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住脚蹬,用带着皮套的双手拉弦,带动全身力量上拉,食指感受到木刺突起……
李响接过亲卫递过来的弩箭,放到沟槽里,又滑动了一下,好让尾羽不受阻碍。
扳机扣下。
五十米外,欢快吃草的小鹿屁股上中了一箭,在痛苦的“呦呦”声中蹦跳逃跑。二十多支长箭射过去,半空中的小鹿成了刺猬,掉在地上没了声息。
李响瘪瘪嘴。他瞄的是脖子,却射中了屁股。
李响身边,外号申老鹰的亲卫不好意思地憨笑,心想:明月庄诺大的后山,猎物居然少得可怜,弟兄们几天没见荤腥,太激动了啊。
李响无奈摇头,宣布加餐。树荫和草丛中走出来的亲卫呼喝连天:又可以尝到庄主的手艺了!
回到帐篷,李响把踏张弩的试制品拆开,郁闷地搓着脸。
庄主真不是好当的。
明月庄的事情实在太多,李响累得头昏脑胀。不想累死的李响带着踏张弩,和几十名亲卫进入封禁一年多的后山。除了散心游玩外,李响还要测试踏张弩的性能,检查紧急改动过的帐篷、防雨布、睡袋和踏山靴。
没一件顺心事。
首先是猎物。由于李响当年带着蒙学少年捕获过度,明月庄以北的好大一片山岭都成了动物禁区,明月庄的后山早早被李响封禁,但依然猎物稀少。
几天下来,庄主大人和几十名亲卫一样,顿顿喝干肉、干米、粗盐等物加水熬成的肉粥,也难怪那些亲卫看到那头鹿要跑,情急之下乱箭齐发了。肉烂了也能吃,先射下来再说!
十几位匠人秘密钻研了一年多的踏张弩,李响也有了初步了解。李响不满意,但他知道,张清平等人已经尽力了。即使有上好的踏张弩图样,从零开始研制踏张弩,也是极为高难度的一件事。
君不见,只因杭州的弓弩作坊跑了小半匠人,方腊军便不敢大用上好的硬弓、神臂弓和蹶张弩,只能留待要紧时使用。打造修缮弓弩的难度,由此可见一斑。
用了好几天,射出几百箭,李响对手中踏张弩的性能多少有些了解:威力比不过百斤直弓,精度也差强人意,巨贵不说,还时常出些小毛病,暂时只能配给数十人的小队偷偷用。
李响感叹:什么时候才能有大批量生产的强力踏张弩啊?精度过得去就行,保养修理的难度却不能太高。
紧急改动过的行军物事也差强人意。
李响有着原时空的先进知识,提出的要求,对于核心作坊的匠人管事之流未免过高,而且李响提出的某些要求不合秦岭的实际情况,很让人凌乱。幸好李响意识到这一点,不再苛求责备,让几个作坊慢慢改。
申老鹰指挥着几人,把火烧起来,又把猎物清洗干净,这才到李响帐篷前,请庄主大人一展手艺。
李响让申老鹰进来,问:“申老鹰,若是让你指挥三十亲卫,你最多能对付几个高手?”
李响在汴京城涨了世面,认识了马如兰、大相国寺武僧首座和慧明大师三位高手。初出茅庐的李响都能认识几个高手,百年以上的豪门大户还不知养着多少好手呢。
逃出汴京的路上,李响众人居然被几个人接连打散,不是早有预案的话,便早早暴露了秘密大院的位置。
从那时开始,李响便时常思考,究竟该如何抵抗数十高手的拼死一击。自家人知自家事,李响很怀疑有那么一天,他会成为书香门第、名门大族的眼中钉。
申老鹰眨巴眨巴眼睛,保守说道:“启禀庄主。首先,得看是何等高手,有几人?”
“若是御拳馆的周侗老前辈。咳咳,属下只好和众兄弟拼死相抗,掩护主公逃走。”
李响苦笑点头,认可这位属下的说法。
申老鹰继续,“若是一般的高手,比如在下这般,咳咳……属下有信心,带着外面的弟兄对抗十几人。”
犹豫了一下,申老鹰补充道:“若是有铠甲和弓弩在手,即便是五六个周侗前辈同时出手,属下也可护得主公安全。”
李响无语。在汴京那地方露出铠甲,不是插标卖首吗?
叹口气,李响心道:还是要想个办法,专门应对高手刺杀。既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几个可以信任的高手,那就以集体的力量相抗。
李响看着申老鹰,“听说你刚到明月庄的时候,曾说过自己粗通一种五行阵?”
申老鹰心道:机会来了!
“启禀庄主,属下师傅是留下过一个五行阵,据说是唐末乱世之时,一位武学宗师有感于山民求生不易,交给山民自保用的。”
“五行阵,共有五人,以力道刚猛者居前,善攻者居两边,善守者居后。五人手持长短不同的兵器相互策应,攻守相合,以弱击强。对各人武艺和兵器的要求分别是……”
听申老鹰这厮细细讲完五行阵的要义,李响心头巨震:这个阵法稍加改动,完全可以用在汴京那种水桥相接、街道纵横的地方啊,太合适了!还有,这个阵法怎么感觉好熟悉,就像是某个阵法拆开后的模样,到底对应原时空的哪个阵法呢?怎么想不起来……
帐篷外面传来急报。
申老鹰停下,转到帐篷一角,手放到刀鞘旁边。
李梦空派来的人递上一份急报,李响一看,原来是刘素素一行回来了。刘素素带着五百多人,大概擦黑才能到明月庄。
吃过鹿肉烧饭,李响带着亲卫,收拾好帐篷物资下山。
李响下山之后便不得清闲,耐不过王晓晨和曽雯雯的软磨硬泡,先到医卫处查看。
医卫处正式扩建成三进大院,共有病房八十多个,能够同时医治五十多人。女孩子掌管医卫处后,卫生情况得到了很大改善,李响看得连连点头。
张老头、柳至和两位老头正好出了绝密的房间,讨论着一些惊世骇俗的问题,一头撞见李响,都愣住了。见躲不过去,两个老头只好带着庄主进入绝密房间,然后……
李响把早晨和中午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严厉告诫两个填补大周医学空白的老家伙:尸体都要火葬,不能留一点痕迹,还有,绝不能泄露一点消息!
李响带着申老鹰几个往蒙学走去,心道:作孽啊,我他妈只是想让医卫处学些简单的手术,好医治伤员,没准自己哪天……也能用上。谁知道那两个老头,这么有科学精神!要是医卫处绝密房间的消息被传了出去,即使是恩师王珪,也接受不了吧?!
天很冷,冷汗直流。
有些事情,开始便不能停下。李响打开了一扇大门,两个老头和三个女孩子投入了全部精力去探索,李响不好阻拦。
深呼吸几下,李响咬牙暗骂:“娘的,反正明月庄里藏着的犯忌讳东西多了去,能瞒多久瞒多久!”
来到蒙学,看着八岁到十五岁的少年郎,李响的心灵如同被净化了一样。
蒙学的课程只是进一步规范化,倒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变化,毕竟教的东西有限。
明月庄的蒙学,非常贴合“开蒙”这两个字,完成启蒙便放手,想要继续学习?欢迎加入蒙学,然后边做夫子边学习庄主指定的“高深知识”,前提是年满十六岁且通过考核。
熊成文和张展郡抽出时间,陪着庄主兼他们的夫子查看蒙学。
明月庄的用地越来越紧张,但李响几年前平整出的校场没有一点儿缩水。哥老营和守兵的训练都已经放到山里,所以校场已经被蒙学独占。
在校场上看少年少女们打闹玩耍了一阵,李响来到逼仄的木制房间。
用于教学的屋子很逼仄,孩童和少年们的空间很小。李响也没办法,明月庄冬日很冷,想要保暖便不能把屋子建的太大,不然多少柴炭都不够烧的。
李响拿起粗铅笔,在几平方米大小的素色木板上写了几个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甄老实想尽一切办法,请教了明月庄的所有工匠,都做不出李响要求的黑板,除非使用价比白银的大漆。
李响还没有富到使用漆器当黑板,只能依着甄老实的建议,在大木板上拼接一层竹片,使用加粗的铅笔在上面写字。
竹木制成的“青白板”能用是能用,但清洗很麻烦,写过十几遍便要用清水扫帚清洗,写过百十遍就要拿刨子刮一次,但终究能用。
至于夫子和少年都要用的铅笔,在改进了几十次后,也开始大批量使用。
目前的铅笔还做不到那么精致,直径达到了两厘米,石墨、黏土等混合制成的炭条,直径超过六毫米,但依然容易折断。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太容易掉墨,李响用加粗铅笔写字的时候,就看到墨粉簌簌地掉。
任何一项小工艺的进步,都可能需要大量的时间。
铅笔对于一般庄民而言,还是太贵。铅芯太粗,孩子们又不舍得削铅芯,写的字很大,所幸明月庄自产的纸很便宜。大周书香门第的儿孙用上毛笔,字体一样很大,所以说这倒不是劣势,只是穷。
李响翻看桌上留下的小本子。
看到少年少女把一张纸用到极致,李响会心一笑,眼睛却有点酸。因为他看到,每个少年都在竭尽全力把字写小一点,写工整一点,为的当然是省本子和铅笔。
铅笔还很不成熟。与之相对,鹅毛笔已经很好用了。
李响接过也是自己门生的一位蒙学夫子手中的鹅毛笔,沾了点墨汁,居然能写下七八个字。
但鹅毛笔的出墨还是有问题。沾墨水后,一开始流墨很快,字迹很清晰,之后墨水越来越少,字迹很快看不见。
尽管还存在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但铅笔、青白板和鹅毛笔已经可堪一用。
李响在汴京为明月庄的发展奔波,庄民同样没闲着。在利益的诱使下,相关的作坊主、匠人正不断改进,努力靠近庄主大人的要求。
越来越多的事务进入正轨、越来越多的庄民走向小康、越来越多的蒙学少年通过考核……和大周其它地方不同,每月甚至每日,明月庄都在变化,在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