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军两大巨头埋伏姚平仲的战场,各个山口的方腊军向山丘上移动,在道路两边的高处严阵以待。姚平仲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命令亲兵集合,随时准备亲自砍人,副将则命令各部警戒待变。
刚开始是簌簌簌的声音,然后变成哗哗哗的枯枝摧折声,战场安静了一瞬,随即人声鼎沸。田皓勇握紧大刀,准备抵挡敌人的第一次攻击,然后他看到了心惊胆颤的一幕。
各个小山口,或者说小丘出口涌出大量百姓,也可称之为流民。他们破衣烂衫甚至衣不蔽体,手执什么的都有,棍棒,刀叉,菜刀,锄头……竟然有几个较强壮的青年抬着一副棺材板儿,现场一片啜泣声,老人、妇人的求饶声令人心折。
十几个方腊军小校装扮的汉子出现在流民面前,官军中的田皓勇清楚地听见一个逆匪喊道:“大周没了你们的活路,在这个冬天,你们只能冻死、饿死。”然后那个身着皮甲花袄的小头领朝天抱拳,“圣公仁慈,只要你们立下功劳,圣公便会抚养你们的子女,至少能让你们的儿孙度过冬日。圣公亲口发话,战死之人的子女会被他老人家养在膝下,只要有圣公他老人家一口吃的,娃娃们就不会被饿死。现在,前进!”
在哭泣和叫骂声中,将近三万的流民拿着简陋的武器、农具以及棍棒,朝武装齐全的姚平仲军前进。姚平仲很不屑,这些流民没多大用处,自己一个冲锋就可以把他们冲得倒卷,到时看你们这些逆匪怎么收场!姚平仲的亲兵手执令旗,骑快马通知全军,留手者斩!
“老子不干了,老子想活!”流民中一个瘦弱的中年人朝后跑去,很快被隐藏在流民大队中的方腊军士兵乱刀砍死,一位方腊军将领靠近尸体,“记下他的名字,回去把他的崽子赶出去。”类似的事情发生多起,流民的步伐越发快了,显得更加稳健。他们都知道冬日里被赶出去的人是什么下场,更何况是孩子……
“老子又没成亲,关我屁事……你们干什么,别过来,啊~~~”一个壮硕青年几乎被赴死的人群逼疯,他感觉这么多人就像主动跑去屠夫家的猪羊,想要逃跑。毫无意外地,这位青年被周围的流民集体殴死。对不住,你没儿孙,俺有!
“不能退啊老头子,孙儿就在后面,咱都是要死的人了,给孙儿留条活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拉住自家老头子,不让他回头。崩溃的老头儿平静下来,抹了几把涎水,搀起老妻,稳步走向官军的刀枪。
眼见这一幕幕的叶余真心里发寒,他心中在呻吟,到底是谁想出这么毒辣的计策,居然逼得人从容去死?他偷偷看向山丘上的方天定,摇了摇头,自家将军向来不屑这种折磨人心的伎俩,估计是某个黑心秀才出的主意,吧?
西面山丘上,寒风中观阵的方天定紧皱眉头,数次握紧方天画戟,数次松开,眼神凌厉,盯着旁边讪笑讨好的文官,“这便是我们的丞相大人想出的惊天计策?折磨人心?!如此做派,真不怕折寿?”
那文官抹了把冷汗,“将军勿恼,丞相大人也是心忧战局,又不想圣公的将士伤亡过重,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将军见谅。”这位不得已降了方腊的秀才急忙解释,话语中着重了战局和圣公几个字。
手下兄弟们死还是其他人死,这不是很简单吗?如今战局不利,不能过多折损精锐,丞相方肥的毒辣计策确实好用。将士毕竟是为圣公卖命,自己只能听从……方天定看到身边的亲军也是眼神闪烁,不敢和自己对视,明白他们的想法,于是叹口气,“这种计策我只用一次,再有下次,还请丞相大人另请高明。”
那位瘦弱的老秀才擦了把汗,忙不迭地点头,他是真怕方天定这个武夫一刀把自己给砍了,到时找谁说理?人家姓方啊!
“官军没什么好怕的,圣公大人连下数十州府,十万官军又有什么用!”
“冲上去十个打一个,怎么都能打赢,他们也是人,顶不住的……”
“方将军几千精锐,肯定会击败官军,不用怕!”
田皓勇眼睁睁看着这些流民给自己打气,然后看着对方接近……伴随着急速的脚步声和上万人的狂呼,三万流民和三千官军撞击在一起。如同海浪撞击礁石,惊起一滩沉渣,歪歪扭扭的血线出现在灰黑土地上!
田皓勇的一百人差点被冲破,举盾的士兵被冲击得连退好几步。整条阵线堪堪稳住,几处破口的地方刚有人漏进来,便被后面的都头和营指挥指挥预备队补上,零散逃跑的军士被督战队和后面的骑士砍死射死……
阵线交接处的血线很快加粗,姚平仲这几千人怎么也算是可战之军,双方无论战力还是装备都差了一个等级,看上去喊杀得热闹,实则是一边倒的屠杀!流民中的方腊军士兵忙着镇压逃跑之人,维持阵线,一时间也没精力组织突破。姚平仲部稳住阵脚,开始用长矛手和刀牌手教流民做人,弓箭手抛射起箭矢,几乎没有防护的流民一片片倒下。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流民在三千步卒面前留下五千具尸体,田皓勇这一都已经站在尸体堆中作战,缓缓压迫着流民后退。姚平仲军伤亡不倒三百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在短兵相接时,被拉出阵线群殴而死。为了孙儿稳步向前的那对老夫妇早已平静地死去,没有泛起一点浪花……
姚平仲觉得对方应该还有后手,但他怎么都想不出,这种情况应该如何破局。自己手下三千步卒,即使因体力消耗过度不敌方腊军的精锐,也可以依靠大车防守。方腊军趁乱攻击?姚平仲求之不得,到时肯定是官军大胜……难道是渡过背后的小河,来个前后夹击?姚平仲摇摇头,方腊军怎么可能飞过来。
姚平仲想不明白,但不能再等了,决定用五百骑兵挤压这些流民,先形成倒卷之势再说。保持三千步卒的体力最要紧,到时就算对方有什么诡计,也可以从容应对。在北面河边看管五千青壮的五百骑兵手持马枪长刀,加速后从东西两头冲出,流民崩!
田皓勇擦把脸上的血,他已砍杀不知多少人,气力消耗不少。终于听到骑兵出击、步卒稳住的命令,他带着自己这都剩下的八十多人朝前一顶,马上收缩防御……流民再次撞了上来,但流民的两边突然一阵骚乱。长条状分布的流民,其两翼被五百骑兵大砍打杀,两万出头的流民就像一团棉花糖,从长条型被挤成椭圆状。只要骑兵继续挤压或者穿透“大椭圆”,流民的全面崩溃便成定局,到时骑兵压迫流民倒卷,步卒稳步推进,方腊军即使不被流民冲垮也要战败!
三三两两的流民反身而走,被流民队伍里的方腊军士兵砍死。更多流民哭喊着,崩溃中四散而逃,眼看就要彻底崩溃,各个山口两侧的方腊军居然封堵路口,反压流民。山口列阵的方腊军阵前也出现一道血线,两头被步卒封堵、两翼被骑兵压迫的情况下,剩下的两万流民被挤成圆形。
流民崩溃,乱逃,和官军拼命,被好一阵杀戮;然后崩溃,乱逃,与方腊军拼命,又是好一阵杀戮。流民突然发现四周都是敌人,官军和方腊军开始挤压他们的空间!
方腊军和姚平仲军,都不是流民可以抵挡的,流民只能慢慢收缩,眼见就要形成人挤人的场面,很多跑不动的流民哭嚎着坐在地上等死。时而有流民以各种方式自杀,自相残杀的也不在少数,这样的场面让山丘上列阵的方腊军将领狂咽唾沫,心头发寒。
姚平仲看到流民不断被压缩,方腊军精锐居然封堵流民,满心欢喜,他已经能想象流民冲破方腊军后官军掩杀、追亡逐北的大胜场面。自己手下可不是羸弱之军,和自己比谁更有压迫力,简直找死,方天定那厮难道脑子进水……便在这时,战场北边的小河对岸传来号角声,继而锣鼓敲起,喊杀声震天。姚平仲心里一突,副将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田皓勇也觉得胜利就在眼前,方腊军在战阵上毕竟比不上官军,谁能压迫流民冲破对方阵型谁就稳赢,配备五百骑兵的官军当然不可能输。田皓勇指挥自己手下的七十多人,不断抵挡着流民绝望中的反复冲击,踏着男女老弱的尸体前进,直到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号角声,那不是官军的号角!
流民中马上有人大喊:“石宝将军已渡过小河,攻击官军后路。官军完了,再撑一会儿咱们就赢,拦住那些骑兵,不要让他们逃了!”
姚平仲听到号角声便知不妙,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有把握快速过河,但看到小河对岸出现石宝的大旗,他很明确对方早有预谋。方天画戟方天定,劈风刀流星锤石宝,这两位居然联手了?!
姚平仲命令骑兵抽身而回,压迫青壮,抵挡敌军过河,步卒则结阵严守,这时副将跑了过来,“将军不可,此时通知骑兵返回,只会将三千突出阵外的步卒丢给贼军。到时三千将士被四面合围,咱们纵有五百骑兵和五千青壮也无力回天,对方的主力可还未动啊!”
“那你说怎么办?”
“方腊可以逼流民,咱们也可以逼这些青壮,让敢战的青壮守好河岸,剩下的推着大车接应步卒。只需用几百辆大车建立屏障,接回步卒,然后撤回骑兵,最后败的还是方腊军!”
绝望中看到曙光的流民开始猛攻官军三千步卒,很多不怕死的或受伤心知必死的流民,开始用身体冲撞骑士的战马。方天定见官军青壮居然推着大车前进,想以此接回三千步卒和五百骑兵,倒吸冷气的同时,提前把三分之一的主力从两头压上,延缓官军的行动。“石宝,是胜是败就看你了!”
青壮被急眼的文书、法曹和监军用家小威胁,只好拿起备用或缴获的武器分为两部分。其中两千人拉着大车,上前接应三千步卒,剩下的三千人防守河岸。冰群芮是被姚平仲抓来的嘉兴青壮,本想逃生的他被官军用家小威胁,只能拿着一把破刀,瞪眼看向河对岸奔来的贼军。
心思缜密的副将去接应突前的步卒和骑兵,主将姚平仲把剩下不多的精锐军士分散到岸边列阵的青壮里,自己带着亲兵,准备围堵缺口。他现在只盼着能够撤回主力,然后在河边列弯月阵,死守待援。“来吧,老子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过河,这么冷的天,在战场上下水就是个死!”
深深印在姚平仲脑海的一幕发生了,冲在前面的方腊军士兵居然在对岸挖土,挖出的是树干绑成的“木桥”。冲在前面、身披甲胄的方腊军拉住“木桥”上的粗麻绳,上百人托起一根……
“咚嗡~”、“咚嗡~”和“嘎吱~”的声音不断响起,在呼和的号子声和重物落地声中,十二条“木桥”眨眼间连接小河两岸。战场是方天定选的,至于如何过河,他自然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