旌旗,小南并不在城中,显然北面方向上有情况。立刻上马直奔北墙,迅即冲上城头。
摇旗的是邓茂,这日当他巡城职守。临近巳时发现北面有动静,手下人便要立刻跑来报我,他却说这鼻屎大点地方,越侯此刻就在路上站着,扯一嗓子便行,结果喊了几声,发现我没有注意到他,不愿在士兵前服输,就拔起小南的刘字旗子就在那里挥。我问为何不用他自己的,他说如果我还没有注意到,他就上火烧旗子继续挥,既然小南不在,自然就拔小南的了。我问那如果高升不在呢?他说拔华容的,我问他为什么,他看了看我身边站着的高升,笑得和朵huā似的——当然这不是一朵长得很好看的huā。
随着这朵胡茬huā朝着北面一指,初时没看见,渐渐一条清晰的灰黑sè线朝我们这里延伸过来。如果在北方或许根本无法发觉,可偏巧我越国——就凭我看到的,几乎全是红sè的土地,黑sè太明显了。
那天是yīn天,来的人又还远,队伍头的旌旗上也看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我这边的队伍,至少这块地方出现的军队理所应当也只有我的越队,当然这个理只是或许差不多大概的一个“理”。但是如果这么整齐而来的,按说还是只有我的军队。或者是……
“高升,带几个人,骑快马去看看是谁!”我心中大惊,表面尽量保持冷静,随即大手一挥,“如果不对劲赶紧回来!”
所有人脸sè都变了,他们应该还是看出了我脸sè的变化。
“通知那两家快点来人!”我赶紧指挥,来不及解释为什么,这时节,他们谁都不会想到怎么回事:“让大家全起来,把我的旌旗收下来。”
在他们眼中或许这只是天边的一条黑线而以,而在我的眼中这支黑sè的军队不亚于从天边袭来一群的洪水猛兽一般。我还能记得明孜的斜阳,那血一般的斜阳。也是这片乌云,卷得我身边空空如也,刘老头,大个子,烽火台和城内上千条人命。
他们怎么过来的,他们怎么又找到路过来了。这些都不是我适合考虑的了,眼见其军行动迅捷,我的心也越跳越快,吩咐各种防御工作,感觉和那天完全一样,只是周围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当日的故人了。
有人忽然报告有兄弟还在城南打猎,要不要叫回。
这不能不令我踌躇,城内上千条人命,又是五百将士的人命。而下面紧接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让那天的我当真由死转生一番往复。
“你们两家……带着老百姓往南撤过江去。”反复思量后,还是提到打猎的人让我茅塞顿开,我决定弃城了,过桥再烧浮桥。这一仗来得突然,从没有任何料想。只觉得如此凑巧,偏又是这种边缘小城,我带着五百人,城内有上千人,城外乌压压一片袭来,只是这次地形上我有利,只要我能得逃出,便不得便宜这来的家伙。
所以,最终我面对华荣邓茂两张质询的脸孔时,我静静的发话:“汝等知今年仲chūn明孜乎?”
这件事情传得多了,据说很多人甚至传闻是我一人顶了几千西凉人一个晚上,捱到了第二天援兵到达,我还在拼杀,只有我知道真正情况。我从不愿意提起,但那一场确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败仗。
“那场仗后,夫人问我为何不撤。我曾与我夫人说过,世有良士两种,一种直面再强之敌,亦要tǐng身而出,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不自惜;另一种则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俟机成熟,以图再起;直面死亡者,是我天下的骨骼脊梁,无他们则我大汉不能屹立天下之中;隐忍待发者,是我天下的血络经脉,无他们则大汉不能延续于天下之间;存骨而断血脉者,虽死而不屈,其魂魄所在,尤可重生;断骨而全血脉者,将养时日,则虽败尤可再起;我大汉yù雄踞天下,以至万年,二者皆不能缺。而此二种者,我yù成脊梁也。但今日我不能充英雄作脊梁,只因我负着越国一州之地,亦负着将来灭董的责任,而且今日形势不同往日,我等尚有回旋的余地。等高升回来我们便都撤,大家把需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先护送百姓过江。”
背后的潭中亦慢慢喧闹húnluàn,眼前的黑云亦慢慢浓重。
忽然前面远远抢出两骑,将大部队远远抛在身后,其中一骑抢在前面,扛着一张黑sè大旗。大旗上赫然便是一个斗大的“郭”字。另一人则遁身在大旗后面。心下再无疑huò,我军之中绝无姓郭之人,这旗子又分外眼熟。这番确定了,我倒不慌了,怕真如老师所言,我平时无甚用处,却是一个luàn世的奇才。
“又是他郭家的。”眼见前后部队差距过大,高升又不见回还,我大喝道:“邓茂带十几个骑随我来。”
高升怕是被他们所擒了,或者只得绕路回来,既然这旌旗下来人少,我便拿下你,也好说话。至少毁了你的旌旗,杀杀你的威风。
当下也不及披挂,褪去外裳,提枪上马,带着十几个人便飞马奔出城迎敌。
与大旗不过百步,忽然有箭朝我shè来,似乎还差了些力道,而且还偏开我的身体,心下大悦,这人武艺稀松,应该手到擒来,顺手捉下来箭,忽然觉得此箭颇为熟悉,在马上定睛一看,一个厉字便在箭杆之上剧烈晃悠起来。
心下大huò,在抬头看,二人已到近前,双双下马。
我赶紧勒紧马头,可怜了这畜牲叫唤不停,前蹄腾空,把我定在半空,又转了两圈方自落下。众人也赶紧往两旁散开勒马,一时马之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下面站立二人,我都认识,前面张旗者正是那个郭旭,此刻他正双手横捧他的大旗,看着我,似乎等着我的发话。再看后面一张五尺铁胎弓,弓上系一三尺细红绫,身高九尺,体态雄健,笑颜开怀,正是我那个不令人放心的留守镇国的四弟。
“这是……何事啊?”扎枪于地,我一头雾水地下马走上近前。
“你认识的,郭旭,从大哥二哥那里过来的。”四呵呵地抢先说了起来,然后拍拍郭旭的肩膀,提示他说话。
“我自己要过来的。”这个我曾经的“死敌”说话了,不过我先让他停一下,赶紧转身对着邓茂说,邓茂却没让我说,直接抢先说,“俺知道,哥几个,快和我回去,让兄弟们和老百姓们都别撤了。”旋即一干人便飞奔回去了。
这回我转过来,换成这两个一头雾水了。我却对郭旭点点头,道声此事不怪你,直接冲到四的身边,拍了两巴掌,“小子,你来也不打声招呼,这个阵仗,我以为益州又来人了呢。哥差点给你吓死。”
“没错吧,我说我们这么着,三哥肯定会吓一跳。”这人居然还得计般,和郭旭炫耀起来的。
我点点头,瞪着四:“是你的主意啊?”
“嗯,我想给你个惊喜。”
“免了罢,只有惊,哪来喜?看我不收拾你这个兔崽子。”我决定一定要揍这个hún小子一顿时,后面的郭旭却救了他。
“平安风云侯谢智大人!”忽听耳后风声,转身过来,却见郭旭已经跪在地上,双手将大旗奉上。倒让我放下了清理门户的念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郭旭错了!”伴随着哽咽的声音,此人跪伏下去,旗子也扔落在地。
这个事情讲起来有些长,即便简单点说也还得从他在我二哥那里说起。这干西凉人住在我二哥眼皮底下,给他们牛羊,不收他们赋税,只要他们自己养活自己,本来不算难事。可他们的西凉口音,以及传闻他们是董卓的军队,每次上街拿牛羊换些米盐酒醋这些东西都非常困难,对于此传闻,我觉得颇有可能是我二哥特意传的。先不说大多数商铺会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更常有遭路人唾骂之事,甚而有人拿出棍bāng群起追打。日子艰难,这帮人桀骜的脾性也意志日益消沉下去,却说有一天,忽然一支黑衣黑甲的军队,没有旗号,忽然杀入他们居住的村子,抢了他们的牛羊,还放火烧光他们的房子,将他们全部掳走押进了一个山洞。
我很难想象他们如何感受这一切,但当时忽然有人问他们心中如何感受。此人原本就在洞里,他们还以为那人也是被掳来的,自然实话实说,说道这贼人无法无天,欺负人,yù杀之而后快。忽听一人击掌,洞内立时灯火通明。那人只对郭旭说一句:“现汝知谢子睿之心乎?”
说话的是二,他甚至带着我那个“皇妹”二人,还有大哥以及他手下的一批人,对这帮人进行了一番说教,只道,汝知逞威,何知终反加于汝身乎。
应该说我这几个哥哥嫂嫂其他都还好,就是秦侯夫fù有些蔫坏,他们两个描述我的时候,都用手mō小孩头般在膝间比划一番,言必称:“吾那三弟,自小仁厚。”“吾那皇义弟,自幼纯良。”倒似他们把我拉扯大似的,天可怜见,一个大我一岁,一个长我十天,这二人倒真充起长辈来了。就是大哥确实是好人,没有掺合其中,自始至终表情严肃。
他们就这样把郭旭这干人打法过来了,我总觉得他们是想甩掉一个包袱。
原本的我决计不会收留他,即便他是个将才也是这样,当初我把他打发走去汉中那里便是为了这个。可现在不同了,时间会冲淡一切,而且,我曾希望益州人原谅我,如何不能接受别人的歉意呢,他害了上千人命,我则可能超过十万。我有何理由如此呢?我都十九了,我还是一方的诸侯,心xiōng不可如此之小了。况他如真能为我所用,不再为董卓卖命,至少对老百姓是一件好事。
“汝yù何为啊?”我笑着看着地上跪伏之人,伸手便去扶他:“起来起来,大男人要拿得齐放得下,以后做点事情,与民为益,则为善也。起来吧!”
“一路曾听人说起风云侯当年折旗焚麾,与几十万益州人前自辱谢罪。旭自忖无这份xiōng襟,便请龙行将军作见证,yù效君侯也。”当即站起,便要用tuǐ折断旗杆。
“哎,哎……”我赶紧拦着,双手扶着这个旗杆:“免啦免啦,这旗杆给一个熟手木匠也得三天多才能砍斫枝杈,木面刨平,这旗也得三四个织工绣工忙上五日,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明白了,说实话,我舍不得,你就用它吧。”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嘴chún动了动,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走走,我们回去。”我心里忽然感觉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是为了自己这番处理而得意?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回来忙了一个时辰才忙定了,多是安抚百姓回来。不过我还抽空看望了那两家,顺便检阅了这两家准备撤离带的几十辆马车上的东西,欣赏了他们的马车,“夸奖”了他们一下很有钱,车子也很漂亮。不提他的钱货多少,就单说他的车,便很难几百个字描述完毕,怎么形容他的车呢?非常华丽,极其漂亮,处处皆可观,如果非要只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光看辔头装饰,就够诛他就三族了。转过身来,看着龙行甚而带着笑意,看来他来这么一手“惊喜”,对我来说还是有好处的。
四给我带了一千人和两个月的粮草,关键是带来了他自己,这是我最为满意的。至于郭旭,我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有这么多人的阵仗在这里,怕那两家得有十几天不敢来找我。乐得清静,那日午宴,便很是开心地问询四最近广信那里有什么事情。
这个人正在大口喝酒,说这里cháo,喝点酒发发汗舒坦。我立刻毫不留情地揭lù,馋酒就是馋酒,不要找借口,哥又不会克扣你这口黄汤。他才憨憨笑着说这一路怕出事,勒令上下不得饮酒,自己也就只能tǐng着不喝。我拍拍他,做得好,你喝吧,喝完给我说说那边情况。
他还没有喝完,便随口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正在筹划给你修陵。”
“林?田猎的地方是吧?广信那里旁边山林茂盛,还怕没有个林子供我们打猎。别想起来luànhuā钱,越国经不起这样折腾。”
“不是,三哥,要给你修陵墓。”
“呵呵。”我哭笑不得,忽然严肃地和他说:“你看哥这个样子,无论让谁看,我觉得最起码还能再活三个月没问题。”
这人噗嗤一口便把酒喷了出来,周围几个全都笑翻在地。
“三哥你真逗,其实我开始也没想通,三哥才二十不到,修什么陵墓啊,不过听司徒徐老头子说,按礼,该您在位的第二年给您修了。我不知道,姐说是这个理,俭叔儿也说可以,便开始筹划,等您回去,他们会向哥你汇报的。这事我到现在也没明白过个理来。你说,我是不是也要修了?”
“好的,哥在自己的边上替你修一个,过几个月就让你进去住住,看看咋样?”
“嘿,哥哎,你就放过我吧,不劳您了,我自个儿家住得tǐng自在的。”他一边说,一边连坛子都上了。
“哎哎,就你一个人喝啊。”我很不满意地打断他:“给大家都斟上。”
“噢,想起一件事儿,还tǐng重要的。”
说话间,他放下了坛子,从腰间取下一个包袱:“上面给您送过来的。”
里面是我的印绶,我来这儿都好几个月了,这要过年了,上面才把我的印绶送过来。总计两条紫sè的带子,一个锦囊和里面包裹的金印,一条细带系腰,是为组;一粗带搭在细带的右手下,是为绶;遮着后面挂的锦囊中我的“汉越侯之印”,这便是所谓印绶。以前我也有,不过那时颜sè是黑的,印是铜的,比这个差多了。
“你们印绶都比我早到。”他们的是我授的,都是我拟的词,自然不会有所差池。比如,龙行是铜印,上曰“越左司马印”,配一条墨绶。
“既然印绶来了,有事情就得记着了。这印绶得随身携带的。你们带了么?”
高升点头,拿出一个袋子,四拍拍腰间,华容从袖子里找出一个小盒子,邓茂挟起一个芋头:“我埋在家里后院了,那贵重东西——铜的,刻着越右校尉印,官印啊,一辈子别说没用过,看都是第一次,我舍不得用。”
我埋头下去,只管摇了摇,肚子里的脾气全给泻了,“刨出来!和我这般带在身上用着,这是王法。”
郭旭那天也被我安排在席间就坐,他对我们的朝廷一定有了一个“相当”“恶劣”的印象。
“你弓上咋多了这么根红绸带?”四自然在我的身边,他的武器自然很是显眼地摆在我的旁边不远处,拿它说事,明显是一个很好的说话的切入口。
“这不要……过年了么,婉儿……给我系的。”此时此刻此人正抱着一大块炙ròu,掏出身上的小刀,一块块割了往嘴里扔。
“你姐有给我信么?”心中其实有一百个想法,就是把这个野蛮人小子拎出去打一通,还是忍耐,毕竟有求于人。本以为他会给我,可这小子,居然一直扣着。
“噢,想姐了吧!”这人有恃无恐,一边喝了一大口酒,双手掰着最后剩下的骨头,直接下嘴在其中找寻剩炙余ròu。
“你是不是欠揍,给我交出来!”在平常日子中,我的耐心一向不算得非常好。念想着战时和平日的岁月,其实我真适合生活在luàn世。
“好好好,姐一封,嫂子一封,bō大哥一封。”这人终于抹了抹嘴,悬着油油的双手,找寻东西擦拭,用嘴努努自己的怀中位置,我这才发现他穿了件新衣服;便示意我来拿,此人立刻收臂挡着不让,说还有婉儿给他的,以及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信,最终我伸出袖子,反正也好多日没洗了,他也不客气,便在我的袖子上好好擦了擦手,最后从怀里掏出信来给我。
“你等先吃,我去去就来。”拿了信,我立刻先行离开去看看信。而身后立刻闹了起来,还没走远时听得几句,看来是那个某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信让他们产生了兴趣,而且高升已经直接把问题高升到“弓某某给邓某的信”的地步。
我的两位妻的信件我不打算尽述,只能和外面的人提其他事情。本来今年我上元节(元宵节古称)过后得派人去给我那义父母上贡去,现在看来得自己去,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做,正好顺路去拜访他们——我的姐姐要出嫁了,不过,这其中还有一点烦心事——孟德兄在他老家早些年有一个女人,似乎未有扶正,也未曾娶过门,这种烦心事情不是以前我能想象的,只是这种豪门大户人家特有的那些坏máo病。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她还给孟德生了一个儿子,再说一户姓丁的大户也有人做媒要嫁女给孟德,曹家的老爷子不知听了什么唆摆,本已和父亲定了婚期,居然还真又给那家下了聘礼,合着姐姐那脾气颇为刚烈,这番事情就luàn了。
就这消息看得让我心中愁云密布。而上天似乎也能感受我的心情,早上还能看到点阳光,这才刚过正午,忽然间就下起雨来。
“越侯!”邓茂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一手捂着脑袋,踮着脚急步朝我这边廊下冲了过来,“这雨下的……真是……”
“什么事情?”我看着他。
“那两家又来人了。”看来我小觑了他们,他们还真的敢来。
刚想到这,雨似乎也要表现它的性格,忽然又停了:“这鬼天气!”
“让他们先候着,我们吃饭。”
席间我宣布,上元节后我要去洛阳,这里事情要乘过年这几日解决,马上和我一起去见那两家,席间不要说话。
这两家果然又是为了那事情来的,而且颇是着急,两家争先恐后道出要过年了,这生意不做,怕年过不安稳。我说莫急,我同意了,可以去准备了,不过我也要去。
这回,这两家不急了。倒是推说南人难驯,恐出事端,一家说了他们宁可亏掉生意,不能让我犯险,一家则赶紧符合。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明白我想干什么,但如果他们够聪明,应该能发觉我“不怀好意”,其实我也确实“没安好心”。我就是要看看,南人那边到底怎么样。所以我绝不松口,要么我去,要么谁都不能去。当然口头上绝非如此表达:“吾为此地一方诸侯,辖地竟有我不可去之处,不可抚之民?”
“此事便这么定了!”忽然想起来这里我说了算,我笑着站起来定下此事:“高升,与他们安排一下我们出发的时间。”
说完转身便走,后来还不忘回头夸奖那两家,虽然他们未必愿意接受我的“赞赏”:“尔等两家之忠心,孤心领了。”
这是我第一次用“孤”,感觉还不错。(汉时诸侯可用,作者注)
当晚我叫所有人来商量这个事情,提到派人下去从老百姓中得到的一些散碎信息,对这次我们出去情况做些议论。关键是现在我们不清楚这些南人的情况,那些老百姓大多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周围巡查了方圆几十里,看不到什么人烟。最后我还是决定自己去,来的时候查过典籍,这些人虽然是蛮夷,但是自南越平复之后(西汉初年)都是承认受治于大汉。他们未必会对我有所动作,至少不敢,虽然有前任的“糟糕榜样”,但我觉得我不一样。应该说我还是比较疯狂的,但至少还不是丧心病狂。
忽然外面嘈杂声大起,还未待我传令查问,冷县尉已经冲了进来:“走水了!”
城内井并不多,据说城内挖地三尺即可见水,但井还是少。虽然说是此地井水有股咸碱之味,还主要因为城外就有一条清澈明净之水,我们吃水,也是从城外挑进来。而且但此时挖井显然不太恰当,不及念想此火如何而起,立刻命令开城门取水灭火。忽然间脑中念头一闪,停住冷县尉问道,着火之屋在何处。答曰,西南。
再问,两家有无出来救火。邓茂冷笑,这干人怎会出来;却听冷县尉说,倒是来了。
“先去开城门。”
众人待要出去看看情势,却被我叫住,道声不妨事,只说如此如此,众人恍然。这才一干人出来。
火势并不大,半个时辰都不到,便被扑灭了,只是这些屋子都是些茅草屋,这一番火烧,牵连了十几家。让士兵腾出十几顶营帐给灾民,让他们住进县衙,待第二日再说。
这夜睡不着,在院内走走,看到郭旭在那里站着,过去问他,倒被他反问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那些百姓家看看,去问问,所谓知己知彼,只靠底下人三言两语的回复,如何能清楚判别。
这事有些戳痛我,我拉他一起坐到檐下。
我这个人在这些事情上是个急性子,常会听不了三句,便会发作,尤其是现在我说了算,没有人会违逆我。有时候你认为好,未必别人觉得都好,有时候你认为做得对,未必能让事情变好,我就为这血气之勇,义气之用,吃过好几次亏了。所以,找人去问,自己静下心来,耐住性子慢慢想,或许更好。而且,最后我带着开心的笑说:我完全信得过我的兄弟们,只要我认定他们是我的兄弟。
两日后我们出发,我带着四、华容和几十个彪壮大汉——北方人中从来不少这个,郭旭则带着他的兄弟们做我的后应。邓茂、高升兄弟都很紧张,觉得我的安排有些过于“胆大”,我说我信得过郭旭,sī下还和四咬了一番耳朵:没问题吧?我觉着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吧?你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还和我拍了xiōng脯说他肯定没问题的。但三哥你也太信任他了吧?
这回我也开始有些紧张了,但是我无从改变,我没有这个嗜好。
所以我还是很诚恳地专门找他交待,一切要忍让,切忌妄动,不要扰民。
潭中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前几日忙着各种事情,这番出来终于能好好欣赏一番。华容不免有点紧张,问我如何如此安定,我则问四如何这般气定神闲,他看着轻松说道,三哥如此心平气和,他如何需要着急。我悄悄和华容说,其实我是看到北海如此悠闲,才放心的。华容擦了擦汗,长长叹了口气,问我,您怎么活到今天的。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他们的东西都在大车上,每辆用两头犍牛来拉,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bō才曾教导我们两种牛的叫声的区别,所以,当我们听着这些牛车出城门时,除了郭旭所有人一听便说:“去了势的。”郭旭很奇怪,便问我们没去的是什么声,我们怎么知道是没去的时候。笑得不行的邓茂竟说了这么一句:“bō大哥……是……没去的。”
所有人都看着邓茂,邓茂好像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赶紧解释:“bō大哥的声音是没去。”
这句解释未必就能有所弥补,几个人故意有些怪异的“嗷”一声,也并不意味着他们理解。“茂哥……这个事情,我们得向大司马禀报啊。”
邓茂当然赶紧表示口误而已,大家当然不吃这一套,很快事情便到了最终定论的时候:他们会向bō大哥汇报邓茂的言辞,除非……当然关键就在这个除非上……邓茂需要公开弓某某给邓某的信件。
其实我也很想听,但是为了我们越国国君的面子,我摇摇头,慢慢离开——当然要慢慢——如果一不留神听到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拉走了郭旭,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郭旭现在还没有授予官职,算半个外人——假如他是真心投效我的话——如果不是,则完全是外人——那我的情况就更加糟糕了,所以还是多嘱咐几句比较好,希望能有所用处。
终于上路了,可惜,没有一不留神听到些有趣的东西。
牛车很大,也很重,浮桥虽然结实,但为了安全还是每次过一辆,所以我们便可以慢悠悠在周围遛马,等待这二十多辆车的依次通过。
过了潭水,耳边忽然有了汩汩的水声,仿佛水击石头之音,清越而悠长,平日在潭中因潭水潺潺从未曾听过。而众人似乎都知道是何处的声响,便直接引我过去观看。在潭水拐向东北的地方,有一个散发着雾气的泉眼,岩石之下不停地汩汩出水,翻出一个个水泡,在潭水变积出一抔九池方圆的泉水,又慢慢溢入潭水之中了。以手试之,其水温软,当地人称为响水泉。(柳州赵家井,作者注)
问了当地人,他们说他们管它叫响水泉。我留意到后面有人和华容耳语,过了一会儿,华容过来和我说,这泉水现在被那两家看着,只供这两家享用,其他人不得擅自取水,而且这两家本身还要争这水的归属。我撇撇嘴,难道这水还不够用么,心里能感受这里面的一层意味,却是无聊恶心得紧。
乘着牛车轰隆隆前行,我们骑马在我们的士兵向导下到处转了转,虽然后来我几乎再也没去过潭中,但是我还是能记得那里的魅力,那年的除夕,我就是在潭中的群山中度过的,那段经历是我无法忘记的。
谢越侯智元年腊月,越侯猎于潭中。越国的历史就是这样记载那段日子的。
那年,我十九岁,破六韩烈牙十八岁,华容十八岁,郭旭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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