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柳的母亲还待推辞,那少年已经道:“表舅母莫要谦让了,这不过是孤出外打猎所获的一只兔子罢了,送给表妹做个玩物。乐+文+”
雪柳早就接过了笼子,笑着朝少年道:“多谢哥哥!”
“要说‘多谢秦王殿下’!”对方客气,雪柳的母亲素来谨慎,努力纠正雪柳的称呼。
秦王还要谦逊,一个稚气的童声在一旁响了起来。
“大哥?”
一个年纪与雪柳相仿的女童正从辇车上下来,看到秦王便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笼子里的兔子,高兴地道:“大哥真好!”
她一边指着笼子中的兔子,一边对身后刚刚下车的青年妇人道:“母亲,母亲,你看大哥果然捉了一只兔子给我。”
雪柳想要大声地告诉那个小女孩,这兔子已经送给了自己。但她还没开口,就感到母亲的手轻轻地拉了一下自己,继而拽着自己跪倒在地,朝着那刚下车的青年妇人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参见初怀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雪柳依样葫芦地跟在母亲后面,念了一遍,然后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王夫人请起。”
那时的雪柳还不能体会帝后的权势,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妇人。
原来大燕国的皇后,竟然穿得还不如家中的女管家,雪柳心中十分诧异。她常常听身边的侍女说,那些皇族中的贵妇总是穿金戴银,连睡觉时的卧榻,都铺满了金玉。
而眼前这个穿着布衣的女子,看起来那样朴素,发间只插/着一只白玉做成的簪子,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饰物。
但饶是如此,在场的诸人除了那个被称为“初怀公主殿下”的女童之外,都纷纷伏地行礼,向这位天枢宫的女主人致以自己最高的敬意。皇后一一将他们叫起,又朝着那秦王殿下道:“照临【注1】今日收获颇丰。”
秦王有些赧然,道:“天气寒冷,也只捉住了一些小猎物。”
皇后温和地道:“无妨,打猎也主要是为了让你能出城跑一跑,活动下筋骨,打到多少猎物倒在其次。”
秦王笑道:“虽然不多,也足够给婶娘烹一碗炙肉了。”
“我的兔子!”初怀公主殿下见皇后和秦王两人说来说去都没讲到自己的兔子,十分着急,拉着皇后的手提醒她。
皇后可不比初怀公主这样懵懂,她早在车上看的清楚,自己的侄儿已经将兔子送给了王家的小姐。
王家的小姐虽然没有吭气,眼睛却一直停在兔子身上,偶尔朝他们看一眼,都带着警惕的神色,似乎生怕被他们抢走兔子。
虽然侄子在出宫之前曾经答允女儿,一定会为她捉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回来。但事有凑巧,侄儿既然已经将兔子送给了王家小姐,那作为婶娘的皇后,是万万不会再将兔子要回来的。
若真的那样做了,侄儿必定不乐。
果然,女儿的话一出,侄儿的脸上便露出了有些窘迫的表情。
他抿了抿嘴,对初怀公主道:“妹妹听话,等下次哥哥出宫再为你捉兔子,还有小狐狸。”
初怀公主疑惑地问道:“什么要等下次?眼前不就正有一只兔子吗?难道?”她转头向雪柳看看,终于明白了眼前的情形。这兔子已经被堂兄送给了别人。
公主到底是在天枢宫中被众人千娇万宠长大的,此时就有些不乐,郁郁道:“哥哥既然答应了我,怎么能用将兔子送给别人呢?莫不是眼前这个小女孩比我更亲近?”
这话虽然问得稚气,但若答不好,着实会造成许多不可估量的后果。
“当然不是这样。”秦王着急的道。他自幼孤身在天枢宫中长大,全是托赖帝后抚育,方能成人。若是被人认为他无法善待帝后唯一的孩子——初怀公主,恐怕要在帝京里掀起滔天的大浪了。
夏侯明之前决定将兔子送给王家小姐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正好被夏侯洲昭撞到。但此时让他改口,从王家小姐那里将兔子要回来,也太难以启齿了。
雪柳的母亲自然识趣,在一旁急急地道:“既然秦王殿下先前已经答允了初怀公主殿下,这兔子还是请公主带回去赏玩吧。小女鲁愚,平时性子跳脱,恐怕这活物到了她手里,活不了几天。岂不可惜?”
她这样说,回头一看女儿雪柳却将兔子的笼子抱得更紧了。
皇后本就不打算索要兔子,见此情状,道:“昭儿,莫要胡闹,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再也别想出宫了。”
皇后的语气比方才严厉得多,初怀公主望了望笼中玉雪可爱的兔子,又看了看皇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瘪着嘴朝雪柳道:“那兔子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养它。”
“那是自然!”雪柳高声答道。
那是王雪柳生平获得的第一只小兔子,她央求五叔王晋用木头为小兔子做了一个窝,又在母亲的帮助下,用布料将小兔子的窝铺得舒舒服服。
兔子胆小,总是蜷缩在她的怀里不肯出来。雪柳就天天抱着它,连去吃饭都不例外。
父亲见到了便说:“原来雪柳这样喜欢兔子,早知道便让人从庄子里多抓几只给她玩了。”
“她哪里是喜欢兔子,”母亲摇摇头,道,“她分明是见初怀公主喜欢,方才这样宝贝。”
雪柳道:“我就是喜欢兔子,和公主不相干!”
母亲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道:“幸好皇后开明,不然有你哭的。”
父母两人又叹息秦王殿下在宫中生活不易。
“我看秦王在皇后面前,倒很是自在。但到底没了亲生的父母,看着十分可怜。”
雪柳忽然道:“那把他接回我们家!”
父母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父亲道:“那是皇家的王爷,便是离开天枢宫,也会开府立衙。又岂会和我们牵扯上关系。”
“他到了我们家,我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雪柳兀自道。
父母却再也没有注意,又谈论起刚刚回京的乐阳长公主了。
那只兔子只活到了四月,但它却深深地刻在了雪柳的脑海中。当天枢宫传出旨意,要为初怀公主征召陪读的时候,她还保留着“公主是个蛮横女孩”的印象,险些就放弃了陪读一职。
而当她在校场上见到秦王殿下的时候,内心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他到了我们家,我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她拼尽了全力,放弃了许多,才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
夏侯昭千方百计想要阻拦雪柳与秦王亲近,却不知一切早在冥冥中注定。
得偿所愿的雪柳端坐在辇车中,看着丈夫俊朗的侧颜,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柔情。他幼年饱经磨难,现在与自己成婚,那么自己就会倾尽所有,善待于他。
秦王并不知道身边的娇妻心中翻滚着那么多的念头。他早就忘记了当年天枢宫门前的偶遇,眼下他只担心一会儿面见圣上时,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很多年没有称呼圣上为“叔叔”了。就在雪柳记忆中的那个冬天,从九边回到帝京的乐阳长公主第一次向侄儿夏侯明讲述了他父母身故的“□□”,并且告诉他,只要他愿意,自己就会帮助他登上储君之位。
秦王的雄心燃烧了十几年,此时终于略略低落了一些。秦王妃全不在意的那些羽林军,环绕在辇车周围,虎视眈眈地望着行人。但无论是车上的人也好,还是路过的人也罢,都晓得羽林军真正防备的人,就坐在车中。
辇车在天枢宫门前停了下来,秦王扶着雪柳下车。一个眼生的内侍站在门前迎候,秦王道:“怎么不见高典监?”
那内侍躬身行礼道:“圣上说要为秦王殿下和王妃设宴,高典监去膳房准备了。”
秦王的眼神黯然了几分。作为圣上身边最得力的内侍,高承礼的出现与否几乎可以等同于圣上的态度。什么备膳,不过是托辞罢了。
他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知道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离开帝京了。
中秋之前,待帝京呆了数月之久的秦王终于离开了帝京。王家在城门前为他摆下宴席。皇后和初怀公主都颁下了许多赏赐给新任秦王妃。
王雪柳的母亲一直拉着雪柳的手,直到雪柳的父亲亲自来催促,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女儿。
王雪柳向车辇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母亲:“五叔真的说了不来?”
母亲摇摇头道:“你五叔自从在你成婚那日受凉之后,一直在家休息。想来是真的起不了床吧。等你下次回京,再去探望便是。”
雪柳点了点头,挽裙登车,内心却空落落的。
她知道五叔受了寒,可是今天便是自己离京的日子,一向亲近的五叔都不来送行,让雪柳的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全家只有五叔,从始至终反对这件婚事。她知道五叔不来送行的另一层原因,他不愿和秦王见面。
身为虎贲军中郎将的五叔,有着和家族中人不一样的观念。他并不觉得与秦王联姻就代表着王家要事事与秦王同气连声,他并不讨厌秦王,但他讨厌被秦王利用。
雪柳微微叹了一口气,命随行的宫人将车帘放了下来。可外面的声音照样能传入,她听到秦王还在追问父亲五叔的病,仿佛还想亲自去探问一番。
“殿下,时候不早,您该启程了。”阿莫林刻板的声音响了起来。秦王终于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又朝着父亲再三保证会善待自己,登上了另一辆辇车。
车轮辚辚,朝着西方驶去。
雪柳缓缓地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是母亲的哭声吗?还是风穿过城门的声音?羽林军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脑海中漂浮着许许多多的疑问,她睡着了。
夏侯昭没有去城门前送行。她无暇理会这些琐事,眼前最当紧的是另一件事——皇后已经临产了!
这个已经被取名为夏侯昆的婴孩正等着降临到世间。天枢宫中装点一新,除了璇玑宫之外,各个宫殿都被挂上了祈福的饰物。距离上一次帝裔诞生已经过去了近十五年,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只要皇后平安生产,圣上必定会封赏六宫。
夏侯昭从行宫离开,便绕道西郊祭台,接了国巫大人一同回宫。
国巫大人年纪大了,越发苦夏,除了偶尔进宫探看皇后之外,甚少离开祭台。她平时入宫都只待半日,便即离去。这次是因为夏侯昭估摸着快到皇后的产期,故而提前将她请入宫中,所以需要在宫中住些日子。
国巫大人嫌弃璇玑宫的房梁太高,永延宫的灯太亮,其余宫室人气太少,直说干脆给自己在宫门前搭一个帐篷好了。
夏侯昭拉着她的手道:“国巫大人,我看芷芳殿就挺好的,房梁不高不低,灯火不亮不暗,还有我陪着您。这样不好吗?”
国巫大人看了她一眼,道:“小妮子担心母亲,非要我一把老骨头进宫。”说着连连叹气,却再也没有提帐篷了。
等走到芷芳殿,风荷送上了酥酪点心,国巫大人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她坐下来喝一口酥酪,赞一句风荷的手艺,又朝着夏侯昭道:“怎么不见平时跟着你的那个小子?就那个陈睿的徒弟。”
夏侯昭一怔。
一旁的风荷道:“国巫大人有所不知,严校尉替殿下去永宁寺上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还有人记得夏侯明的这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