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平口中还在赴京路上的段林,此时正坐在城楼之上的隔房里暗中观察下方的初怀公主一行人。
“他在干什么?”看到儿子不去拜见公主,反而和李罡在那里不知道扯些什么,段林有些生气。
隔房内的另一人笑了笑,道:“多半是在问李罡信州的事情吧。”
段林没好气地看了那人一眼,不说话了。
若是让夏侯昭或者严瑜看到此人,恐怕他们也会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这个坐在段林对面的人,有一张俊朗的容貌,肤色黑而亮,似乎是常年生活在北地。
他正是阿莫林前些日子向夏侯昭提起的刘正坤。当时阿莫林接到的线报,说他在洛水集一带出没,恐怕与夏侯昭遇到袭击一事有关联。因此夏侯昭命令阿莫林暗中搜寻,但之后却再也没有得到他的讯息了。
谁也没有想到,当阿莫林在边疆苦苦搜寻他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暗中抵达了帝京。
他二人虽然人品各有高下,但武艺都算得上当代的翘楚,视力也极佳,隔着这样远的距离,都能看到那吸引段平瞩目的东西。
段林不吭气,刘正坤悠悠地道:“虽说九边诸镇都有骑兵,但其中最有名气的还是信州骑兵。听说安毅有一副专门为马特意制作的马铠,上面刻有‘祥云’图样。安毅十分珍惜,每每带着它出战,所向皆有克获。可惜与北狄人在信州一战,他被围困在城内,无法施展信州骑兵的威力。”
安毅素来不听沈明的调遣,但却一直稳坐在信州守将和城主的位子上,靠得正是他一手□□的信州骑兵。这些事情,身为同僚的刘正坤和段林都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更加晓得,安毅曾有言道,将来会将这副马铠和信州骑兵交到自己的女婿手上,传之后人!
“想来李罡现在所骑的这匹马身上的马铠,便是‘祥云’了。安毅早就埋在了信州城外的荒山之上,能够做出这个决定的,恐怕也只有现任的信州守将,安秀。”刘正坤不理会段林的黑面,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段林狠狠地道:“不知廉耻的丫头!”
人世间的事情便是这样。虽然段林早就瞧不上安秀这个儿媳妇,但如今看她心有所属,难免也生出一些不平的怒气来。
何况他比别人更加清楚自己的儿子,段平一心一意就向着安秀,不然也不会在信州城前被刘正坤抓住了把柄,一状告到了沈明的面前。
为了这件事,段林被沈明骂得狗血喷头,如今倒要跟在刘正坤身后行事了。
刘正坤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段林的怒气,方才开口道:“好了,我看段将军还是催促下令公子,若是公主不肯接受拜见,便让他们走吧。反正天枢宫那里应该也布置好了。”
此次起兵,沈明下了严令,将帝京城门的替防与守卫都交给了刘正坤,余人皆从其命,不得有违。
他既然开了口,段林不得不从怀中摸出一只短笛,放在唇边,吹了一长两短一共三声。
这短笛的声音乍听起来仿若鸟鸣,乃是段家祖上留下来的传讯器具,专门用在野战之中,非段氏嫡系不可得其真谛。
刘正坤和段林同僚日久,也只在几次与北狄人大战中见他用过此物。
果然听到这笛声,还在和李罡说话的段平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他的脸上露出了踌躇的神色,到底没有再多言,躬身让开了路。
严瑜和李罡护送着初怀公主的车驾向天枢宫行去。
“看着猎物走入自己布置好的陷阱,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刘正坤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喟叹道。
这三年间,刘正坤隐匿在北狄人的境内,渐渐也受到了北狄人的影响。在北狄人看来,云妄天——也就是大燕人所说的苍天,乃是主宰一切的神明。
他们崇奉勇士,更笃信云妄天的安排。
远处天枢宫巍峨的身影落在白云碧天之间,刘正坤的目光凝注在其上。二十多年前,沈明的父亲在南朝的皇位争夺中败下阵来,如今他自己却想要主导北朝的皇权更迭。这谋划了许久的大事,成败就在今天了。
现在刘正坤和段林所要做的,便是守住帝京的城门,以防王晋和陈睿等人入城。不过看起来初怀公主和她手下的墨雪卫对于眼前的局势毫不知情,那么乐阳长公主和沈明的谋划看来已经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便要看云妄天的意思了。
坐在辇车之中的夏侯昭隔着车帘查看外面的情形,粗粗看去,整座帝京与平时并无不同。
沿街叫卖的小贩,步履匆匆的行人,包括路上往来巡逻的虎贲军都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
王晋刚刚已经递了话来,言道城门之处的虎贲军被人替换了,想来现在这些在街上巡视往来的虎贲军,多半也不是原来的那些将士了。
这对于乐阳长公主并不是难事,毕竟她的儿子沈泰容在虎贲军中呆了挺长时间,加上王晋带着自己的亲信和精锐去了飞霜野,恐怕费不了多少手脚,沈明就能掌握虎贲军。
然而,帝京之中尚有神策军和羽林军。尤其是羽林军中郎将阿莫林正留在帝京中,他怎么会对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呢?
夏侯昭心中疑惑。
没想到很快便有人来为她解惑了。
为了佯装出公主受伤却不愿打草惊蛇的样子,严瑜和李罡走得压得并不快。守在通忂路口的小童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严瑜和李罡有些诧异地对望了一眼,怎么也没有料到,小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严瑜示意李罡继续带着队伍向前走,自己勒马等在路边,待小童跑到近前,他连忙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回家里去待着,不,还是去找个寺庙暂且躲起来。”
他们一进城就被人缀上了,可想而知,沈明和乐阳长公主定然会派人牢牢盯着他们的行踪。因此严瑜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童子跟随他多年,说是主仆,其实和弟弟差不了多少。
现在事态紧急,他无法抽身安顿小童,情急之下,只能让他找个寺庙托庇。
小童年纪幼小,站在马前还够不到马头。他抬起头,道:“校尉大人,刚刚有人送了这个东西过来,还说公主殿下很快就会回京,让我等在路边。”
他伸出小手,掌中托着一物。
严瑜看到那物,脸色大变。
严瑜看到那物,脸色大变。
“找你的是一个女子?”
小童点点头,道:“是一个很漂亮的姨母。”
严瑜伸手从他掌心拿过那物什,调转马头准备去追夏侯昭的辇车,临走前,再次叮嘱小童速速去永宁寺或是长秋寺。
小童想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他面色凝重,到底没有开口,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了一阵呆。
而辇车之中的夏侯昭看到严瑜送过来的物什,大惊失色。
“这是……这是……盘尼真的东西啊!”
小童送来的东西乃是一截精美的木制凤首,夏侯昭认得出来,那正是昔年盘尼真送入宫中的凤首箜篌的一部分。
只是如今这凤首只余残缺的一截,在金线勾勒的纹路上,还撒着斑驳的血迹。
隔着车帘,严瑜轻声禀告道:“小童说是一个美貌的女子送来的,那多半是盘尼真本人。”
夏侯昭伸手拂过那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道:“这是她出嫁时所携的凤首箜篌,此物凤首花底,专为求夫妻相守。”
如今只余残部,那阿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