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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造化

重生之初怀公主 修多罗藏 6235 2022-11-07 17:58

  圣上怀中抱着自己和妻子辛苦多年才得来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自幼便是不得宠的皇子,长在深宫,却从未对九重云霄上的龙椅产生过奢望。

  当他知道原本定给自己的崔家小姐被许配给太子之后,心中不是没有怨恨的。沈贵妃从自己的身边拨出一个三等宫女下来,他只觉得那个柔弱的女子像极了自己的母亲,心中微微叹息,决定还是要好好待她。

  造化弄人,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他会和这个女子并肩走到天枢宫的最高处。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风风雨雨终于在她死后止歇。

  明天皇后的棺木就要送出宫了,圣上守着皇后的棺木,望着她苍白的容颜,感到自己心中那个温热的地方也渐渐凉了下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好帝王,在位十几年,他一直严于律己,事必躬亲。如今的晏和一朝,虽然称不上盛世,百姓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除了后宫的子嗣不旺这一点外,他无愧于大燕国的列祖列宗。

  他顶住内外的重重压力,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了储君的宝座,不是因为他偏爱这个女儿,而是为了这个帝国。

  圣上见过如此父亲高宗那样杀伐果断的帝王,也见过兄长悯仁太子那样宽厚仁爱的储君。

  相信假以时日,他的女儿会成为比他们更加英明的统治者。

  他从女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那种魄力,如今或许也到了他真正退下来的时候。

  哭累了的皇长子在父亲的怀中沉沉睡去,圣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襁褓,又抬头看向女儿。

  他虽然一直称病留在宫中,但对夏侯昭的一举一动还是十分关注的。经过这十几日历练,他看得出女儿的身上有了不小的变化。她比往日更加沉稳,一双眼睛满含着对父亲和弟弟的关怀。

  圣上将皇长子重新交回月姑姑的手中,屏退了众人,只带了女儿一个人沿着熙雨宫的宫墙朝外走去。

  父女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熙雨宫正对着天枢宫的围墙,绕过一丛已经凋落了叶子的牡丹,便是一道通向城墙上沿的台阶。

  守护此处的神策军远远望到圣上与夏侯昭,忙不迭地行礼。

  因为宫内举丧,这些将士们的腰上也系上了白色的布条,寒风一过,那些布条也随着摇动起来。

  圣上的目光落在上面,片刻后方移开,抬脚迈上了台阶。

  夏侯昭跟了上去,路过神策军将士的时候,轻轻挥了挥手,许他们起身。

  天枢宫是太/祖在前朝的宫阙基础上营造的,因为原本就是位于帝京地势最高之处,所以站在天枢宫的城墙上,几乎可以看到整座帝京。

  此时的城墙上也插满了为皇后吊念的白幡,圣上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副,伸手握住了撑起白幡的木杆。

  那木杆早被寒风吹得冷硬,又有倒刺,可是圣上并不在意。他紧紧地握着那木杆,感觉掌心一阵刺痛。

  夏侯昭知道圣上此时登上着高高的城墙,必定是有话要说,她心中其实已经隐约有了预感,然而她又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沉默许久,圣上终于开口道:“昭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都是女儿应该做的。”夏侯昭轻声道。

  圣上叹息了一声,道:“应该……应该……身为夏侯家的人,总是有太多应该的事情要去做。”

  夏侯昭知道圣上一定又想起了昔年皇后在璇玑宫中说过的话,那时候夏侯昭刚刚下定决心参与朝政,皇后盛怒之下将她关了起来,并言道“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就是离开天枢宫的那几年。我不希望我的女儿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座宫城中”。

  然而她终究是将自己后面的人生都留在了这座宫廷之中,而且也未能将自己心爱的女儿送出宫去。

  圣上幽幽道:“你母亲一生最痛恨的地方,便是这里。”

  夏侯昭不知该如何接话,或许圣上也并非是想要从女儿那里得到什么回应,他只是在心里淤积了太多的东西,需要倾吐出来而已。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那些在宫中守丧的这些贵妇和臣子们也按照宫规分批次出宫了。

  那些穿着白衣的人们穿过天枢宫的大门,登上牛车或者骑上骏马,朝着自己的府邸归去。

  不过盏茶时分,这些人便走得一干二净。

  圣上回身向熙雨宫望去,只见暮色之中,白茫茫一片。他心中一拗,喉头泛起腥甜之气,忍不住咳了两声。

  夏侯昭上前欲要搀扶,圣上摇了摇头,道:“无碍,不过是因着天气有些干燥罢了。”

  “父皇,”夏侯昭开口劝道,“你要当心身子。”

  自从严瑜在北邙山上为她解开心结,夏侯昭以己度人,也慢慢明白圣上前几日称病的缘故,一则,他痛失爱妻,确是心中无法平复,二则,他与女儿一样,对自己昔日所为颇有悔意——只不过他是懊悔自己素日太宽待乐阳长公主了,三则却是为了要让夏侯昭施展身手,他不出面,那些文武百官自然都以夏侯昭马首是瞻。

  圣上是在为后面的举措铺路。

  “昭儿,你今日和北狄使节的应答甚是得体。”

  实际上不光是此事,从皇后陵寝的安排,到谋逆诸人的处置,这几件事情,夏侯昭都处理得很合适。平时的政务,她也打理得颇为通顺,正因为如此,圣上才能放心说出了下面的话。

  “如今你弟弟尚且年幼,我想着带他离宫住些日子,这宫中和朝中的事情,便先交到你手中吧。”

  圣上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女儿。西斜的落日,将余晖覆在夏侯昭的面孔之上,勾勒出少女温婉的面容,像极了她的母亲。

  夏侯昭其实早有感觉,早从信州大捷之后,圣上就逐渐将自己手中的一些政务移交到了女儿处。等到册立了储君,这一切便更加名正言顺。

  如今皇后亡故,他更是无心政事。然则若是此时传承皇位,势必会引来群臣的非议。他便想着自己带上皇长子离宫,由夏侯昭监国。

  “父皇!”虽然有了预感,但真的听到父亲这样说,夏侯昭仍然很是震动。

  圣上摇了摇手,继续道:“我知道你这几年来,心中有许多想要做的事情。以前我担心你在政务上太过青涩,难以服众,如今你手中既有严瑜和李罡,又得到了上三军的钦服,加上处置乐阳长公主谋逆案时杀伐果决。想来这帝京之中,再也无人敢当面质疑你的决断。父皇老了,想要歇一歇了。”

  夏侯昭急道:“父皇春秋鼎盛,何来‘老’字!”

  她仍然想要劝得圣上回心转意,一旦圣上离宫,那么回来的日子便可能遥遥无期。

  夏侯昭并非惧怕承担起整个帝国的重任,但她不想看着父亲如此萧索地度日。

  圣上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道:“如果你不是长于政务,我也不会做此决断。”

  他深深地望着女儿,道:“我未曾想过自己成为燕国之主,这十几年不过勉力支撑。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不如就退下来吧。相信燕国的列祖列宗也愿意看到一个更合适的人执掌帝国。”

  “其实我一直也不明白,像我和你母后这样性格的人,竟能养育出你这样的孩子。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幸事,对于你却可能并非如此。”

  夏侯昭苦笑,前世的自己还真是特别像父母,对于一切政务毫不经心,但偏偏在这上面吃尽了苦头。重生一次,她自然要将权利牢牢握在手心。

  苦吗?的确是很苦。

  可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又怎么能轻言放弃。何况,她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尽管乐阳长公主的谋逆案给夏侯昭带来了重重的打击,但更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未来需要走的路。试想当日若是她没有成为储君,无法调动京中的军队,恐怕后果更加不堪。

  她沉声道:“父皇,我退不得。”

  圣上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拍了拍垛口,看着远处缓缓落下的金乌,道:“其实你母亲去世之前,也很担心你弟弟将来长大后,你们姐弟之间的关系。我想过了,就由我带他出宫,在天枢宫之外抚养长大。”

  这却是夏侯昭未曾想到一个缘由。她吃惊地问道:“父皇,何至于此?”

  圣上道:“你虽然自幼在天枢宫中长大,却从未经历过争储之事,自然不知其中的险恶。”

  夏侯昭一路走来,尽管遇到过夏侯明这样的阻挠,但这与高宗神焘末年的风雨比起来,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波折。

  真正的皇权斗争,那是兄弟相残,骨肉无情。

  圣上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也陷入到这样的境遇当中,自皇长子出生,他为其取名东刻吕之时,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教养皇长子。

  只不过那时候圣上的计划,是待女儿熟悉政事之后,自己与皇后一起归隐。

  如今妻子故去,他顿失心气,又因这半个月夏侯昭的行事让他放心,遂将之提前。

  圣上道:“我只望着你和东刻吕能成为一对友爱的姐弟。”他这一生,上不得父母之爱,下无兄弟之亲,只有一个妹妹宠爱了几十年,最后却以宫变身亡而落幕。他不希望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在儿女的身上重复。

  夏侯昭无法反驳这一点,可是如今母后身故,连父亲和弟弟也要离开自己吗?她更怕圣上离开天枢宫后身边无人悉心照料。

  她喏喏地道:“我不放心父皇的身体。”

  圣上也觉得自己将整整一个国家放在女儿肩上有些残忍,但他知道,如今这一步已成定局。唯有他带着皇长子离开天枢宫,才能保得女儿和儿子的一世平安。

  他和缓了语气,轻声对女儿道:“你放心,我总要看着你们成家立业,才能对得起你们的母后。”

  夏侯昭望着父亲慈爱却又悲凉的目光,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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