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我做了很多梦,我能意识到是梦,却无法醒来。不是我不想醒来,而是想醒却醒不来。
我会随风雪飘到潜山,雪中只我和她。
虽然想躲避,这却是唯一的相对温馨些的梦。
其它的梦却是这个山寨抑或罗平被董贼攻破,一个个城镇再遭屠戮,无数无辜百姓绝望的奔走号呼,身后是那阴森森黑甲骑兵遮天蔽日地杀来。
梦中我会在一处从未去过的地方,思索听到过董贼是冒充我的名义攻破青云山的事情。显然董贼已然知道我的到来,而且知晓我的计划,我们内部或者滇人内部已经有了他们的耳目。
这些梦经常循环往复,自己终于开始又气又急,却仍徒劳地被困在无休止的梦中,我甚至感受到了外面的昼夜变换,只是自己却无法醒转过来。这个世界静谧无声,似乎生机勃勃又萧杀得让人想赶快逃离。
我甚至可以想到了自己可能中了蛇毒,进而想到莫非我已经死了。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么?我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么?只是自己却仍旧被死死地困在一个不知边际,似乎熟悉又从未见过的各种场景里无法自拔。
耳边似乎有了各种呼喊,慢慢而近,慢慢清晰。
直到我睁眼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透着惊喜的凶神恶煞般的面容。
我猛地坐起,应该不是他吓的。只是一种终于挣脱梦魇的快感,让我无法继续安静躺下。
但我脑子转得很快:“鄂焕,你为在此?”
“过了两日主公都毫无动静。我怕主公您被……了。以前我们部族就曾在这一片山林中走动,还是有认得道的,主要山道上有人把守,但有些兄弟还认识一些山间隐蔽的野径,便摸上来了。”
“没打起来吧?”
“差点打起来。”他凶恶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确实是像要立刻杀人的样子:“不过没打起来,我也知道我长这样。本来打不起来可能也能打起来。我让人快马星夜回去请苏姑娘带人过来的,然后我押后,苏姑娘跟着走过这条路的人上去的。如果您没出事。她一个姑娘家,长得又好看,不容易打起来。要是出事了,苏梅姐和她手下那帮又不是不能打。不过我们过了两道山脊才被发现。发现后。说了来找您。又是苏梅姐说的,僵持了一阵,那边来了个头目又问了苏梅姐些事情,就被放进来了。不过,大队没让进主山寨,暂住寨外,只我和苏姑娘几个人进来了。”
“你最近很有长进啊!”
“凉哥临行前嘱托的,他甚至直接把苏姑娘和一百南兵直接派到滇人地界边上驻扎了。所以才没耽误事的。”
“哦,好好。我这几日到底怎么了?”
“哦。我听他们和我说了。说您帮人家一个黄姑娘吸了毒血,后来如果您嚼药草也没事,结果被那帮老娘们给抢过去嚼了,加上您的嘴里破了些口子,就毒发了。还好您不是凡人,居然没事,那黄姑娘据说基本去了毒还昏了几日,似乎也才刚醒。醒了后,就说自己做梦,梦见您在她梦里堵着山口杀董贼,董贼杀退了,她便醒了。苏梅姐队伍里有一个会跳傩的,跳了一阵,拿些个葫芦茅草之类的在火上晃了几下,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说您该醒了。结果您还真醒了。”
这种事情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我一直认为图谶和谶纬之说不可信,但偏巧那么多人信它,包括我汉室诸先帝,和蛮夷戎狄,而有时它还真灵了。而且大部分时间我都似乎在获益,所以,我也不便埋怨什么。
我努力起身,脚步稍有些轻浮,但是其它一切还好。赶紧将衣服穿戴整齐,似乎有人浆洗了,没了一路的尘土气息。
临走时,我还记得打趣了鄂焕一句:“以后留个大胡子可能对你有帮助。”
“主公,您也知道我这岁数还没长到能留下满鬓长须的时候。”
我点头:“那也是。”
“我要见你们吴将军。”我出来就对在外的哨位如是要求。
吴将军名唤吴懿,他倒是胡须浓密,甚是威严,却也只二十来岁。是他在危难中领兵抵抗,并收敛了残兵败卒和一干士族家眷等最终在此盘踞。依靠着地势之利并联合周边几个或为南人部族或为同样落草此处的尚在抵抗的益州军民,堪堪抵挡住了董贼的数次攻伐。
我见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手下人来的路赶紧派人守卫。”
“已经派了,我等身居此处两三载,竟一直不知有这样一条上山的道路,幸得贼亦不知。不过我去查验过较其它上山之路更加险峻,董贼应不会自此路而来。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派人驻防了。”
“我之行,董贼已知。可能南边已有董贼耳目。我记得黄小姐曾言青云山有人来投,可否请他来说一番青云山之事。”
少刻,这人便被请来了。言语相告之间,听出他本是这边的,后被派到了青云山。青云山陷落逃脱后,他知道路逃回来。至于为何过去,他未多说。
这几日都在梦境中,此时难得清明,听完他的叙述,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其他人都没有逃出来的么?”
“那群冒充越侯及随从的董贼,夜里打开了寨门,忽然包围了众人,便大开杀戮,我刚巧起夜,在树林中躲过,星夜跑了回来报信。其他人或许有跑出来的,但未必知道来我们山寨。”
“那些假冒我之名的贼人到山上,到山寨被破。有几日间隙。”
“便是当夜宴席之后。”
我若有所思。但看着厅中地图口中却还是没停说话:“可惜原本成犄角之势互相拱卫,现在却只能靠你们独木而支了。”
他出去了。
“他为何被派去青云山?”
“对良家女子有轻浮之举,此间虽已不循汉律。却也有山寨之规,念其过往战功,让他去青云山效命。”
屏退旁人,我对吴将军说:“最好让人盯着他。”
“君未来之前,我已让人注意他了;君既已至,我就更得盯着他一举一动了。”
我们两个都笑了。
笑毕:“你前面犯了个错……一个很像我以前犯的大错。”
那边肃容甚至有些黯然:“所以我不想再犯,而且我想顺便弥补这个错。”
“他回来多久了。”
“没几天。”
“得做好准备了。”
和他聊天很开心。便说了很多。吴懿表字子远,本不是益州人,所以和很多本地人选择死守孤城不一样。他能收拢着残兵败卒和逃难百姓,找寻新的地方安顿落脚。
他祖籍陈留,那个地方真是出了不少人才,朝中有不少高官都是陈留人士。当年党锢陈留也死了不少无辜之清流士人。
我们两个出奇的对味。军阵军务各种方面我们两个常意见完全一样。脾气也相似,只是他比我更冷静沉稳。我不禁感慨,说若换他在外面,此时怕他之成就要在我之上。
他摇头摆手,说自己也是被形势逼的。董贼攻山两年,堪堪靠山势险峻,士卒舍命,尚能守住。靠着收揽难民散卒。慢慢壮大,结果一两年前也是没忍住。下山追击却中了埋伏又被骑兵追击,折了上千精壮。此后只得训练女兵,以补各处哨位空缺。现下山上三千多口,算上女兵也只一千多能战之人。自此一役,自己手下士卒已无力出山正面迎战。这种教训和这般境地逼得他凡事必须多思量,我也说了自己故往各种冲动所致恶果,只能相顾唏嘘。更觉亲近。
但鉴于他比我大,我没提出和他拜结义兄弟的想法。可能他也考虑到我在外面的身份,也没好意思先提出结拜的想法。只是在此地,我们都有一种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之感。
他有个妹妹,很是漂亮,而且颇有富贵之象。那日与他一家一起吃饭时攀谈,听得出来,他有意无意地示意我可以做他妹婿。我赶紧也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在出生之后就有婚约,一成年就娶了两位夫人。
他很遗憾,我很庆幸,当然场面也得表示一点遗憾。
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丈夫,抛下两位有身孕的妻子不说。我在山寨中散步时,竟还是想遇见她。
所幸,我并无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见见她。
至少是我救下了她,至少吴将军信任我是因为我因救她险些丧命。至少这两个借口都还合情合理,很像是理由。
我能感觉到子远喜欢她。
山里天气变化快,晨间似乎还是小雨,午后阵风过后,云开雾散。天遂人愿,得见伊人。
伊人一身戎装轻倚廊下小歇。只露出一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侧脸,下巴微微扬起,嘴角略含微笑,眉目随着山间云雾流转,似有所忆,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方有能将此影镌刻留存之法,此生亦只能将其留在心中了。
乘兴而来,兴尽当归。此情不应再有开始,故往也当就此而终。
“是越候大人么?”伊人声传来。
不由得站住,转身摆出不明所以状:“黄小姐么?刚醒闻得小姐无事,今视一切安然,心甚慰。”
伊人虽着甲在身,却仍盈盈而来,在我身前躬身道:“多谢越侯救命之恩!姐妹们疏忽,还累得越候中毒,还请越候见谅。”
“无妨无妨。”我笑着摆手,便又要转身离去。
“越候大人来此……有事么?”
“嗯,只是一路走着想事,忽想起一些军务之事,去找吴将军商谈。”
“哦,那便不打搅越侯大人了,若见到子远。便说我已痊愈,可归哨位了。”
我看了看她脚踝处的包裹:“还是小心为上,毒血未必全清。我知晓了。会去说的。”
我能感觉到,她喜欢吴将军。
有些嫉妒,又对自己的嫉妒羞愧。
旋即又安慰自己,她喜欢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岂不是很好。子远占了先,不是更好么?
当下去看望了苏梅等人,回去后觉得闲暇无事,便又去找子远。
未想。同时便出事了。
那个从青云山回来的人忽然不见了!盯着他的人说本在屋内,结果午饭便没出来,吃过饭后。盯梢的觉得忍不住了。便寻个理由去敲门找他,却发现人已不见,地板上有一个大洞,下去便发现足迹一路沿到一处山崖。垂下一条绳索。应该是顺着绳索下山了。
“他应该发现我们盯他了。”
“他知道我来了,刚还被我们问了这样一圈话,再发现你盯他,肯定要跑……哦,前面我一直昏睡,他不知我生死,自然需要等待消息,现在既然确信我还活着。他肯定要着急去报信。”
“那么……”我们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董贼不日将全力攻山了!”
我补了一句:“这些可通山下道路的崖壁也需派人巡逻。由于他跑了。董贼或许也会加快攻山的进程,若他们还是那么精锐,怕一两日后就有一场大战了。”
子远点头:“那是自然。”
这是很明确的,我在山上,故有冒充我的伎俩已不能再用。而我并未领兵多少,此时山上兵力情况董贼也能清楚了。他之前如何投的董贼都不重要,但很快他就肯定要领着董贼的兵来了。因为等我联络此间益州山寨,再集合南中各方之力,董贼将更头疼。此刻解决我是最好的时机。
“事不宜迟,越侯需赶紧走。”他斩钉截铁道。
“我不能走。”我斩钉截铁道。
“为何?”
“董贼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今有内应报信,必会将所有路看死。”
“他来不及,你们的人新来的路连我们在此数年都不知道,那个贼子定然不知,即便此刻知之,也不知来路何处,你自那处离开,必然无恙。”和我想的一样,这个也不好糊弄。
“我既为灭董而来,怎可悖义而去,上违天意,下负益人。自将命人速搬救兵来援,我却必与诸君于此共御董贼,我意已决,子远兄不必多言。”
我和他心意基本相通,也不消太多言语,他便没再继续劝我走。
他赶紧开始布置各处防务,甚至开始要求改变陷阱机关的位置,又派出不少斥候在各山道上埋伏探听情势。
我出来就寻苏梅,让她带少许女兵回去搬救兵,她自然想留下,劝我改派鄂焕去。
我说鄂焕及部族原本就是本地人士,山势地形熟悉,方便来回增援。
她终究不能违抗我的命令,有些不忿地离去了。
整个山中立刻有条不紊地繁忙了起来,没有人说什么,没有人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感慨,仿佛只是一次例行操演一样。让人不免嗟叹,几年的磨练果然能改变很多。随口问问,他们觉得借助险要的地势,守住不成问题。
花了些时间听明白山中各要道的情况,我申请去女兵把守那个路口增援,我说那条路我走过,看过周围情势,相对熟一些。而且黄姑娘初愈,那边可能需要有人看顾。
子远希望我在中军指挥,他到前线。我笑道我如何指挥得了你的军队,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必生祸乱,此刻还是让我去前线作战为上。
他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和鄂焕送走苏梅等人,便立刻跟着向导赶往西边。那里的营寨还在她们遇见我的山道之几百尺之上,拐过一个弯,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悬崖,在略宽阔处拉开一段两丈高的石头堆砌的城墙,上面高竖颇多藤牌。这里并不完全都是女兵,也夹杂男兵,黄姑娘是这里女兵的头,男兵有一个被唤作老王的统领,是个一辈子在军营里的老兵头,通常都是老王来布置安排哨位,黄小妹指挥女兵做一些辅助工作。那边驻守的士兵说。董贼士兵箭术精湛,需得小心。
鄂焕四下摸清了道路工事便在那里不解。他觉得应该就在拐弯处建城墙,而不是只设一个哨位。这样能更好的杀敌人,而且也不用堆这么长的城墙。
我告诉他,如果在拐弯处建城墙,那么能驻守攻击敌人的只三四个人而已,而人家箭射程之内却能有几十,上百人,肯定会把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来。岂不危险。而这刚拐过来,尚且狭窄,距离也在弓箭射程之内。旁边便是悬崖,敌人不能快速展开大队猛冲,攻城器械也运不上来,我们这么长的城墙上。却能几十上百个人同时对那里狭窄处射箭。岂不更好。
鄂焕若有所思的点头,一脸不知悔改的穷凶极恶之像。
不过我却觉得这里也有些漏洞,须得再考虑周全。
黄姑娘比我们更晚赶到,她对我的到来有些吃惊。我已经思索妥当,明言这次此处很可能是对方的主攻阵地,虽然这里比较险峻,但那个叛徒应该知道这里多是女人把守,而匆忙之间。子远不会冒险让大家贸然交换防区,到相对不熟悉的地方防守。所以。对方主攻这里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旁边有一个女小校插嘴说是可能的,那叛贼经常来这里逡巡。
我说也不好说,因为子远与我说过,那叛贼去过所有路口,以寻访故友之名行查看之事,只是这次让他跑了着实不该。
我私下问了一下黄姑娘,当着子远不好追问。那次吴将军兵败回山,董贼攻山的时候主要是从哪里攻。她说是北面,就在这里往后沿山路逢路向左便是,那里有一道稍宽些的山口,贼兵方便展开,那次吴将军在关口坚持了三天,董贼才退。那次之后,山上兵力就严重不足了,只能训练女兵了,因为这里相对地形较好,大部队根本展不开,上次只几十个人便打退了贼兵上百个的佯攻骚扰。
我更加确信,这次北面很可能会有佯攻,这里才是主攻方向。虽然这里很不适合,但是从这里攻很符合我的胃口。
我在那个拐角处左看右看,看了看这边的绝壁,那边的悬崖。心中已想着自己若要攻会如何如何。
越想越觉得这里虽然险要,还是有颇多危险的,赶紧吩咐做了更多准备。就是若贼兵如何如何,则我等如何如何。本来此处有拐角处一个明哨,和林中数个暗哨,我又建议添加了巡哨,并安排了值哨换班的方法。不过这帮小子们觉得太繁琐,不以为意,幸得黄姑娘喝完后,他们还算老实照做了。
我觉得黄姑娘还是软弱了些,这些孩子还是新兵虽然尊重她却对军令不以为意。也不知道以前怎么守下来的。我问了问老王,说前几次都没多少人过来,而且都是白天,早早就被哨位看到了,倚险而守,没啥危险。
我确实感觉这里更危险了。
天慢慢黑了下来,除开晚饭时间,我一直踯躅徘徊在这个拐角,往上看,往下看。越看越觉得这里问题很大。这里哨位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垒,有一个箭孔,哨兵就在石垒后看着山下,累了就坐下从箭孔往下看,能感觉得出来他颇有些无聊。
我做了个决定。找了十几个壮汉,和他们一起,在这个拐角后挖一条车轮宽的横沟,挖出来的砂石在前面堆出一条横垄来。
她好奇心起来问我,为何如此。
我说,他们吃过亏,肯定会带一些东西来的,至少得给他们点惊喜。
她笑了,火光映照着,真美。
那夜老王再检查了一遍哨位,还特意给我寻了个铁盔带来。我将双铁棍在身后排好,铁胄放于身侧,就在城墙上倚着歇息。老王年岁大了,说他先去歇一阵,早点起来换我们。
那夜天色暗淡,云雾浓重,城头灯火只能把山崖拐角照出一个轮廓,风声凄厉,若母兽丧子之悲鸣。
感觉到有人在旁看着自己,睁眼转脸,不出意外又是她。
她很好奇。
我不想多生波折,转过头来继续闭眼小憩:“何事要问?”
“你既是诸侯,拥千里之享。何必来此处犯险?”
“自我入仕,一直如此。因我而死的人可以堆满山谷,我自己杀的人都可以堆成小山。自己流的血可以灌满马料槽。我习惯这种生活了。”我想把自己说的可怖一些,可厌一些。
“若把董贼消灭了。越候又会干什么呢?”
“回家。”
“家里有什么人么?”
“两位夫人,几个孩子。”
她喟叹了一声。
“你喜欢吴将军吧。”我决定主动出击,结束被动的话题。
“越侯……如何知晓?”
“成亲多年,我也算过来人。”我故作老成:“他也喜欢你,若此战得胜,我尚健在。我去帮你们说去。”
“哎。”她又喟叹了一声:“他本有妻子的,董贼来了,都没了。她妹妹本也嫁人了。那人上次下山中伏,也没了。”
听过她的话,忆起早间与子远的叙谈,想着自己的经历。忽发感叹:“风过沙场冷。星落旷野寂。易明人鬼殊,难解生死意。孰忆青丝结,谁闻白发泣。可怜未亡人,寂寥复纾机。”
“这是谁的诗篇?您作的?”
“是我故往军中的一个文簿所做。”
她轻叹着:“未说战事,却道尽此间凄凉,许久未与人谈论文章诗赋,历尽种种,今日听到此篇。真是令人无尽感伤。”
你们守卫这里后,与董贼可有交锋?
摸上来过几次。都很早就被发现就被打下去了。
你杀过人么?
用箭射到过人,不知道死没死。
就这样我们叙着很多早已知道的废话,便慢慢打发了时间。
忽然有人起身在寨内疾走,被寨内哨岗喝住,问了口令。他说今日调了换班的时辰,结果睡过了,看着更漏早过了时辰。那边老刘必骂死我了。
那边哨岗还奇怪,说今日你等斥候巡哨难道不是巡完便归,后一人在此等他回来再接着出发么?
我霍然站起,转身看着拐角处似乎毫无动静,昏黄摇曳灯火中的哨位上只隐约露出一个背影,一动不动,低声对黄姑娘说道:“莫作声,唤大家起身。”进屋踢醒鄂焕,让大家赶紧起身。黄怡也知不好,赶紧让叫老王起身。
忽耳听得弓弦之声响起,就闻得箭楼上岗哨惨叫倒地。口中因痛号呼声中尚能挤出:“董贼来了!”
就见拐弯处灯火忽灭,惨淡星光下窜出几条黑影,张弓便射向城头照明的灯笼。瞬间,城外黑漆漆一片,城头上就位之人赶紧张弓搭箭只管朝那个方向射去。
耳听得箭镞打在盾牌上的声音,城下城头远近都有,忽然有人闷呼一声似乎摔在了沟中。眼见大家慌乱着涌上城头,心里感觉下面问题更大。只记得还来得及和鄂焕说了一声:我把他们压过拐角,速来支援。一下子从城头跳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听着头顶箭啸长空之身,看到眼前挪动的黑影便只管使双铁棍硬砸过去。
“谁跳下去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铁棍沉重加之我贯以全力,所到之处,除了木牌断裂之声,便尽是凄厉的惨叫。我感到他们带来了专门针对这个地形的家伙,我不知道什么样子,但一定在这道山崖背后。
他们对我的出现很是意想不到:“恁有点子在阵,扎手!”有人如是呼号。我身处他们阵中,他们也无法射箭驱赶,甚至不清楚我在何处,我听着声音的方向,应在峭壁附近。硬生生砸开一条血路将崖壁几团黑影直接拱下山崖,终于看到了拐角后的景象。
“鄂焕!快带人出来!”
喝毕,也不多说话,直接插入敌阵,进去身上甲胄便挨了好多下,有箭插进去,有刀斫,也无暇管了,直接冲到一个如攻城云梯车般的东西旁,腾不出手,便只顾狠命往悬崖方向撞了上去。
分量甚是沉重,只晃了少许,而且地上不知何时铺了茅草,脚上踩不踏实,最后几步也用不上力。
赶紧以棒砸向后轮,天幸此轮尚不坚固,立时崩溃,整个车往后倾倒摔出。不及心中欢呼,继续随车后坠之势往下。欺近至第二辆车。期间身上挨了几下重的,双手虽不停轮转,仍难敌四方围攻。一时口中有东西上涌,也只能一口咽下。身后杀声顿起,鄂焕终于带人接应。一时间身边人空了许多,但前面又颇多张弓搭箭之声。
奋不顾身,赶紧冲入,只管先砸轮再砸人,顾不得自保。只能一路下砸。幸得带得双铁棍。故往左臂又伤过,练过右手,此时双手轮转。仿佛自成一路。若带了天狼,必然在车崖之间难以舒展。此刻怕早已丧命。
一连毁车四辆,后面再无此车。赶紧躲入倒下的车后,看着路上陷入混战。后面贼人又不好射箭。终听得山下钟鸣之声,又听得大呼:“点子有伏,扯呼扯呼。”
顺手收拾了几个撤退不及的贼兵。拖着上面坠下的一辆与下面的最后一辆形成壁垒。观看前面形势,黑暗中看不清许多,绑了个火把,往路上远远扔出。四下一时无人。
“烧了这些车,回寨。”
看着火大了起来,才慢慢持地上丢弃的盾后撤。拐过山崖。他们也已出寨,正查看已死的哨卫。
脖子处一刀。非常干脆。
他们还在商议要不要去查查暗哨。
我说不必了,应该和他一样了。
其下我无多话,只让鄂焕加派几个人就在拐弯处警戒,小心飞矢,等到天明。
我便一个人拖着双铁棍,慢慢走回城寨。一路所有人给我让路,没人敢和我说话。我身上插着箭,襟角边还在往下滴着血,不知道是谁的,手中两只铁棍上黏糊糊粘着各种东西看着更加恶心。
老王追上来,说让军医看看我的伤势,并让我把手中双棍给他。我递给了他,不出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哎呦真沉。”
老王用捡来的稻草帮我搓掉棒上的血污,我就坐对面卸甲处理伤口。
果然起开衣服,又引发一阵慨叹:没想到大人浑身竟这么多伤口。
火光下,目光所及的身上还好,没刺割得很深。听医官说这边有好药,又说好几个创口伤处都是故往的伤口死肉,故而反倒无大碍。
老王帮我搓完兵器,自己也找稻草搓了手,问道:“大人如何知道后面有东西的?”
北面山路一目了然,这里却有遮蔽,只需将岗哨除之,令其无言则可谨慎将器械推来,而且故往这里一直未能攻下,敌人一定会认为我们不会特别认真地防守此处。
君侯如何了解董贼如此清楚。
我第一场大战便是和董贼打的。那一场大战,贼兵之强悍,随机应变之快,皆我平生首见。我第一场惨败便是被西凉兵一个时辰就攻破了明孜,第二日我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你看今日他们换做夜里攻,又以神箭手打前锋,而且一定要射掉我们照射崖壁的灯。然后大盾为遮蔽,显然是希望我们看不见他们要做什么而只是惧怕有诈不敢出城而全力射箭。然后将云梯车快速拖上此处,然后直接冲破我们的关口。
忽然山路上脚步声急,子远竟带着不少人前来增援。看我们的样子,还疑惑不解:“董贼被打退了?”
老王头汇报了一下情况,子远坐到我身边:“您真不像一位累世公卿家的子弟。”
我正好重新穿好衣服,又让人帮着将盔甲穿戴整齐。
“子远兄为何赶来此处?”
“北面只是佯攻,声势很大,但很快就撤了。被我们追击时捞住一个跑得慢的,那小子嘴还硬。还冷笑对我等道:只怕此刻西边已经被攻破了。我觉得不好,赶紧带人来了。明日让你审审那贼。”
“你们所有的暗哨位置似乎别人都知晓。是不是有内奸?还是就是那个跑掉的家伙收集的。”
子远让老王出去,屏退其他人,然后顿了一顿和我说道:“那贼喜欢怡妹,以前常主动接近,只是怡妹无心顾及此时,他便有些死缠烂打,怡妹去暗哨当值他都要去探望。甚至有一次乘四下无人就要动手。”
“这难道不是死罪么?”
“哎,他过往作战也很勇敢,而且……而且以前酒后失言,让他知道我喜欢怡妹。如处死他。寨内必传对怡妹不利之言。而且此贼以前确有大功,否则我如何会和他一同饮酒,我最后只能说功过相抵。未免以后相见难看,让他去投青云山,至少能重新开始,却没想到,贻祸他人了。”要说这个上面他还是有些心软,我要比他狠很多。
“你喜欢她为何不说?”
“怡妹既然拒绝与他,说无心此事。我怎好如此再提,而且刚出这事,我若如此。岂不被人诟病?”要说这点上,也不像我,要我早说了。
“我是过来人,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她是因为喜欢你才拒绝那贼的。你莫耽误了自己和她。”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但我觉得还是这样说比较好。
子远沉默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出去了,然后,我让一直在外不便进去的黄姑娘进去一下。
然后我从外面关了门,还闩上了。
老王冲着我笑。我冲他比了个两个大拇指在一起的手势,他笑得更厉害了。看得出来,他缺了好几颗牙。
失了些血。便吃喝了些东西,寻个墙角就昏昏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子远就坐离我不远的地方,搓着手兴奋道:“醒了,子睿大人,过来见见我们抓的那个董贼。”
那厮见到我就大骂,让我赶紧杀了他。言语中竟提到我是那狗皇帝丢在民间的野种。
最终子远也听不下去了,让人封了他的口。
我皱眉心道:“董贼在宫闱间尚有人啊!”
子远让我别挂在心上,但有些话欲言又止,我知道要问什么。其它无所谓,这个狗皇帝散在民间的野种,确实挺惊悚的。
“子远兄,无妨,我知你要问什么。没什么,因我与长公主同年同月生,只小了几日,而昔年宫闱传说何皇后生了一对孪生儿女。而我自记事起便住于襄阳里弄,不知父母何人。故而有人以讹传讹,有了此事。也不知董贼如何都能打听到这等闲话。”
这一日竟无动静,董贼再无什么动作。
更出奇的是当夜,葛凉就来叩拜山门了。
他依然恬淡无奇,说他昨夜烧了董贼在山后的辎重粮草,还偷袭了中军大帐,此刻贼已远遁,一时不会有威胁了。
我很惊讶他来得如此之快。
他嗤之以鼻:“您带着鄂焕,与我说的理由半真半假。出发前,平国夫人与我专门长谈了一番,说您的性格可能会做什么什么,然后我该如何如何。所以我料定,您一定会撇下恶脸焕独自上山。所以出发前,我专门找他,告诉他我将苏梅调至你们背后,若事有不谐,立刻去找苏梅上山要人。而既然是我安排,只要巡哨说得苏梅动了,我立刻便调兵再前往接应。结果过那大泽时碰上回来报信的苏姑娘,那还废什么话,直接围魏救赵就是了。”
他的态度让我不由得问一句:“咱们俩谁主公?”
“您。”
“谢谢你还记得是我。”
我们二人大笑。
与他说,便不多说什么艰险了,只感叹董贼之兵之坚韧,执行之坚决。
他恬淡道:“不还是被您击败了,您这是要夸自己吧……您是主公!”
“我还没问。”
“但我想起来了。”
“其实我只是怕你会向家里汇报点让我两位夫人担心的东西。”
“这么解释还是蛮合理的。”他一副欠扁地恍然大悟状。
他只在见到黄姑娘时,面部表情有些不自然。
偷偷问我,是那个上林苑里见过的那位么?
我说不是。
忒像了。
这词跟谁学的。
四将军。
你就不能学点好的?
学您,我早死了。
别以为你不是,我就不敢揍你。
哦,澜姐走前叮嘱我们都要好好记录主公言行,回去要一一告知她,她好写入史志之中。我记下了。
你真是个忠臣,又有气节又有操行。
谢谢主公夸奖。
我检查了山道上尸体的情况,却多了不少感叹,其实董贼着实是一支强悍善战之旅,可惜为何要助纣为虐。
子远问我以后要干嘛?我认为面对这样一支军队,他要努力自保,卡住这里让董贼不能南下深入便可。之后要建立一条安全的可以和后面交通的通道,包括各种必须品的交易,问了问山上所缺,命葛凉记下了,我便和我的人一同离去了。
告别时,她站在他身旁,我笑着祝福他们。
这回好像是真的笑了,心中没带酸味。如玉石入平湖,涟漪终需平复,纵再璀璨亦需沉睡平湖。
苏梅对没带她去打这一仗略有意见。所以,我决定仗义地将鄂焕推出,让她踢了他几脚消气。苏梅不能也不便踢我,不踢几下,她不好发泄,憋着也不好。鄂焕看着就挺合适作为发泄情绪的,踢了看他脸一下,歉疚感就没了。这种治标治本的方法,多好。就像,没事不揍他两下都觉得对不住天下女子。
葛凉认为我没担当。并开始拟词评论此次事件。我觉得请他好好喝一场,又叫上了鄂焕,苏梅,以及士公子等人。他似乎才决定重新审视自己准备发给太史令的稿件。在我大汉,酒宴还是调节上下及和谐同侪之间关系的最好办法。
董卓军力仍为强悍,下面还需继续寻找帮手。
让葛凉收集南来逃难的人的各种信息,派出斥候深入北面探听各种消息,我便准备继续西行了。
未成想,来了道圣旨,银铃还顺带送来一个人。我明白,银铃懂我会怎么干了。
没错,我看到旨意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来人也与我描述,原本他正被银铃夫人叫去说事,佩儿夫人在旁旁听。忽然说来了圣旨,来人是熟人,了解了情况,便说那便即刻出发去送达圣旨。
银铃道:我们接旨便让他直接去,公公歇两日便回程,他应比您快到雒阳。
公公不信,说越侯总要回来。
银铃扶着腰笑着摇摇头,连佩儿抹了一下额头虚汗都说道:“若无意外,夫君当会自益州之西,羌地直接北上的。”
是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年九月,天南秋高气爽,红叶铺满山路,一眼望去,缤纷多彩,美不胜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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