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的正殿里,国巫大人正在为皇后请脉。
昔年大燕国尚未建立的时候,鲜卑族人在草原之上逐水草而居,若是生病,全靠族内的巫医诊治。因此凡是巫师,多少都懂些医理,国巫大人当然也不例外。
夏侯昭走进殿内的时候,正好听到国巫大人对皇后道:“就在这一两日了,孩子很好。”
有了国巫大人这句话,帝后两人的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圣上道:“有国巫大人在宫中,我的心就放下来了。”他自然也是国巫大人看着出生的,对国巫大人的信任几乎可以说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不料国巫大人并不买他的帐,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见圣上传召我,还是孟格娅想到皇后临近产期。亲自带了人去祭台寻我。”
一旁的皇后道:“本来是想着等我进了产房再去请您,孩子的名字还等着您来取呢。”
自从夏侯氏入主中原以来,在中原文化的熏陶下渐渐也习用汉字,取汉名,但每一位皇室在出生时,还是会请国巫大人取一个鲜卑名。
说来也奇怪,国巫大人不知道有什么神通,这鲜卑名往往选得都颇有深意。久而久之,请国巫大人取名这件事,也带上了神秘的色彩。
国巫大人到底年岁已长,又赶了很远的路,此时已经有些疲累了。她摆了摆手,道:“等我见过这个孩子再说吧。”
圣上朝夏侯昭道:“昭儿,你刚回来也累了,陪着国巫大人回芷芳殿休息吧。”
夏侯昭应了,又向皇后问候了几句,便扶着国巫大人的手出了璇玑宫。
国巫大人嫌弃道:“我还没老到需要人扶。”
“我想靠着您嘛。”夏侯昭笑嘻嘻地道。在帝后面前,她有时候还需要装作万事笃定的样子,但对着国巫大人,她反而更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可以朝着祖母一样的国巫大人撒娇。
不过她这也是偶尔为之,倒把国巫大人吓了一跳。国巫大人虽然身处帝京郊外,消息可十分灵通,见她这样子,不免想到了之前的一些流言。
自从皇后有孕以来,帝京之中便有些闲不住的人道,若是皇后此次诞育了皇子,那么初怀公主在储位之争上,恐怕就要多了一个对手了。
夏侯昭自参政以来,多多少少也得罪了一些人,又有些官吏本来打着秦王继位,自己好趁机捞一把的主意,因此对风头正劲的初怀公主并无好感,都乐得看她栽跟头。
昨天还有人跑到祭台,接着由头向国巫大人打听,能否从星辰的变化中看出皇后所生的皇嗣是男是女。
国巫大人都不屑于理会这等人,正好王晋在祭台,被她打发着去吓唬那帮人了。
笑话,莫说圣上立储之意格外明显,初怀公主殿下已然站在了储位之前,便是她真的放弃争储,那也是大燕国的公主,岂容他人非议。
想到这里,国巫大人也忍不住微微叹息。最能堵住悠悠之口的法子,就是圣上早些将储君之位定下来,一旦昭告天下,那些宵小自然兴不起风浪。
但……
“孟格娅,你希望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国巫大人问道。
“弟弟妹妹都好。”夏侯昭不假思索地回答,却发现国巫大人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她有些疑惑地转头去看。国巫大人略显狼狈地偏转了头,躲过了她的眼神。
国巫大人心虚了。刚才她忍不住试探了夏侯昭,但等她问出口的时候,忽然觉得无论得到什么样的回应,都不能解开当下的困局。
若是夏侯昭回答“希望是弟弟”,难道她能从现在的漩涡中抽身而去吗?恐怕连跟着她的丘敦家和李家也不会允许这样的局面出现吧。
若是夏侯昭回答“希望是妹妹”,那又如何?夏侯昭能登上储位,她的妹妹自然也能做同样的事情。
国巫大人历经三朝,见识了几代夏侯氏的争斗,凡是曾经流露出想要入主太极宫之意的人,最后都不得不得一个输赢。
赢了,天下在手,万民叩拜,输了,血溅三尺,僚属四散。如庶人郑这样被圈禁的结果,不过是托赖圣上的仁慈。在他之前的每一代燕帝,可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谁又能知道,在经历了圣上这一代的怀柔之后,下一代的夏侯氏是会继续保持这种温情脉脉的雅度,还是回到之前腥风血雨之中呢。
在这样的情形下,夏侯昭没有退路。也只有皇后才会觉得,女儿远离朝堂是好事吧。碍于她的坚持,圣上到现在都没有下明旨立储,于国于民,又岂是幸事?
不过夏侯昭答得这样爽快,还是让国巫大人感到欣慰。她看出来了,夏侯昭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
“的确是弟弟妹妹都好。”国巫大人拍了拍夏侯昭的手,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国巫大人原本悬了许久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是夜,皇后果然发动了。宿在芷芳殿的国巫大人和夏侯昭一起赶到璇玑宫,陪着坐立难安的圣上等了一个晚上。
到了第二日的清早,夏侯昭多了一个弟弟,汉名为“夏侯昆”,而国巫大人为他取的鲜卑名是“东刻吕”,意为强壮。
刚刚走到河东的秦王殿下听闻这个消息,诧异地又问了一遍使者:“国巫大人真的为小皇子取名‘东刻吕’?”
使者奉了御令而来,向秦王通传喜讯之后,还要去河东帝陵向庶人郑传旨,见秦王垂询,忙低头道:“正是。小殿下身子康健,正是万民之福。”
“万民之福,”秦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挥手让使者退了下去,自己又低低念了一遍,“‘东刻吕’、‘东刻吕’……国巫大人,你的心还真偏。大燕国谁不知道‘东刻吕’也是太/祖之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