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不过一民间豪强耳,凭什么认为他有资格和我永乐朝对等谈判?”
方肥看着漱过口、整理过衣衫的方维良,面无表情道。
“我们寨主从老寨主手上接下穷困潦倒的明月寨,不到一年时间,便使得寨民摆脱饥馑之忧。招安之后,寨主大人筹建明月集吸引四方客商,汉江两岸作坊林立,受益者众……”
“在江南搅动风雨,从江南士绅豪商手中抢食。只说能够在光天白日,无视大军封锁和官差检查,一次性将上万斤粗盐送到永乐朝,便足以证明我家寨主的份量。”
方维良侃侃而谈,着重提到了李响和江南官绅之间的对立,以及李响能够为永乐朝提供大量紧缺物资。
刚来到杭州城的时候,方维良被死打了一顿,差点就出卖了李响。但他咬牙坚持了一会儿,拷打很快便过去了。
方维良虽然全身疼痛难忍,但脑子更加好使。他不认为是自己骨头硬才撑了下来,心中揣摩着,永乐朝应该是无法拒绝寨主大人能够提供的食盐药材等物资,怕一个失手将他打死,所以才手下留情?
只猜对了一半。
方维良没有被狠狠拷打的最主要原因是,跟随他一同到达杭州城的寨主亲卫被严刑拷打,却一句话不说。方肥等人觉得方维良体质太弱,怕一下子打死,于是意思了一下,才让方维良蒙混过关。
方腊坐着的主位附近一片昏暗,隔得稍远便看不真切身形。
这几天除了安排守城,方腊还要顾及其他战场的形势。驻守德清县城的黄爱上报,言说独松关被屠、徐白和应明不知所踪、山林战场一片大乱,委实把方腊吓了一跳。
还好黄爱的第二封急报很快送来,说大周军刘成栋部好似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军无战心,草草退了回去。还好大周军内部出了问题,不然犬牙交错的安吉谷地-山岭-德清县城战线肯定有大变!
紧接着便有神秘人,通过走私渠道放话,说想派人面见方腊,“谈生意”。
永乐朝的高级文武心怀惴惴,忙得头顶冒烟,不想理会这种荒谬狂妄的请求。然而随着密信一起送到的,是徐白和应明的贴身物件儿……
神秘人物拿出了大手笔,派人过来的同时,直接把徐白放还。除此之外,还附赠上万斤食盐和一大批黑市最火的成品药作为见面礼。
把细作和走私商人提供的情报汇总,结合战场形势,永乐朝不到半天便猜到了神秘人物的身份:李响!
刘成栋,以及他的便宜女婿李响。这两位都是被永乐朝恨得牙痒痒的老对手了,在杭州城内,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对方很讲信用,方腊同样是豪强出身,自然不能怂了。
第一场攻防战之后,提前暴露底牌的方腊心中打突。李响能够提供的物资在方腊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于是方腊和十几位最亲近的老兄弟一起,想听听李响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打的对手,总是受人尊重。
永乐朝这边,方肥、沈寿、高玉、贺从龙等人正襟危坐,等着方维良说话。
眼前都是方腊手下的“大贼头”,随便一颗人头,都足以从大周朝堂换得正经官位。方维良一边以商人思维鼓舞自己,一边咽口唾沫缓解紧张,说起了李响的提议。
古董、字画、金银玉石,拿这些东西来换食盐。
这一点丝毫不出方腊等人的预料。事实上,和永乐朝暗中走私交易的人家多半为此。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永乐朝狂飙突进之时,抢夺了大量金贵玩意儿,眼下用来换紧缺物资再适合不过。李响提出的价码,相比吃人不吐骨头的某些人家,已是厚道得多。
几十张部件完好的神臂弓、蹶张弩,一套五哨炮、七哨炮的铁制部件,一套床子弩、双弓床弩、三弓床弩的关键部件,还有其它几种大型军械的图样和关键部件。
方肥虽然在心中讥笑李响野心不小,却也没有拒绝。暗中索要这些东西的人家也不在少数,而且李响只是要求部件完好,大可拿报废的东西拼凑一下。
作为交换,李响一方会拿出大量药材。
熟练工匠,尤其是制造甲胄、大型器械和火器的大匠,才是李响最看重的。
方维良知道,永乐朝除非穷途末路,否则不会将这些人拿出来交换。他只是先提出价码,到交易的时候也好有个参考。
专门为战场研发,用竹管封装好的成品药,平均七十人的用量换一个大匠。专门治疗外伤和轻伤的药粉、药膏,平均五十人的用量换一个大匠。多孔绷带技术含量低但很好用,平均一百米换一个大匠!
方腊和其他人一样,听到方维良针对匠人的报价,心中抽搐了一下。又能赚钱,又能打,尽搞一些犯忌讳的东西,现在又高价收买匠人?
京西南路的士绅和大官儿都瞎了吗?这么大一反贼看不见?!
见陛下要说话,方肥等人停止了窃窃私语。
方腊拍两下黄花梨木扶手,嘿嘿笑了几声,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威胁方维良道:
“李响胆子真大,竟然瞒着他的岳丈,要跟吾做下这等交易。大周的官家在李响心中,怕是丁点地位也无……”
“万一这里的消息传了出去,想杀李响的那些人家,怕不得高兴坏了。”
厅内空间狭小。
即便是深夜,方维良的额头也流下汗水。他忍住腹中饥渴,竭力保持头脑清醒,向方腊作揖道:
“老寨主毕竟是大周的指挥使。辛苦这许多年,些许俗事自然不好拿去叨扰。”
“金银古董就在杭州城,生意不做白不做。寨主不做,自有旁人做。”
“至于走漏风声,连累自己被官府所擒的风险,寨主自有考虑。手握徐白和应明,不去换大功,反倒和永乐朝做交易,说出去谁会信?”
“在下是掌柜出身,因贪墨了主家的钱财失掉立身之本,幸得寨主收留并给与厚待。恩情如山,更兼在下的妻小都在寨主手中,永乐朝的诸位还是免去从我口中掏出机密的心。”
“在下骨头软,怕疼,许是熬不过重刑拷打。可在下夹七夹八的一顿乱说,谁能分辨真假?若是落到官府手中,我大不了说自己是想投靠永乐朝博个富贵,于是倒打一耙诋毁故主,以搅乱大周军的人心。”
“退一千步讲,即使在下真心投靠永乐朝,有谁会相信我这么一个声名狼藉之人的供述?”
向来自诩脸皮厚的方肥,在方维良面前相形见绌。五百年前是本家的这位,还真是敢说!
方维良够无耻。但方肥不得不承认,方维良说的很有道理……
“带下去换个干净地方,给些干净吃食,好生看管着。”
贺从龙见方腊摆手,对几名亲军士兵说道。
饿到支撑不住的方维良,几乎是被两个披甲亲军拖走的。
几根大蜡照亮了厅堂。
方腊仰头看着精美的天花板,良久后叹口气,说道:
“刘成栋带着几千人,钉在我永乐朝腰侧数月。李响更了不得,带着几百人迷惑住麒麟儿,成功救出刘成栋。他的手下战力之强,竟能偷袭万人难以打下的独松关!”
“李响真不是一般的豪强,有钱有人有手段,而且滑不丢手。在江南和那些富绅巨贾相抗,居然能全身而退!”
“这翁婿俩要离开江南了。不妨交易一把,粗盐和药材都是要命的东西!”
大半个时辰后,杭州城东南角某处,一座大宅院的后院飞出一只信鸽。
“嗖嗖嗖!”
箭矢破空,信鸽被射成了刺猬。
大宅被包围,人人披甲的方腊亲军很快击溃了抵抗,在地道中堵住了想要逃跑之人。
方腊的两个儿子看着满脸横肉、显得有些虚胖的高壮猛汉,嘲讽道:
“果然揪出一条大鱼。江南十二神,又少了一神。”
“便是因为你只顾花天酒地,屡屡战败,失去了兵权,如今就要出卖我父亲?!”
高壮猛汉被绳子牢牢绑着,一边挣扎,一边强行解释道:
“我不是为一己私利。李响翁婿俩杀了我永乐朝多少兵士,怎可与其做交易?!”
“李响不是有人有势吗?把消息传出去,逼他造反,可增加我永乐朝的胜算啊!”
半炷香后。
方腊的两个儿子咬牙看着手中的两封密信,目欲喷火。
两封密信是高壮猛汉秘密投靠几家士绅的最好证据。从字里行间可知,高壮猛汉竟然将杭州城内的部署,尤其是哪几座城门被堵死的情报传了出去,使得大周军专攻没有堵死的城门。幸亏是突然抓捕,不然这两封信也要被烧了。
“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实情!”
杭州城内,人心出现了裂缝。
后半夜,吃饱喝足的方维良受到方腊的单独接见,打着饱嗝去往后花园。
五月二十日,大周军终于在确保了道路安全的条件下,将大部分军械运抵杭州城下。
韩世忠和王禀誓要再次打压方腊军士兵的斗志,彻底挤压出方腊军的全部底牌,调集四万一千大军鏖战攻城。
接近七千人的方腊军俘虏在刀枪弓弩的威胁下,充当攻城肉盾,折磨城头士兵的人心。
方腊留待战事最激烈时使用的底牌,被迫在正式交战第二日全部亮相。
第一批傻大粗的多人硬弩,类似于汉朝时的大黄弩被投入使用,使得金贵的蹶张弩和神臂弓能够轮换。
更多的床子弩、双弓床弩和三弓床弩布置在敌台、箭楼和城门楼里。与之相伴,更多的火药罐子、竹管火药、火药藤球、蒺藜火球等火器开始发威。
大量的简易投石机、三哨炮、五哨炮列阵城墙内侧,将石块儿和砖瓦抛出城外。永乐朝数万青壮给大周军带去大量杀伤的同时,也迟滞了大周军步卒的进攻,还破坏了数十架云梯、洞屋车、巢车……
下午酉时,李响回望了一眼血战方起的杭州城,带着六百多人前往建康。直弓手全部随行,返回京西南路参战。
李响倾力培养的直弓手,平均拉力大约八十斤。
直弓手站在城下朝超过十米的城墙上射,失去了从天而降的特点,不剩多少威力,没有大用处。因为是结阵而战,还极容易被投石机所乘。
有人想把李响的手下留在江南,方便日后拿捏,被韩世忠挡了回去。直弓手这才得以全部随行,返回京西南路。
李响收到方维良的第一封回信。他确定方腊有私下交易的意愿,但丝毫看不出方腊对李响另一个提议的态度。
“海洋有无数机遇和财富。”
“希望你能离开大周,开拓新空间,而不是像另一个时空的方腊一样,跑到山岭内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