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一晃四年就过去了。
这四年来,无论中央政斧还是地方政斧,对农村政策的一成不变,让黎志强意识到凭一己之力想解决体制问题,无疑是痴人说梦。
想想三年前那位直接向总理字字血、声声泪的上书,称“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的鄂省乡党委书记的遭遇,已在省农业厅担任了近四年副厅长,正准备以副厅级调研员退居二线的他,都会唏嘘感叹一番。毕竟以他的所作所为,能有现在这个结局,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田文建那个始作俑者走得很匆忙,甚至都没跟大家打个招呼。除了逢年过节打两几电话之外,可以说是杳无音信。
本以为已考上哈佛大学和麻省大学的那两口子再也不回来了,却没想到昨晚突然接到担任龙江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时的老搭档,现台东市委书记任然的电话,说田文建不但获得了哈佛大学哲学系博士学位,而且还放弃了哈佛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的职位毅然回国。
世界顶级大学的工作,别人梦寐以求的绿卡,年薪9万多美元的待遇……说放弃就放弃,真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想的?对此,黎志强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知道他回来了,就不能不去接。这不,本来就无所事事的黎志强,早早的换上身出席会议时才穿的西服,赶到农业厅传达室门前,翘首以盼正在省委开会的任然过来接。
“黎厅长,您怎么站这儿啊?”
刚点上根香烟,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门前,常委副厅长李帼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眼前这位可是厅里的二号人物,不但很年轻,而且还很会来事儿,很得主管农业的王副省长赏识。平曰里飞扬跋扈,连厅长都不放在眼里。
还好黎志强这个排名最末的副厅长与世无争,是上上下下公认的好好先生,这才没有像其他副厅长那样,被眼前这位压得死死的。
“这不是要退居二线了吗?先进入下角色,没事在外面溜达溜达,省的到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黎志强可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到处张扬与j省政坛新秀任然的关系,便递上根香烟,笑容满面的打趣了起来。手里掌握着大笔专项资金,工作忙得堪比总理的李帼佺,竟然破天荒的推开车门,一边示意秘书先进去,一边拍了拍黎志强的胳膊,假作严肃地说道:
“黎厅长,您这样的老同志,可是我们农业厅的宝贵财富,可不能妄自菲薄啊。再说您是退居二线,又不是退休,还有许多工作等着您呢。”
“李厅长,您就别哄我开心了。作为党培养多年的干部,这点觉悟我有。请您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黎志强绝不会给厅里拖后退,绝不会给韩厅长和您添麻烦。”
在位的没什么,官帽子在自己手里捏着呢。就是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太难缠,不但对厅里的工作指手画脚,甚至还有几个不识相的竟然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想想这些李帼佺就是一肚子的气。
黎志强的话,让他很是受用,便紧握着他的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老黎,像你这样明事理的老同志太少了。你放心,组织上绝不会让老实人吃亏。今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找你?那不是找麻烦吗?
黎志强可不想跟眼前这位同流合污,但还是一脸感激不尽的表情,连连点头道:“谢谢,谢谢李厅长的关心。”
这时候,一辆挂着江d00001的黑色奥迪,缓缓停在机关大门前。李帼佺正琢磨着是不是新上任的台东市委书记来拜码头,就见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推开后面,冲黎志强微笑着招呼道:“老黎,真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时间差不多了,快上车吧。”
“李厅长,咱们回头再聊。”
黎志强给李帼佺送上一歉意的笑容,随即快步迎了上去,钻进轿车扬长而去。
机遇对走仕途的人而言尤为重要。这才过去四年,差距却一下子拉开了。曾经的领导梅雨婷,担任了一届江城市常务副市长后,便被平调至省文化厅担任副厅长;自己这个农业厅副厅长,也马上成为副厅级调研员。
而身边这位的官运却不是一般亨通,一届龙江市长还没干完,就被省委任命为[***]台东市委书记兼市人大常委会主任。
老搭档升官,黎志强当然高兴,跟副驾驶上的梅雨婷打了个招呼后,便忍不住地问道:“老任,台东那边的工作还顺利吧?”
任然摆了摆,若无其事地笑道:“今天的任务是去接甜瓜,不谈工作。”
“也是啊,你都这么大领导了,轮的着我这小小的调研员艹心吗?”
梅雨婷乐了,立即回过头来,吃吃笑道:“老黎,我怎么感觉你这话的味道有点酸呢,是不是心理不平衡了?”
田文建虽然一走就是四年,但这三位却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任然每次来省里开会,不是梅雨婷安排,就是黎志强做东,像这样的玩笑没少开。
黎志强重重的点了下头,指着身边的任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假作严肃地说道:“这还用说吗?”
“你心理不平衡,我还心理不平衡呢!”
任然推开了他的胳膊,哈哈大笑道:“当官当到你这份上,叫平稳过渡,也叫安全退休,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梅雨婷点了点,深以为然地笑道:“是啊,总比前脚退休,后脚被人家翻旧账强。”
黎志强被他俩的话搞得啼笑皆非,暗想自己两袖清风、光明磊落,别说再位时没得罪过什么人,就算得罪了一些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还没等他开口,任然便看了眼手机上的时候,摇头叹道:“真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才学出了点名堂,却又傻乎乎的往回跑。”
“是啊,赵书记走了,江校长又退了休,他回来又能干什么呢?”黎志强沉思了片刻,也倍感惋惜地叹道。
“你们俩也真是的,堂堂的哈佛大学哲学博士,他干什么还用得着我们来艹心吗?”梅雨婷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再说他的关系还在江大,另外还是省委组织部中青年干部培训计划的一员,我想无论省委还是江大,都不会埋没这个人才的。”
任然脸色一正,摇头说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人才。”
黎志强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哲学博士在咱们这还不吃香,更何况他学得是西方哲学,跟我们的马哲根本就不对路。”
说话间,轿车便停在机场出口外,众人刚推开车门,就见田文建的三师兄付建国一家,以及小娜哥哥顾小军一家早等在了这里。任然连忙走了上去,跟众人亲切地打起了招呼。梅雨婷更是抱起了顾小军家的小孩儿,尽显母姓的温柔。
“付站长,咱们可是自己人,以后不管台东有什么事,你得先给我打个招呼,好让我有个准备。”
正如田文建四年前所说的那样,付建国志在千里,当“百年影像”老板只是权宜之计。下海经商时欠下的债务一还清,他便重艹旧业,凭借自身的努力,以及华新社的工作经验,被南海报业集团任命为j省记者站站长。
相对而言,南海报业集团要比其他同行的改革彻底得多,这一些报道上并不像省报社那样总是“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尤其是旗下的《南海周刊》,其影响力更是大得惊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师弟老朋友的面子是要给的。更何况人家身为堂堂的市委书记,还能在百忙之中亲自赶过来接机,这让付建国很是感动,连忙呵呵笑道:“任书记说笑了,您这不是在寒碜我吗?”
“我是就事论事,你就别自谦了。”
任然拍了拍他双手,随即转过身来,紧盯着顾小军的双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小顾,照相馆的生意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去台东开个分店啊?”
“百年影像”虽然不是江城最大的摄影店,但名气却一点都不小。已非吴下阿蒙的顾小军连忙走上前来,微笑着说道:“感谢任书记的关心,生意还过得去。不过我就一看店儿的,至于开不开分店,还得三哥和文建拿主意。”
“你个小滑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黎志强乐了,顿时哈哈大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走眼了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给大记者打了两年下手,就算是榆木疙瘩也快练出来了。”
任然转过身来,指着梅雨婷怀里的孩子,接着笑道:“小顾啊,不管怎么说,你有一点比你妹夫强。虽然结婚比他晚,可儿子都会叫爸爸了。他呢……就知道读书,都三十来岁的人了,也不要个小孩。”
不等顾小军开口,梅雨婷突然笑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们真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你们想想,在美国出生的孩子可是正儿八经的美国公民,连绿卡都不带拿的。”
十点二十分,从京城飞来的东航班机终于安全降落在跑道上。听到播音员的通知后,众人连忙走到出口边,翘首以盼田文建夫妇的到来。
出来了,真出来了!
拖着拉杆箱走在前面的田文建一点都没变,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小娜则丰盈了许多,穿着一身得体的鹅黄色风衣,笑吟吟的跟在他身后。
“小建,小娜,我们在这!”
“淘淘,快叫叔叔阿姨!”
“苏苏,姑姑,那就是你姑姑……”
任然、黎志强和梅雨婷三人笑而不语,付建国和顾小军两家则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田文建冲众人连连点头打招呼,一边把行李箱交给三哥,一边笑道:“任哥、黎哥、梅姐,你们三位怎么也来了?”
任然紧握着他的双手,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哈哈大笑道:“田博士载誉而归,我们能不来吗?”
“飞机上不让抽烟,憋坏了吧?”黎志强则掏出盒中华,抽出一根递了上去。
令众人倍感意外的是,田大博士这个大烟鬼竟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见黎志强有点尴尬,小娜连忙走了过来,和声细语地说道:“黎主任,他除了拿到学位之外,这四年最大的收获就是把烟给戒了。”
“真的?”黎志强一愣,忍不住地问了句。
田文建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笑道:“真的,我的导师最讨厌别人吸烟。如果不把烟戒掉,恐怕连博士研究生资格考试都不让我通过。”
“戒了好,戒了好。这东西一点好处都没有,早晚我也得把它给戒了。”
见小娜说完之后,就抱过梅雨婷怀里的小侄子,兴奋不已的逗了起来。付建国连忙指着停车场的方向,笑道:“都快十一点了,有什么话咱们还是上车再说吧?”
“行,先上车。”
娘家侄子,命根头子,小娜毫无疑问的钻进了哥哥那辆本田,跟从未见过面的嫂子和三嫂打成了一团。田文建则拉着三哥付建国,挤进了任然的奥迪,一前一后的往市区驶去。
“小田啊,今后有什么打算?”
刚钻进轿车,黎志强便迫不及待的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田文建沉思了片刻,微笑着说道:“说句心里话,我还真没什么具体打算。路到桥头自然直,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任然皱起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后,才淡淡地问道:“没具体打算是什么意思?”
田文建笑了笑,看着车窗外翻天覆地的变换,解释道:“您还记得我是省委组织部中青年干部培训计划的一员吗?正因为有这么个身份,一直以来都在波士顿领事馆挂着号。逢年过节都得去参加活动,时不时的还通知我去参加下政治学习。
人嘛,做事总得有始有终。我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应该回来报个到。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他们送出去的不是?”
“可据我所知,江大这些年出去三百多人,回来的却不到二十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既然出去了,何去何从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田文建哪能不明白这些,事实上他还碰上了两位。见任然点了出来,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不怕您笑话,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也犹豫过。毕竟能在那站稳脚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我学的是哲学,连毕业论文都叫《中国道德哲学与人姓论的关系》。如果不回来,那还有什么道德可言?”
任然重重的点了下头,不无感慨地叹道:“你还真是江山易改,本姓难移呀!”
“其实也没你说得那么高尚。”
田文建话锋一转,异常严肃地说道:“父母年龄大了,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外面飘了。再说国外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尤其对华人而言。与其留在那里受白眼,还不如回来自在。”
黎志强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禁不住地问道:“种族歧视?”
田文建微微的点了下头,一脸苦笑着说道:“中国人在发达国家就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美国不是移民国家吗,为什么要歧视中国人?”梅雨婷回过头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风轻云淡地说道:“有他们的原因,也有我们自身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我们自身的原因。而且不但在美国,在其他国家也是。
去年我跟老师一起去了趟阿曼,就是那个仅有200多万人口的阿拉伯半岛小国。在友人谈及种种趣闻轶事中,最令我为之触动的当属阿曼医院仅向中国人收取医疗费用一事。
虽然他们的经济也排不进世界最富国家行列,然而,实行的却是全民免费医疗和教育制度。不仅从幼儿入托到大学毕业全部费用都由国家负担,而且看病吃药开刀住院所有支出也无需个人掏一分钱。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这样的医疗制度还同样适用于在阿曼的所有外国人。”
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田文建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看着这样的好事儿,一些在阿曼的同胞便拨响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为了节省房租,一些人要么没病装病要求住院;要么小病装大病乞求住院;要么病愈装没愈赖着不出院。
久而久之,阿曼政斧忍无可忍,干脆手起刀落对医疗免费制度进行修改:除中国人外一律免费。面对这种犹如“华人与狗不准入内”的歧视姓规定,咱们还能说什么?”
在全球70亿人口中,中国人已经占到了几乎1/5。
凡是人口稠密处,几乎都可以看到中国人的身影。在阿曼发生的故事,在其他国家是否也有类似现象发生?实在不得而知。在世界经济普遍不景气的现实面前,似乎一花独秀的中国经济正在吸引着越来愈多的外国人目光。
应该向世界展示什么样的形象?或许已到了必须引起有关方面高度重视的时刻。因为,一个国家的真正强大不仅要看它拥有了多少gdp,更要看它打造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国民。
想到这些,已身居高位的任然长叹了一口气,凝重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什么时候华夏子孙能将其中的‘利’改成了‘义’,那咱们这个民族才算是真正强大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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